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舊事

衛殊行醒來時,入目是一片紅色的紗帳,鼻尖香氣缭繞,熏得頭疼。

他将身體撐了起來,感覺有些微妙的異樣感。房間是陌生的,天節劍放在雕木牆盡頭的案幾上。而身邊竟斜躺着一個慵懶昳麗的女子,香肩半漏,青絲垂逶。

衛殊行對這女子有印象,——是臺上奏曲的閣主,方餘情。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物,判斷出沒有發生什麽。下一個動作就鉗手死死扣住了女人的脖頸,眸間冷意森然,質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方餘情顯然已經發現衛殊行醒了,不慌不忙地睜開眼,修長的手卻不安分地搭在了衛殊行腹前,企圖徐徐向上游去,并佯作不滿地低嗔道:“郎君為何動如此大的氣,在身旁發現了柔弱的少女,竟是這種反應?”

衛殊行撥開她的手,有些懷疑的瞥了她一眼:“你?少女?”

方餘情笑容凝了凝,愉悅的心情突然變得有些苦澀。

“是你下了藥,把我帶到這兒來的?”衛殊行質問。

方餘情媚眼半阖,春水橫流,好似沒有睡醒,軟塌塌地拖着一聲尾音:“是呀。”

“……,我要走了。”衛殊行看着方餘情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也不再想理會她,想着可能柳雲生會擔心自己,便直接下了床,徑直去拿劍。

“說走就走,你還真是嚣張。”方餘情虛無缥缈的聲音從身後飄來,似是溶化在周遭浮香裏的一陣風,一吹,衛殊行便如玉山将崩,沉沉倒了下來。

他用手肘撐着地面,掙紮着想要起來。刺鼻的濃香一湧而入,視線變得模糊不清,頭疼得似乎是将爆的火山,灼熱難堪。

方餘情撩開肩上的頭發,曳着長長的衣擺光腳下了床,一腳踏在了衛殊行的背上。

隔着一層織錦衣料,方餘情還是能感觸到衛殊行背上灼熱的溫度和流暢的曲線。她玩味的用腳搓踩片刻,看似溫柔如撫,實則加勁內力。她見衛殊行側臉因藥效浮現了半分緋色,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才心滿意足的露出笑容。

但她還是不夠稱心如意。

方餘情俯下身子,氣息緩緩靠近衛殊行,用胸口貼在了他的背上,而不安分的手指走到了他頸後,似是漫不經心,又似是刻意為之,将附着的布料撩開了一些,紅唇貼于其上,淺舐一口,并懶洋洋地吹了口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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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方餘情的腹部受了一擊,因太過意外,她不得不離開了身子。

衛殊行的手掌心被自己的指甲給刺破,滲出了一點血跡。半點痛意讓他恢複了片刻清醒,卻依舊用不上什麽力,竭力使出的拳頭對方餘情而言,也不痛不癢。

“我的小郎君,你對自己太殘忍了。”方餘情看着他抓破的掌心,唏噓道。

衛殊行喘了幾聲粗氣,努力撐起了身子,靠坐在房柱旁,怒不可遏地瞪着方餘情:“卑鄙小人。”

“生氣了半天,還是只能罵出一句卑鄙嗎?小郎君,你真是太可愛了。”方餘情款步珊珊走到木案前面,雙手捧起了天節劍,重新回到衛殊行前面,将劍放在地上,并不住地用手撫摸劍身,笑道,“這把劍,真是俊俏,和劍主人一樣俊俏。”

衛殊行眉頭緊蹙,咬牙切齒問道:“你究竟是何人,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

方餘情聽罷似乎恍惚了一陣,片刻茫然醒悟一般喃道:“是啊……你不認識我,也罷,那我便告訴你。”她松開了劍,站起身子仰起了頭,似是回憶一件過去很久的事情一般娓娓道來:“我乃‘江南蛇蠍’王餘恨,是江湖上最惡毒的女子……當然,這是別人說的,這個外號也難聽的緊。”

她說着說着突然笑了,雙手撐着臉蹲了下來,目不轉睛看着衛殊行道:“突然想起來,二十年前,我與你有過一面之緣,當然,是我單方面地偷窺~”

衛殊行驚道:“二十年前,你……”

“是啊。”方餘情伸出手指撓了撓衛殊行的下巴,然而很快就被後者擋開。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語氣竟全是委屈:“你爹當年不小心辜負了我呢,現在他擅自死了,我想從他兒子那兒讨回來,不算過分吧?”

