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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黑鍋扣得死死地,想甩都沒處甩。
最後還是靠着太子打岔才算結束了這尴尬的對話。正值午時,太子急急忙忙地想給師父獻殷勤,推着他的輪椅便出宮請他用午膳去了。
他們走後不久,這折磨人的輪值也結束了,為了補償司南的犧牲,徐泠撒着嬌給他賠不是,也要在旺興盛請他吃飯。
飯點的旺興盛食客滿門,小二忙得都腳不沾地,見到他們的時候,卻還是認認真真地把他們引到了靠窗的角落裏,那裏靠着廂房,比大堂安靜,窗外風景又好,實屬好位置。
幾個人沒多想就坐了下來。旺興盛人雖多,但不影響上菜的速度。幾個人方才在宮中好一頓受驚,不等菜上齊便立刻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唐大人真的挺帥的,人又好,我們那麽無禮都沒有生氣呢。”尹正清跟蔫了的皮筏艇一樣,趴在桌子上嚼巴着幹花卷。
“對吧對吧?”徐泠戳了戳他的胳膊,“帥氣多金,京中大院,無父無母,都不用擔心公婆刁難呢!”
“噗。”司南差點把嘴裏的豆漿給咳出來,實在是對徐泠挑選丈夫的标準不敢恭維。
按照這标準,父母健在還有妹妹的尹正清怕是這輩子也娶不到她了。
尹正清更蔫了,沒精打采地又開始了以唐蒲離為主題的贊頌,聽得司南頭皮發麻,忍不住嗆了他一句,“這麽念着他好,你怎麽不改天去問問尚書府還招不招侍衛呢?”
“我才不去呢,小姐在哪我在哪!”尹正清瞪圓了眼睛,“要去你去!”
司南側過頭看了看他,眉毛一擡。尹正清這才狀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摸了摸鼻子低下頭。
司南比他早入軍營很多年,但就是因為長相,軍銜一直上不去,混到現在也只是跟他齊平罷了。
其實說到底,司南長得一點也不醜,相反,非常漂亮,手腳纖長,體型是怎麽吃也吃不胖的瘦削。尹正清幾乎是覺得,司南是他見過所有男人中長得最漂亮的,甚至比很多富貴人家的小姐都好看。
但漂亮清瘦這個形容,在士兵頭上可不是褒義詞。瘦,意味着不夠強壯結實;漂亮,意味着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盡管所有與司南相熟的人都知道,他雖然力量不是最大的,但韌性、意志、耐力、速度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就是因為長相,他時常被排擠,能立下軍功的機會少之又少。
思至此,司南自嘲地笑了笑,嗟嘆道,“我長成這樣,他不可能會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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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一道溫和的男聲毫無征兆地從一旁插了進來,三個人光顧着講話又沒注意,徐泠筷子上的小籠包都啪得一聲砸在醋碗裏,醋濺得到處都是。
司南回過頭,剛好對上輪椅裏唐蒲離笑意諄諄的臉。
“抱歉,是不是又吓到你們了?”唐蒲離喚來小二,讓他擦了擦桌子重新上了一份,“原來我想着方才擅自拿了你們的東西,便讓小二給你們留了位置,權當賠禮了。”
“不不不,大人太客氣了。”三人幹笑着連連擺手。
所以人滿為患的大堂裏才會平白留了個靠廂房的位置,還上菜那麽快,敢情是特地打了招呼的。司南看了看身後的小廂房,有一間的珠簾還在動,唐蒲離應當才從那裏出來。
啊——從頭開始就是個套!
“無妨,”唐蒲離笑了笑,轉頭看着司南,“雖然有些唐突,但你應當就是六年前的那個武狀元司南吧?”
司南撓了撓頭,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很久了,”唐蒲離說着,從小二新上的三份豆漿裏特地挑出鹹口的,往他面前推了推,“一直有些話想同你說。”
合着還是給他下的套!
