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傾蓋如故
盛夏的橫店是難以言說的燥熱,原本南方酷暑之時空氣裏就滿含着潮濕,稍一走動就會汗流浃背,張哲瀚向來是個怕熱的人,這次原定在早春要拍的戲因為疫情拖到了夏天,層層疊疊的戲服下簡直像是身處狹小的牢籠,整個人都透不過氣。
在開始的那幾天,兩個人都是一本正經的研究自己的臺詞、醞釀自己的情緒,即便是有簡單的交流,也不過就是中規中矩的探讨。
只是在拍攝前,原本就繞口的詩詞,還有整篇幅的臺詞,讓龔俊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時間去熟記背誦,這樣才能在拍攝的時候,不會因為要花心思回憶臺詞而導致演戲的時候出現斷層,只是他不知道,他做的這一切努力都被張哲瀚看在眼裏。
戲中,心狠手辣的周子舒,搖身一變橋下青黃乞丐;戾氣設局的溫客行,搖身一變酒家翩翩公子。
戲中,天窗首領周子舒背負着大義,也背負着人命,不願助纣為虐,毅然決然地用自己的生命贖出了自由身,原本打算在最後的三年時光,游山玩水、喝酒曬太陽,卻不想陰差陽錯遇見了張成嶺,後又因緣際會遇見了溫客行。原本向死而活的他,化名周絮,再一次背負了責任,在溫客行的真誠和熾熱下,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戲中,溫客行凄慘的人生,父母雙亡,自己被迫入了那個“不是人殺我,就是我殺人”的鬼谷,二十幾年,心心念念地便是為父母報仇,雖然走過岔路,雖然算錯過人心,好在最終深仇得報,原本無牽無挂只想與世共焚,卻不想遇到了周子舒為自己晦暗的一生開了扇天窗照下一線天光。
在劇組的時間,過得是最緩慢的,因為沒有早晚的概念,只有跟着安排計劃,一次一次、一幕一幕地去扮演那個人。但在劇組的時間,升溫也是飛快的,一天的24個小時裏,有十幾個小時,甚至更多的時間裏,扮演着彼此的知己、愛人。
短短一個星期,因為大量的對手戲,張哲瀚和龔俊很快就熟絡起來,多了些互動,也多了些玩笑。也是在那時候,龔俊發現自己會有意識,亦或是無意識地幫着怕熱的張哲瀚扇着風、遮着陽,他自我暗示這僅僅只是因為自己手裏的扇子恰恰是避暑聖器,而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僅僅是尊重前輩。
随着劇情的推進,龔俊一改往日的腼腆和拘謹,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纏郎”溫客行,步步緊追他認為的“變數”周子舒,劇中的溫客行靠着“纏”,慢慢走進了周子舒的生活,而戲外的龔俊也一步一步地認識了張哲瀚。
還記得那是第一次兩個人試了好久的才拍好的一場戲,兩個人在草地上滾了好幾次都不在一個頻率上,不是你撞到我,就是我壓到你,更別提什麽美感。張哲瀚和龔俊兩個人也在一次次的“翻滾”中,找到了兩個人共同的笑點,嘻嘻哈哈地幾乎貫穿了整場拍攝。也在這一場戲中,有一段周子舒從草坪中起身的戲,龔俊也是第一次握住了張哲瀚的手,骨節分明也并不柔軟,還帶着炎炎夏日的溫度,明明是181cm的大男孩,手卻那麽小。起身實拍時是溫客行借力将周子舒從草坪上拉起,可是偏偏因為周子舒“七釘加身”直挺挺起身的樣子而格外地吃力,第一條拍攝的時候,非但沒有拉起來,還讓半起的張哲瀚重新摔回了地面。龔俊下意識地蹲下身子,雖然笑着但仍舊伸手拍了拍張哲瀚,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蹲下身後,仍舊不願意放開握住張哲瀚的手,甚至毫無意識地在張哲瀚拿開時自己的指尖還眷戀地纏繞在他的手邊;第二條拍攝,為了防止張哲瀚再次摔倒,龔俊便一手拉着,另一手輔助托在張哲瀚的腰間,起來之後兩個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那天拍攝結束之後,兩個人都覺得似乎有些什麽是變得不一樣了,不過對于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多年的二人來說,這種異樣的感覺也會很快被置之腦後。
接下來的幾天拍攝,兩個人不僅多了幾分默契,還多了幾分的情愫。在龍淵閣拍攝的那場師兄弟相認的戲,周子舒在得知真相之後,才明白眼前的溫客行是自己的師弟,日積月累的相處,這份相攜相持的情誼日漸親密,卻在此情此景尋到了一個突破,周子舒輕輕地轉過溫客行的身體,将面前人擁進懷中,而溫客行也緩緩擡起手抱住了眼前的周子舒。