“胡說八道!”衛殊行根本不相信眼前女人的瘋言亂語,“我爹才不會……”

方餘情用食指觸到他的唇,一副好心解釋的模樣:“哎呀,他從沒接受過我,這難道不是單方面的辜負了我嗎?害人家憔悴了很久,心情不好,不小心弄死了幾個路人……然後他竟然還氣勢洶洶地找來指責我,真是的……”

衛殊行第一次見到這種人,無恥而不可理喻,卻仍固執地堅持己見。他被訝異到啞口無言,半晌才問出一句話:“那這座醉月城是你的……”

方餘情似乎還沉迷在與衛不眠的回憶中,雖實際年紀都可以做衛殊行的娘了,但在與衛不眠相似的面容易前,一舉一态都像極了初開情窦的少女。她偏頭一笑,像等待誇贊一般擡眸期待地看着衛殊行,十分動情道:“是我開的,怎麽樣,是不是很繁華呢?”

“繁華?”衛殊行臉色陰沉下來,語氣冰冷,“那拐賣無辜的良家姑娘呢?也是你指使的?”

“唉,你怎麽又這麽兇。”方餘情似乎将衛殊行當成了衛不眠,低眸抱着腿,小心翼翼地搓着自己的衣角,“我是在做生意嘛,生意做得太好就會缺少商品,所以我只能那樣做了,況且,那些普通姑娘的死活與你我有什麽關系呢……”

“什麽?”衛殊行怒火中燒,捏緊了拳頭。

方餘情無奈地捧着臉,繼續道:“而且,那些小丫頭的生命真是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被玩死了……唉,賤命就是賤命啊。”

瘋女人。

衛殊行再也聽不下去了,多聽一句都覺得可惡得發顫。

劍光乍現。

衛殊行的眼眸如風刀霜劍中一塊凝冰的深潭,他的劍尖附着山寒水冷的霜,帶着滲入骨底的涼,刺破空氣劃過一聲铮鳴,朝眼前的女人攻去。

雁過留聲,劍法第一招。

方餘情如大夢初醒,睜大了朦胧的雙眼,翩然朝後退去,而飄搖的長衣擺卻被削成了碎片,緩緩落了下去。

“衛……哦不對,你是我小郎君啊。”方餘情神情恢複如常,叉腰拽了拽自己的裙子,“真是了不起啊,在我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偷偷用內力逼出藥效?也對,你們家練的功法,本就是這種冷若冰霜的東西,壓下一點點媚藥,的确無可厚非。”

“……還真是個從內壞爛到外的女人。”衛殊行用手指撫過澄亮的劍身,劃出森森冷意,“爹那時候怎麽會留你一命,難道是因為他對女人手下留情?”

方餘情冷笑一聲,道:“你爹說話可不會這麽刻薄,他的劍法我可見識過好多次了,你可知道,比起他來,你的‘冷’只是微不足道的微風而已。”

話音剛落,方餘情驟然至于衛殊行眼前,一卷衣袖便襲了過來,明明是柔軟的衣料,卻重如鐵掌。其步法游走輕靈,忽快忽慢猶如鬼魅,攻擊之處卻又刁鑽陰毒,竟讓衛殊行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異常吃力。

揮袖之間,方餘情竟已來到了衛殊行的身後,悠悠嘆了一句:“不得不說,和你們父子倆打架總是會冷,你确定你們衛家練的是什麽悲秋劍法,而不是悲冬?”

衛殊行回轉劍鋒,方餘情向後仰下腰躲過一招複而擡起,繼續戲谑:“名字起得……也很難聽,悲來悲去的,如此直白,好像要将苦大仇深昭彰天下似的。”

衛殊行聽罷,簡明扼要地反擊道:“你在說誰,王,餘,恨?”他故意加重了最後一個字。

方餘情揚了揚眉梢,眉目間是風情萬種的眄睨:“真是嘴上不饒人的小郎君啊,看來還是不得不認真了一下了。”說罷,只聽見“刺啦”一聲,她撕掉了自己的長裙,露出潔白修長的玉腿。

“這樣果然方便多了。”方餘情毫不在意地一步步走向衛殊行,見對方擡起了劍,蔑笑一聲,“小郎君,你以為我只會單純的給你下一點軟骨頭的媚藥嗎?”

“什麽……”衛殊行剛要發問,又是猝不及防的香味鑽入了鼻子,使他瞬間頭暈腦脹,全身不知不覺竟開始灼燙起來,腹部傳來一陣劇痛,随後緩緩向全身如散開的水花一般蔓延,手中持的劍也開始動搖。

方餘情款步走向他:“你知道,我為什麽被稱為‘蛇蠍’嗎?”

“毒……”衛殊行将劍豎插在地上,扶着強行支撐身子。

“毒……和蠱,這才是我的強項。”方餘情用手将衛殊行輕輕一推,衛殊行便仰面倒了下去。方餘情附身用手壓住他的肩:“你昏迷的時候,我喂你吃了點東西……”

衛殊行怒道:“卑鄙!”