“尚書府确實在尋個貼身護衛,”唐蒲離看着他,彎着的眼角裏盛滿了午後和煦的陽光,“不知你意下如何?”
“……”
司南被他的視線釘在原地,這一刻,他終于知道京城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究竟有何能耐了。
單從長相來看,唐蒲離并不多麽出類拔萃。他的眉目生得極其溫和,尤其是微微下垂的眼角,噙着笑意的時候溫柔得好像碧波中搖撸漂流的小船,只對視一眼,就叫人随着那船悠悠飄蕩,不由自主地就想答應他的話。
他像是一塊上好的璞玉,輕柔地反射着漂亮的陽光,創造出一片五光十色的鏡花水月。可就像任何陽光都無法穿透玉石一般,也沒有人能看清笑容背後的他究竟是想要什麽。
司南本能地覺得危險,他想拒絕,卻擔心連累了樞密院,不知從何下口。
司南自己急得抓耳撓腮,可唐蒲離仿佛就想看他啞口無言又不知所措的樣子,眸子眯得狹長起來,噙着狐貍一般的笑意,一點也不急着催他要答案。
正一籌莫展之際,太子不知何時從廂房中走了出來,年輕的臉上帶着和煦的笑容,“師父最近怎麽?缺人手嗎?若是需要的話,孤立即派人——”
“不必了。”不知是不是司南的錯覺,他似乎看到唐蒲離眼裏的光突然黯淡了下去。
唐蒲離收回了落在司南身上的視線,面露困倦地倚在靠背裏打了個哈欠,“臣只是看着身邊的人看膩了,不勞殿下費心,殿下若是有閑還是先把射習的功課做了,否則那武夫子又該來找我告狀了。”
“是。”太子收起了平日裏驕傲跋扈的氣焰,竟乖巧地像只兔崽子,他從侍衛手中接過他的輪椅,“師父不是說酒館裏烏煙瘴氣的嗎,我陪師父出去到附近透透氣吧。”
司南撓了撓頭,與尹正清與徐泠一道朝他們行了禮,目送他們離開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太子臨走前狀似不經意地掃了他們這桌一眼,視線留在他身上的時候,蝕骨的寒意冷不丁蹿過腦後,明明是初秋的晴朗天氣,卻讓他遍體生寒。
“天哪,”尹正清拉了一把司南,巨大的力道讓他回了神,“唐大人很賞識你诶!”
“但我不喜歡他。”司南壓低聲音道,“我才不想去。”
“可是我覺得唐大人挺好的,很适合成親!”徐泠沖着司南眨巴眨巴眼,“南哥哥,你就幫我再觀察他一下吧!拜托了!”
尹正清看着她,一邊被可愛得上天,一邊酸得下地,整個人冰火兩重天,快分裂了。
“還要觀察嗎?”司南很是無奈。
“南哥哥,你最好了!”徐泠搖着他的袖子撒嬌道,“你要答應,我請你喝一輩子鹹豆漿!”
司南看了看自己碗裏的鹹豆漿——豆漿不加糖,卻放蝦米油條和醬油,做成了鹹口的,這是司南老家的特産,整個京城只有旺興盛有賣,卻賣得比老家足足貴了兩倍不止,吃一次,司南那癟癟的荷包還是很痛的。
也罷,看在鹹豆漿的份上,司南嘆了口氣,點頭應了。
等等,唐蒲離剛剛是不是主動給他上了鹹豆漿?他是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喜好,難道……他也一直在觀察自己?
好不容易把太子打發回宮,唐蒲離疲憊地靠在馬車裏,看着窗外的景色緩緩流動。
“那個鹹豆漿就這麽好喝嗎。”唐蒲離喃喃道,“他每天都去旺興盛點那個,那醬油的顏色,看着跟中毒了的豆漿一樣。”
“大人,鹹豆漿江淮部分地區的特産,司南是江淮人。”小五道。
“江淮人啊……江淮人含蓄,心生情愫也不會明說,只在暗處偷偷記下。”唐蒲離的手指敲了敲坐塌。
小五聞言,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怎麽?憋不住話了?”