“卡。”導演的一聲畫外音,打斷了二人的思緒,可是那份欲說還休的情緒還籠罩在二人心頭。導演緊接着補充,“溫客行不要抱,溫客行不要抱。”
龔俊還沉浸在溫客行那份複雜且苦苦掙紮的情緒中,嘴裏雖然重複着“不抱,不抱”,可手好像有了記憶一般,再次環上了周子舒的後背。幾番來回,導演不得已終于上手去拉扯溫客行的袖子,将他的手放在一個合适的位置。
這場戲之後,張哲瀚笑嘻嘻地和龔俊調侃,天南海北地說着一些有的沒的的話題。等結束了一整天的拍攝,二人回到各自的房間,才都收起了一直挂在臉上的笑容。
張哲瀚将自己泡在水中,靜靜地回想今天的那場戲,似乎龔俊的聲音還萦繞在耳邊,自己插科打诨地說着“抱了就雙人舞了”,可是看着一旁的龔俊強扯出笑容地附和,一時間說不出自己究竟是什麽感覺,唯覺得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松動了。
而另一房間的龔俊,一邊回憶今天和張哲瀚近距離貼額頭時自己的心跳加速、難以呼吸,一邊不斷地安慰自己那只是劇情需要而已,可偏偏反反複複的糾結為何自己就這般的放不下了呢,那種異樣的情愫,包括劇中那不能宣之于口的過往,壓抑的龔俊格外地難受。
在之後的幾場戲中,熟悉彼此,也沒了那麽多的包袱,兩個人在劇組一直嘻嘻哈哈地玩笑,每當休息時,便默契地奔向對方,一時間好像二人帶着特殊的結界,說着只有彼此能理解的話題,享受着只有彼此的時間,兩個人面對這種感情的變化都是心知肚明,而二人也依舊默契地喜歡和對方待在一起。
夜深人靜,最是情緒順着無邊黑暗蔓延的時刻,張哲瀚輾轉反側,淩晨1點,最終還是打開了微博,寫下了“周循天涯溫舒子,客行五湖覓故知”,寫完之後順手@了龔俊。是了,周而複始,循環往複地尋遍了天涯,既溫暖了周子舒,也找回了自己;浪客行他鄉,足跡遍五湖,溫客行才覓得一知己。
手機的提示音響起,龔俊也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張哲瀚更新微博的提醒,“周子舒”、“溫客行”、“天涯客”、“五湖盟”,原來幾番動情之後,不是獨我一人久久難以入睡,可張哲瀚與周子舒,似乎已然勾連萬千分不清你我,不知道究竟是張哲瀚入魂了周子舒,還是周子舒喚醒了張哲瀚,那動情的人,究竟是張哲瀚還是周子舒?這個問題一直纏繞在龔俊心裏,不記得那夜睡了多久,也不記得那夜是否真的睡着過。就這樣,到了第二天,龔俊才拿起手機以溫客行的語氣回複了“與子共為天涯客,尋尋覓覓遇知音。(ps:阿絮半夜少沖浪,早睡早起身體好)”。句句簡單,看似也并沒有過多的深意,而只有龔俊知道,這句話不僅僅是溫客行說給周子舒的,更是作為龔俊說給張哲瀚的,“這段時間的相處,在我心裏,你已然是…知己”。
之後的那段全劇經典“同生共死”的戲目,更是讓動情的二人沉浸其中,那份雙向的救贖,那份對彼此心意的明了,那份同生共死的真情,大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悲壯,也亦有一種“不求同生只求同死”的纏綿,讓二人恍然之間分不清身處現實還是戲中,一切都好像順理成章,一切也都恰到好處,将那份于無聲之處品真情發揮的淋漓盡致。也許拍這部古裝戲最難的便是将所有的愛意全部壓抑在心底,明明是镂心刻骨的愛,卻不得不将之藏在委婉的輕紗下,纏綿悱恻之餘,這份不能直抒胸臆的情感就好像魂絲一般,纏着二人的心。
随着拍攝的推進,随着朝夕相處,張哲瀚也如同層層撥霧一般,他深知作為一個專業的演員,對待一個角色需要投入真情實感,無論是龔俊還是溫客行,所以張哲瀚也便默認了這個人滿滿地占據了他大部分的生活,可是如今自己卻越來越看不懂自己的心思,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對溫客行還是飾演溫客行的龔俊,動了心。
二人複雜的心緒還未完全沉澱下來,就到了下一場對手戲,又是一場近距離接觸的對手戲。那一天,張哲瀚好像格外地開心,還不斷地調侃着“這樣好像在跳愛的恰恰舞”,一直笑個不停,而在一旁的龔俊似乎也被這氛圍感染,每每也被張哲瀚逗得合不攏嘴。不記得那天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龔俊發現自己的目光似乎一分鐘都不想從張哲瀚的臉上移開,看着他笑彎的眼睛,看着他上揚的嘴角,一舉一動都不願意錯過,越是逃避,越是抗拒,心裏的那份愛就越沉重,越濃烈。補妝時,兩個人在劇組裏聊起了電影,在知道張哲瀚對《信條》這部電影期待已久,龔俊醞釀半天,才開口和張哲瀚約着一起看電影,為了不顯得那麽突兀,還特別補充是因為自己有黑金會員。而張哲瀚看着他一臉得意的模樣,笑着捋了捋他耳邊的頭發,還開口笑着附和,“我們老溫真講究排面。”
