11 醉月城
柳雲生和衛殊行聞聲一齊向旁看去,發現來人正是在之前遇見的少年捕快。
燕小義本一臉慘淡愁雲,從遠處走來,瞧見柳雲生卻突然變了臉色。他先是“呀”的驚訝了一聲,随即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聲,最後竟有些腼腆的紅了臉,朝柳雲生道:“原來,原來……你是姑娘……”
柳雲生笑容凝固在臉上,覺得十分尴尬,并很想沖上前叫他仔細瞧瞧。但他還是優秀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連忙解釋道:“不是,這一身是抓歹徒的策略,策略。”
燕小義頓時明白他們在做什麽,只是聽到柳雲生聲音是男人,竟覺得有些失望,神色暗兮兮垮了下去。
衛殊行有些不悅,他皺皺眉頭,朝燕小義道:“你來幹什麽?”
“這本就是捕快的工作,為何我不能來。”燕小義表現得理直氣壯。
衛殊行聽罷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但并不想對小孩多費口舌,便沒有理他。柳雲生也只是向燕小義笑了笑,然後便繼續詢問歹人。而這歹徒卻油腔滑調各種支開話題,若衛殊行一加勁,他便馬上嚷嚷着求饒,而後又繼續顧左右而言他,如一塊伸縮自如的橡膠皮,讓人又氣有惱,卻又不能一劍殺了他。
歹徒似乎有些得意地動了動頭,柳雲生低頭一撇,在他頸側發現了什麽圖案,便伸手将他的衣領全部拉開。歹徒突然緊張,扭着身子往邊上躲,被衛殊行按住。
歹徒的頸側上是一塊紋身圖案,看上去是黑色的圓形缺了一半,下部還勾勒着細小的雲紋,右上角還漂浮着兩顆星。柳雲生看清圖案,脫口而出問道:“這是什麽……一塊被啃了一半的燒餅?”
燕小義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湊了過來,看到圖案之後,糾正道:“什麽餅啊,這是月亮!明明是上弦月,這麽明顯。”
“這不怪我,月亮在我心中風光霁月,而這圖案黑焦焦的,我一時聯系不上。”柳雲生狡辯。
“這圖案有些眼熟……”燕小義撇了撇嘴,看着圖案,在腦內搜尋了一會兒記憶,突然有了重大發現似的一驚,一敲手心,“這個圖案,是醉月城的圖案,我以前遠遠地在外面瞥到過裏面樓角上挂着的旗子,上面就是這個圖案。”
“醉月城?”柳雲生和衛殊行一同疑問道。
“你們不是臨州人吧,臨州人都知道這個地方。”燕小義一五一十将他知道的醉月城同他們倆講了一遍。
醉月城是臨州著名的風雅場所,規模很大,堪稱“小城”,各種大小高低的雕樓伫立成林,花海漫漫,燭燈成河,夜夜笙歌,極盡繁華。其中的姑娘衣裳翩然,以月華點妝,巧笑顧盼間融入了春風醉人的嬌意,且小有才氣,皆是人間明眸善睐的佳人。臨州的大多高官富豪和才子文人皆愛于此地流連。
聽了半天,柳雲生明白了些,總結性的問道:“風月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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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小義到底年紀不大,頓時有些害臊便紅了臉,道:“和普通的花街柳陌不同……這個感覺,雅致一點,而且,臨州的青樓女子都比較想進醉月城,聽聞那兒,對姑娘還不錯。”
柳雲生哭笑不得:“那和青樓本質還是差不多,至于她們認為還不錯,不過是矮子中找高個兒,無奈為之罷了。”
衛殊行聽罷又踩了踩腳底的人,語氣不容置辯:“所以,你是醉月城的人?”
歹徒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柳雲生一掌将歹徒劈暈,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根繩子将人的手緊綁在身後,邊綁邊問道:“小捕快,你叫什麽?”