小五滿臉的一言難盡,“大人……大人相信了他們的說辭?”
雖然他說得很含蓄,但唐蒲離仍然第一時刻就明白,他指的是“司南喜歡他”的那個結論。
“大人……笑得好開心。”
“嗯,倒也不是信了那個,”唐蒲離眯起了笑着的眼,似乎在回憶着什麽,“但是那個孩子很可愛啊,是個好苗子。”
窗外的日光耀眼得當年武狀元比試的那天,那個持劍的少年站在場地中央,露出了單純明快的笑容。不知是怎麽的,唐蒲離覺得自己被那笑攝去了魂一般,一晃六年過去,他怎麽也忘不掉。
唐蒲離就這麽毫無根據卻又一廂情願地認為,他擁有世間最清澈的眸子,仿佛被那雙眸子注視着,一切都能變得幹淨純粹起來。
小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家主子什麽時候這麽有善心了?
“不過,”唐蒲離頓了頓,突然又道,“好像把他逗急了,更可愛。”
小五:“……”
果真,善心什麽都是假的。
讓司南沒想到的是,唐蒲離後來竟然真的親自造訪樞密院問徐朗讨人。盡管徐朗盡力幫他搪塞過去了,但從那開始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盡量不跟唐蒲離撞上,否則被逮住問起原因,他怕自己連着樞密院一起得罪了人。
另一方面,随着時間的推移,徐泠對唐蒲離的熱衷逐漸上升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成天跟他宣揚唐大人多麽有才謙恭,聽得司南直反胃,記小本本也更是嚴要求,一點兒也不能落。
兩方相加的結果,就是司南被迫一邊躲着人一邊觀察人,整個人矛盾到了極致,他又怪不得旁人,只能把這股怨氣強壓到唐蒲離身上,打心底裏更厭惡這男人。
不知是不是心底的怨念太過強烈,司南悄悄觀察的時候有好幾次都隐隐約約跟他碰上了視線。唐蒲離總是被人群圍在中心,臉上挂着溫和得體、完美到如同玉石雕刻般的笑容,而他總是躲在站崗的隊伍中,站在不入流的邊邊角角裏,是一個随處可見又任人可替的侍衛。
然而,在視線偶然擦上的一瞬,所有的喧鬧都消失了,仿佛天地間只剩他們二人。也就是在這轉瞬即逝的剎那,他似乎從那張帶着面具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格格不入的情緒。
——促狹,是那種老神在在又傲慢的促狹,仿佛在說:我看到你了。
莫名其妙。
更讨厭了。
司南有一茬沒一茬地想着,今日的輪班很快被打發過去了,他生怕遲則生變碰上不該碰見的人,趕緊溜出了宮去旺興盛。
“軍爺,又來啦?”
“老樣子,小籠包子加鹹豆漿。”司南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了下來。
“軍爺……”小二的臉上帶了些難,“咱們剛開張就接了筆大單,有爺訂了咱們所有的小籠包子,而且……”
“那沒事兒,”司南和藹地笑了笑,“換成花卷包子饅頭都行,你們有什麽換什麽,鹹豆漿有就行。”
“而且,他把鹹豆漿也訂完了。”小二讪笑着把剩下半句話說完。
司南就不笑了。
“是個大官爺,咱、咱們小的也不敢惹啊!”小二看他神色突然一冷,着急忙慌地摸着額頭的汗,擡手指了指窗外的人,“就是那位官爺!不如軍爺去跟他打打商量,讓出一份?”
奪食之仇不共戴天,他司南什麽都能忍,就是忍不了沒有鹹豆漿的日子!
司南氣勢洶洶地轉頭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唐蒲離正從跟旁人的對話中擡起頭,在窗下對他笑了笑。
……陰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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