方餘情得意地揚起唇角,繼續說道:“我給你吃了一個叫噬心蠱的東西,不得不說,真是廢了好大的力氣呢……過了這麽久,它應該已經完全融入你身體了,不急,我喚醒它的時候,是有點痛苦,之後,你就可以适應了。”

衛殊行已是滿頭大汗:“這是什麽東西!”

方餘情拈着袖子裝模作樣幫衛殊行擦了擦汗,坐在他身邊,居高臨下看着他,不緊不慢道:“先別急着生氣嘛,說不定我還幫了你,畢竟這個蠱在一定程度上能增強人的武功,只不過……”她頓了頓,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只不過嘛,它也會放大人的殺欲和情|欲,很容易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然後六親不認大開殺戒,或失去理性縱欲歡淫。”

衛殊行已經氣得說不出話:“無恥,你……”

方餘情惋惜地端詳着衛殊行,溫柔的用手撫過他的臉側:“不要緊,接受它,不過是解脫自己的一點點佐料罷了,成為瘋子,總比變成死人好……”

方餘情說着說着,就趴了下來,将頭靠在衛殊行胸前,喃喃自語道:“衛不眠你這個王八蛋,不就是因為我殺了幾個人嘛,覺得我不是好人,就讨厭我。哼……我讓你兒子也變成你讨厭的人,這就是報應……”

“……瘋女人。”衛殊行疾首蹙額,痛感從他腹部蔓延到指尖,如針紮錘鑿。須臾,痛感漸漸消去,像被風吹吹散的煙。衛殊行動了動手指,發現身體恢複了,第一個動作就是抓住方餘情的胳膊将她甩開。

方餘情身體如脫線的風筝飛了出去,飛到半空又像是被空氣拽了回來,落穩在地。

她控制自己的身體,得心應手。

方餘情稍斜體站立,有意無意露出一側毫無遮掩的長腿,如依依楊柳。她摸了摸自己殷紅的指甲,略帶遺憾道:“為了讓你更快的接受這份禮物,本來我是想帶你享享人間極樂,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你看我的眼神總是有深仇大恨這般冷冰冰的,竟然連松懈的一絲情|欲都看不到……唉,明明是血氣方剛的年齡,身體也很健康。”

說罷她頓了頓,用手捧着臉,煙視媚行地補充道:“你睡覺的時候,我偷偷幫你檢查了一下,小郎君真是喜人得很呀~”

“……”衛殊行覺得每多聽方餘情說一句話,就會産生新的膈應,偏偏她話還這麽多。

方餘情又欣慰道:“只能從另一方面入手了,好歹,你對我還是有恨意的,只是還沒有達到一定得置我于死地的強烈感。這樣吧,我來給你的恨意添把柴……”

衛殊行握緊了劍。

方餘情似乎沒将衛殊行的劍放在眼裏,她緩緩靠近他,半眯了眼眸,流露出陰險狠毒的笑意:“你知道當年你娘為什麽會突然病倒嗎……”

衛殊行突然預感到她即将要說的內容,又驚又怒道:“難道你……”

“是啊。”方餘情不屑置辯,得意地笑了,“是我偷偷下的毒,你爹娘,你叔叔們,都沒發現,甚至那個自稱聖手的白術,都以為你娘真的病了,當然,他也沒能力治好。”

衛殊行神色灰敗,幼時的記憶猝不及防湧上腦海,痛苦的,失落的,孤獨而悲傷的,夾雜着不可言喻的恨意。

方餘情見衛殊行反應很大,便繼續在他心頭插刀:“然後發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爹和無方堂合作,然後就發生了清岚山莊的一些事。他這個人,總是自诩俠義,受不得一點污點,清岚山莊這件事他認為他錯了,竟折磨了他半輩子。啧啧……我本以為,此般他就和我是一類人了,沒想到,他卻寧願消沉頹廢,最後還不明不白的死了……唉,真是難以理喻的死腦筋啊。”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衛殊行猝然擡頭,滿眼紅絲,一劍揮向方餘情。

方餘情躲開之後,原本站地後面的衣櫃,竟被削去了一截。

“哎呀,效果很好呀。”方餘情捂着嘴,竟顯得有些開心,她将長袖一蕩而展開,輕笑一聲,“雖然我沒打算死在你手裏,但姑且還是陪你玩玩,給你體內的東西助助興吧。”

一道金屬碰撞聲鈍然響起。

柳雲生期待地湊到鐵門跟前,問道:“開啦?”

伏淵不好意思地幹笑一聲:“還沒。”

“繩子松一松,別勒我別勒我,別急別急就可以打開了!別勒——”

作者有話要說:

沒事的,衛少俠你什麽操都在,忍幾章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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