“我叫燕小義。”
“燕小義,挺洪亮的名字。”柳雲生起身拍了拍手,指着地上的人對燕小義說,“那,燕捕快,這個家夥交給你了,你拖回去随便找個地兒把人關起來吧。”
“那,那你們呢?”燕小義急忙問道。
柳雲生看了衛殊行一眼,道:“我們自然要去醉月城了。”
“不行,我也要去!”燕小義連忙拉住柳雲生的袖子,顯得心急火燎,“我師父也一定在那裏!我要去找他。”
“不妥。”柳雲生直接否決,輕輕拍了拍燕小義的肩膀,“這個醉月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蹊跷,不然你師父也不會選擇孤身前往去探,說不定……”
衛殊行站在燕小義身後不遠處,看着柳雲生,搖了搖頭,柳雲生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今年多大?”衛殊行問燕小義。
燕小義低下頭,有些悶悶不樂地回答:“十四。”
“年齡的确不大。”衛殊行頓了頓,鄭重其事道,“青樓這種地方不适合你去探,如果不小心看到什麽,怕刺激到你,到時候丢人又丢身就不好了。”
燕小義聽罷臉唰地一下紅透了。柳雲生在旁頓時對衛殊行刮目相看,——他沒想到衛殊行居然能不茍言笑地說出并不正經的話,讓人感覺他的形象頓時變得道貌岸然起來。
“那,那那我找輛車,先、先把這個人給帶走了……”燕小義驚魂未定,說話都開始磕巴了,“我,我師父……”
“我們幫你找師父。”柳雲生溫柔安撫他。
燕小義将地上的人拖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回頭道:“這個人暈得踏不踏實,他不會半路醒吧。”
衛殊行聽罷,便下狠力又踹了暈過去的歹徒一腳,放心說道:“不會醒了。”
柳雲生有些不忍視,在旁悠悠道:“可能再也不會醒了。”
燕小義:“……”
待燕小義走後,柳雲生回茶棧換回男裝,邊洗臉邊問衛殊行:“你知道我之前想講什麽?所以不想讓我繼續講?”
“知道。”衛殊行抱着劍倚在門框上,微眯着眼,有種閉目養神的既視感,“雖然我對官府不了解,但他們不該如此沒用。所以恐怕不是力不從心,而是另有隐情。”
“一個風月場所,能發展如此盛大,必然有很多支持,江湖的……甚至官府。”柳雲生抹把臉上的水珠,看着鏡子嘆了口氣。
“那個小捕快尚年少,知道得太多,對他并不好。”衛殊行不鹹不淡道。
“說到江湖,我聽說無方堂在很多地方都有勢力,這兒有嗎?”柳雲生突然問。
“據說無方堂在三處地方有分堂,臨州是其中一處,但于金陵總堂不同,這些分堂皆大隐隐于市,旁人不知它們在何處。”衛殊行思考一番,猜測道,“說不準醉月城和無方堂有聯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總感覺又攤上什麽大熱鬧了……”柳雲生低聲喃喃,內心卻有些小興奮。他摸了摸下巴,瞅了瞅鏡子,确定臉洗幹淨後,朝衛殊行喊道:“那出發吧。”
衛殊行擡眸看了他一眼,評價道:“比剛才好看多了。”
“別這麽偏見,剛剛也挺好看的,畢竟這張臉在這。”柳雲生毫不謙虛地擺了擺自己的臉,然後一拍衛殊行的肩膀,“顧姑娘包裹裏帶了挺多銀子,我拿了些,咱們先去換身好看點的衣服。”
“換衣服?”
“畢竟那個醉月城,聽上去應該是個富貴地方。”柳雲生捏了捏衛殊行袖子的布料,略帶嫌棄道,“就我們現在這身上穿的青色粗布,恐怕進不了大門。”
雖然衛殊行糾結了會兒擅自用顧飛雨的銀子是否妥當,但想起柳雲生也是為了去救她,便認同地點了點頭,道:“到時候将銀子還給她。”
說罷,衛殊行突然想起,自從娘親死後,他爹除了教他習武,便很少回家,也很少關心他,平日裏他用的大部分銀子,其實都是顧五叔資助的,說到底,他根本沒法還清這些銀子。
想到這兒,他心底突然泛起一陣愧疚和別樣的酸楚。而且,現在不知往何處漂泊的他,也沒有什麽“家”的存在了。
顧飛雨可能是藥效還未完全消失,即便行車路上跌撞起伏,她還是頭靠木板迷迷糊糊睡了一覺。等完全清醒過來之時,她發現自己在一個鐵門緊鎖的類似于地下室的房間,并且房間裏不止她一個被綁着的姑娘,她們要麽是正昏迷着,要麽是驚慌失措的醒着。
顧雪明曾告訴她,出門之時要做到有備無患,顧飛雨自然牢記。她袖子裏有截不長不短的軟刀片,本是打算迫不得已之時用作暗器的,沒想到此時就派上了用場。
她讓刀片滑至手心,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割着繩子,就像雕木的匠人般細致。良久,繩子掉下來之時,她聽見鐵門咔嚓一聲被拉開,灰塵在斜斜照來的光線中飄揚翩跹。
有幾個男人抓着神志不清的姑娘走進了門,鐵門敞開着。
顧飛雨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鐵門之外會是什麽。但是,她覺得,只要能跑出這個鐵門,情況一定會比現在好。
房間內有兩個男人,門口有兩個男人,且皆體魄健壯,她能跑出去嗎?