在接下來的戲目拍攝過程中,龔俊摟着張哲瀚的腰,他的腰好像一把就能握住,龔俊将人輕輕地帶進了自己懷裏,明明是個181cm的大男孩,在自己的面前居然顯得這般嬌小。手指似不受控制一般,總想握緊一點兒,幾分試探、幾分逗趣,龔俊修長的手指在環住張哲瀚的腰的時候,有節奏地觸碰了幾下,就好像是為了戲在尋找一個更為舒适的姿勢以便借力。
歡快的戲目結束,便是“雨夜争吵”了。周子舒原本便是滅了一切希望,只求安穩地過了最後的三年,卻不想葉白衣的出現,許了他“十年”,讓他竟生出了歡喜,生出了希望,只是這希望轉瞬即逝,就好像上天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歡喜變成了空歡喜,讓他看到自己內心的深處竟然仍舊是渴望活下去的,可夢醒後皆是一場空,他讨厭這樣求生不能卻又眷戀人間的自己,讨厭這樣逆不過天命只能接受的自己,面對溫客行的悲怆,他更是産生出了一種“是老子要死了,是老子倥偬一生活成個笑話,你做出這副凄凄慘慘的模樣給誰看”的埋怨情緒,他想把所有的失望、所有的難過、所有的委屈全部發洩在溫客行身上,也想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丢給他。先轉身的人并不一定是無憂的,先走的人也并不一定能是快樂的,周子舒雨夜買醉,看似在感嘆“他不懂我”,實際上是感嘆自己仍舊是庸人自擾。
這場戲也讓龔俊久久不能出戲,雨點越來越大,可只有淋着雨,壓抑的情緒似才能讓身心皆好受一些。這場戲中,溫客行感嘆自己“終究不合時宜”、“想留的人,來不及”,可“幸好”,我還沒有那麽喜歡你。漫天大雨,他在雨中紅着雙眼吹簫,任由悲傷蔓延,他苦笑着說“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失神的雙眼、嘴邊扯起的微笑,将悲傷渲染到極致,在顧湘的攙扶下掙紮着站起來,說完“涼雨知秋,青梧老死,一宿苦寒欺薄衾,世事蹉跎,死生契闊,相見恨晚嘆奈何”,悲憤地摔簫,飛身而去。失落、失神、無助、悲憤,情緒層層鋪墊,每一層都很飽滿。而此時,“樂極生悲”四個字,在龔俊的心裏反複纏繞,代入了情緒,就好像即将要分來的二人是現實中的張哲瀚和龔俊。劇中的溫客行無力讓阿絮長伴左右,那戲外的龔俊呢?又如何能讓張哲瀚一直在身邊呢?
還記得那場“荒宅院內”的夜戲,龔俊在拍攝中說了句“阿絮,對不起”,在導演問“那為什麽說對不起,你是吐了他一身血呢”,身臨其中的張哲瀚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溫客行的意思,替溫客行向導演解釋道:“沒有,他是因為他沒告訴我他是谷主。”起身的龔俊,也一本正經地順着張哲瀚的分析“對,因為是我沒告訴他我的身世。”說完之後,頓了頓“還有那個…我覺得我配不上他。”一瞬間好像控制不住表情一般,垮下的嘴角好像暴露了自己內心的自卑。而此時的張哲瀚看着龔俊從自己身邊起身,似乎在問龔俊,又似乎在自言自語:“你覺得我配嗎?”說完這句話,張哲瀚恍惚了一下,為何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龔俊的心裏如同火山噴發一般,是不是對方也如自己一般,将真情實意隐藏在調侃玩笑之中呢?等到張哲瀚看到龔俊轉身看過來的眼神時,又換上嬉鬧的表情,大喊“你不配”。
看着龔俊努力的樣子,懷揣豐富經驗的張哲瀚不吝分享,或者說,張哲瀚在和龔俊分享着他眼中的周子舒,以及周子舒眼中最愛的溫客行。沒有什麽特殊的心理催眠,張哲瀚,他只是入戲了,去周子舒的世界裏走了一遭,在那段拍戲的時光裏,他就是周子舒,舉手投足間默契是周子舒和溫客行的,他,也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了溫客行。
而龔俊卻不然,他雖然很喜歡溫客行這個角色,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終究不是溫客行,可是殊途同歸,他卻愛上了周子舒戲外的扮演者張哲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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