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修妖
我沒有了靈力,便化作了花身,幸而尚有一點靈識存在,不若我将變成一朵最普普通通的花了。他抱着我哭了很久,我卻笑了,我說不怕,了不起我不修靈了。
他問不修靈我能如何。
我想了想,是啊,我不修靈我能如何。可是修靈……我一想到那時在修仙門派裏見到的那些貪婪目光,我便覺得不舒服。我不想修靈,不若哪一日我同他同時落入人類手裏,誰也救不了誰。
我說,我修妖。
他大驚失色,他急道花琅你瘋了麽,你可知修妖有多兇險。
我說我當然知曉,修妖非但會有許多天劫,尚會受到人類同靈物的鄙棄,但我沒有選擇了,修妖過程雖然苦痛,但若能堅持下去,妖力甚至更甚于同期靈物的靈力。
他勸不動我,便不再勸了,只是一個勁地嘆息,搖頭抱着我什麽都不說。我拍着他的後背說,不怕,我修妖了,妖強盛不好麽。
強盛了,方可保護你啊。可這話我放在了心底,卻未告訴他。
修妖說難并不難,只是需要适應妖修的妖力行脈,但我有些靈力根底,是以這修妖對我而已并無太大的阻礙,我很輕松地便上了手。
我用了足足兩百年的時間修妖,妖力果然來得比靈力快,不過兩百年的時間,我的妖力便比蝶意的靈力高了。蝶意的靈力似乎因大都是我過繼的緣故,百年來絲毫沒有進展,他總是唉聲嘆氣,我卻抱着他說無恙的,你哪怕沒有靈力,我一樣可保護你。他只笑笑,卻不說話。
我知他心中所想,他不想一輩子都靠我保護,可是啊,我心愛的他如此地脆弱,我不保護他我怎放心得下。
兩百年間我度過了人生中第一個天劫,當時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砸下時,将他吓得不輕,整張臉慘白慘白的,到我結束後,他直接撲了過來,緊緊地抱着我。我卻笑了,我說蝶意,你瞧老天都奪不走我的命,你擔心什麽。
有了度過天劫的經驗,在蝶意人生第一個天劫降臨時,我很輕松地幫助了他,将他的天劫過了一半到我的身上,替他分擔。
我便這麽同他又過了兩百年,可是還不夠,還不夠啊,我真渴望能同他過上上萬年,可是在我們一塊的一千兩百五十二年時,我們的愛又一次經歷了考驗。
他再次暈倒了,這一次,在暈倒前他先知會了我一聲,說他身體有些不适,讓我先做好心理準備。我心理準備未做,倒是吓得膽戰心驚,急忙趕路帶着他去尋可靠的治療醫師。可惜,還未尋到,他便暈倒了。
原因一如當年那樣,身子受損,不屬于他的靈力無法彌補他身體的空缺,我再一次崩潰了,抱着他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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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想到了當年那個修仙門派的門主,即刻帶着他去尋了人。
青年模樣的門主,歷經兩百多年,已是雙鬓斑白的垂垂老者。幸而他還認得我,看到我同蝶意後,眼底黯淡搖了搖頭,他問我莫非繼靈無用麽。
我苦澀地道,若是有用,我便不會來尋你了。我帶着蝶意一塊兒跪在了門主的面前,祈求他指引我們方向,告知我們如何續命。
這一次他卻是繃緊了臉,始終不說話,但他那一雙閃爍不定的眸子,讓我知曉他一定有法子但卻不肯告知我。
我拉着蝶意一塊兒給他磕頭,我說門主當年之恩我們無以為報,深知您救是仗義,不救是應當,我們今生必結草銜環以報恩德,只是若蝶意走了,我定生死相随,那您的恩德唯有來生再報。