她當然能。
她翩翩然起身,腳尖點了點地,身體就朝前飛了出去。
一顧驚鴻影。
顧飛雨最後的衣尾唰一聲從門口溜走的時候,屋內的人才反應過來。大喊一聲:“有人逃走了!”
顧飛雨感覺有許多人從四面八方趕來追她,便拼命朝前跑,朝樓梯上跑。她發現周圍的裝潢發生着顯著的變化,從簡陋到華貴,從簡單到細致,而這幢建築似乎是許多樓閣連接在一起,她怎麽跑也跑不到盡頭。
不知跑了多久,終于,她體力有限,累得有些跑不動了。但四周趕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無力的倚在路邊的雕花門上,卻一不小心把門撞開,摔了進去。
她氣喘籲籲地爬起來,看見屋內有個撫琴的姑娘,睜大了漂亮的眼,一臉訝異地看着她。
“我,我……”顧飛雨一時磕巴了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那位姑娘卻心領神會,起身上前将門關上,把顧飛雨推入了房間的屏風後面,細聲柔柔道:“你先躲在這兒。”
須臾,有人敲姑娘的門。顧飛雨聽到一個男人問道:“我們在抓一個賊,你看到了什麽可疑的人嗎?”
“沒有。”姑娘回答。
顧飛雨感覺男人沒走,覺得他要進房間搜查,便往裏靠了靠,試圖躲得隐蔽些。這時,她聽見姑娘說:“你還不走,打擾了我為方姑娘寫曲兒,到時候她怪罪下來,我看誰能救你。”
聽聲音,男人似乎走了,顧飛雨才松了口氣。姑娘輕輕将門關上了,道:“你可以出來了。”
“謝謝,謝謝。”顧飛雨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希望我沒給你添麻煩。”
“舉手之勞罷了。”姑娘坐回琴邊,與人笑了一聲,牽出梨渦點點。這時顧飛雨才看清姑娘的相貌,其一身素紗襲地,身段纖細柔和,清麗宛若林間仙子,在這煙柳之地卻不染一絲紅塵顏色。
“我叫顧飛雨,姑娘你……”
“喚我阿泠便好。”阿泠似乎一切都了然于心,低頭素指撩了一撩琴弦,輕聲道,“你是被抓來的吧?”
“原來你知道,那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何地?”顧飛雨問道。
“這裏是醉月城。”阿泠神色愀然,大致将醉月城向顧飛雨介紹了一遍,最後嘆了口氣,“這兒不過是個裝潢華貴的牢籠罷了。”
顧飛雨細細将她的話消化了一遍,有些不解道:“這兒的姑娘應該很多才是,為何還要派人去綁架良家姑娘。”
阿泠愣了愣,遲疑道:“我不清楚,但是醉月城似乎有個不能公開的地方,很隐蔽,也有很多人不知道,他們經常将犯了錯的姑娘送進去……然後便……”
“姑娘便再也沒有回來?”顧飛雨猜測道。
阿泠輕咬下唇,輕輕點了點頭。
顧飛雨從未接觸過這等事情,一時思緒亂得很。阿泠朝她安慰性地笑笑:“顧姑娘,你先在我房間歇息,再吃點東西吧,這兒很安全。”
說罷她繼續撫琴,是顧飛雨從未聽過的曲子。似清風吹柳,拂過了萬裏生天,繞至雲端随着行雲流淌,又似脆玉跌宕至山谷,悠吟陣陣,是人間不曾聽過的聲響。
顧飛雨撐頭看着她,突然便不想去思考別的事了,只想坐在這兒聽她彈琴,仿佛能坐到天荒地老。
作者有話要說:
柳雲生:衛兄難道會是那種能一本正經講葷段子的人嗎?
作者:你以後不就知道了
柳雲生:?
顧飛雨:??我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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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