他定定地看着我們,很久以後嘆了口氣,将我們拉起,他說并非他不樂意救我們,只是這法子比之繼靈更是兇險,若是不好,便有喪命的可能,倒不如趁着還活着之時,帶着心上人多去走走,享受最後的一點快樂。
我們倆立時怔住了,蝶意慌了神,拉着我就要走,他說他不想知曉,他不讓我冒險,喚我多陪陪他。
我卻執拗地不依,我說冒險了尚有活着機會,若不冒險,那連那唯一的機會都沒了。
他同我吵了起來,梗着脖子争得面紅耳赤,我依然挂笑,定定地看着他一句話也不駁斥,直待他說累了,抱着我痛哭我方回他一句:信我。
他沒有理由不信我,抱着我的手緊了緊。
我拍着他的肩頭拉他回去,尋了門主,門主的話一落,我便怔住了。
門主言道這幾年他無意中得知一事,在雲靈宗這一靈脈大陸最富盛名的修仙門派裏,有一種飛升金丹,只需服下,便可平地飛升。但這金丹也有壞處,便是一般人服下後,會受盡鍛骨磨筋之苦,若不能熬過去便會爆體而亡,以致此藥被人所禁,天下間唯剩一粒。若能将其喂給蝶意吃,再輔以我的妖力相助,便可讓蝶意飛升成仙,享綿綿無期的生命。
蝶意一聽,又急了,他拉着我的手說不要去,我怔了怔,我應了他,我說好,我不去,我陪你。
他笑了,笑得是那麽的甜,讓我心裏十分苦澀。
我們都知,這飛升金丹只有一粒,他若成了仙,那我一普通妖類只能同他分離,直待我他日飛升成仙與他相聚。
我回身謝過了門主,拉着他告別了。
這一晚,他主動給了我,一面歡好時一面在哭,他說他這輩子哭得夠多了,不想再哭,可是他忍不住淚流,他問我為什麽。
我笑着說,我也不知。
他說明明我答應了他不去尋飛升金丹,可為何他還是難受。
我依舊笑着,狠狠地抱住他吻他,我說你定是多想了,沒事的。
他說好,他不想,他要好好地同我過餘下的生活。
我抱了他後,給他清理了後|庭,擁住疲憊的他睡了。
他睡得那麽安詳,這讓我怎麽下手迷昏他。是的,我要迷昏他,不然我如何方能瞞着他去尋飛升金丹呢。
他可以坦然地說,不要飛升金丹,願同我一塊度過剩下的日子,可我卻不能不顧着他的命,若服下飛升金丹,我們尚有一線可能,若是放棄,那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沒了。
我掏出了我準備好的迷昏藥——這藥淬煉自我的花粉,只消我一日不解除藥性,他一日便不會醒,而身體的機能亦會同時停止運轉,我不必擔憂他進食的問題。
我旋開了藥瓶,一股甜膩的藥味便散了出來,我将藥瓶放在他的鼻下,等着他将其吸入體內。在他即将被迷昏之刻,他驟然醒了,一對雙眼裏寫滿了不敢相信,他一撐身想起,卻霍地受到藥性刺激,癱軟在床,臨昏之前,都一直在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底的痛與恨讓我痛徹心扉,可這是我想到的最好辦法了。
我抱着他上了馬車,連夜不停地趕往了雲靈宗所在的河城,将他安置在了一家客棧裏。我白日裏便去打聽那飛升金丹所在,晚上便回客棧抱着他親吻,同練功。我沒有多少時間同他相處了,他衰弱的生命不會因我的迷昏藥而停止,而我這一趟十分冒險,若是我不幸喪命,那上一瞬的懷抱便是永遠。我多想能一輩子這麽下去,抱着不會回應的他,哪怕多待一瞬也好,可惜他的身體無法耽擱了。
我打聽到了飛升金丹所在——雲靈宗一處密室裏。裏頭機關重重,把守弟子衆多,我這一去,不死也會重傷。我看着他,我想,我若是撐不下去,我也定要回來看他一眼,然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停止呼吸。
我挑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将迷昏藥的解藥遞給了小二,告訴小二,若是我兩日後都未有回來,把這解藥放置蝶意的鼻前,待蝶意醒後告訴他一句話,花琅無法救他,無顏相見。
我眷戀地再看蝶意一眼,不舍地離去了。
雲靈宗是靈脈大陸三大修仙門派之一,其中艱險不必我說,我一人對上衆人勝負早定,只是我不會放棄,為了他哪怕刀山火海我一樣去闖。
我早已探好了地形,運用避妖障将我的妖氣掩蓋起來,上山時偷偷将一宗內弟子打暈,換成他的服飾光明正大的上去。我表面仍故作平靜,可我的手心都是汗,說不心虛是假的。
我趁着夜深,踱到了放置金丹的地方,運用迷藥迷離了守衛的神智,輕而易舉地就進了去。
過五關斬六将,将裏面的機關都運用妖力一一化解,在最末尾時,終于找到了那一枚飛升金丹。
那枚金丹散出金色的光輝,一看便知是上品寶物,我小心翼翼地運用妖力将其拿出,這東西握在我手裏時,我覺得很不踏實。
太順利,真的太順利了,順利得讓我恐慌。
可當下我已顧不得那麽多,抄起飛升金丹,便沖了出去。
一到門口,便有一道霞光激射而來,我眼疾手快,手裏揚出了一道花影,同時身子一拔,借着迷亂雙眼的花影沖了出去,方發現外邊有百餘人,正等着抓我。
我心寸寸涼透,我知曉我被發現了,下場很有可能是死,可是我眼前驀地閃過那一張憔悴的臉,我死不要緊,可我也要他活下去。
我暴喝一聲,将妖力灌足于身,拼盡我所有的妖力生生硬闖,我不知從何來的氣力,只知道殺,殺,殺!誰人擋我,我便殺誰,我已成了惡魔,一個只想着活着沖出去的惡魔!
那一晚是個極其糟糕的夜晚,我從未想過我的妖力竟然有如此高絕,我僅憑一人之力同燃燒的鬥志,将百餘人打得落花流水,雲靈宗內一片慌亂。我當慶幸那一晚,雲靈宗靈力最高的幾位長老并不在宗內,不然我真的死得連渣都不剩。後來,許是看我偷的飛升金丹利用價值不高,未免傷亡慘重,主事的人喚大家停手,我得以逃了出去。
我滿身是傷,血流如注,拼着的就是一股蠻力和救他的信念。
我成功了,在第二日朝陽升起的時候,回到了客棧。拿着那得來不易的飛升金丹,我卻不舍了,不是不舍這藥,而是不舍得他。
。
這藥他一旦服下,便會飛升成仙,那我們便要告別了。
。
從此以後,他在天,我在地,相思相望不相見。
但我只是遲疑了一會,便将這藥放入了他的口中,用以妖力助他吞下。他服下後,身體定會受到鍛骨磨筋之苦,他虛軟的身體無法承受,所以我将那些痛苦過繼到了我的身上——便讓我這重傷之軀,替他默默地承受一切的苦痛。
那滋味,我唯有一個詞形容:痛不欲生。怪道這飛升金丹世間只剩一枚,連我的妖力都無法承受苦痛,若非我意志強大,我只怕早早便斷了氣。
我當真慶幸,我替他挨下了苦痛,不然他如此嬌弱,他如何熬過去。
我在房內足足被痛折磨了一夜,至晚間,才勉強恢複氣力,将解藥放置他的鼻尖,救醒他。
他醒來時,沒有一點迷茫,只拿着一對痛苦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說你別看。
他笑了,笑得那麽悲傷,連我看了都禁不住淚流。
他拿着一雙手伸到了我的面前,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抱我。
我霎那淚流滿面,我們都知道,分別将近了,一旦明日朝陽升起,便是我同他分別之時。
我狠狠地抱了他。
我要記住我的味道,記住有一個名喚花琅的人,深深地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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