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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興盛的氣氛突然變得焦灼起來,頗有那些一言不合就打起架來的江湖氣勢,店小二冒着汗給他們端來了熱茶和吃食,便趕緊麻溜地蹿回了後廚。
司南盯着對面的人,氤氲的茶汽并沒能削弱他淩厲的視線。
“唐大人……愛喝鹹豆漿?”
“我大概是不愛喝的。”唐蒲離笑得很溫和。
話音剛落,屋外小厮的高喊聲就傳到了耳裏,“太子殿下開恩施粥啦!鹹豆漿和生煎包憑人頭免費領啦!”
司南抽了抽眼角,“唐大人很閑嗎?”
唐蒲離一手撐在輪椅的扶手上,托腮看着他笑意更甚,“我看你倒是很忙,不這樣,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與你說上話呢。”
司南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認認真真地總結道。
“果真很閑。”
唐蒲離臉上的笑有點發僵。
小五在一旁瞧着,心裏默默給司南豎了個大拇指。
司南看着他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情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那句話似乎有些沖頭沖腦,想起徐朗讓他不要太過耿直的囑咐,他又糾結要不要道個歉。
“看來你真的是很喜歡那鹹豆漿。”唐蒲離很快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轉頭喊來小二,“還想吃點什麽嗎?今天我請客。”
司南不願與他多有牽扯,拒絕道,“不——”
“給你留了一份鹹豆漿。”
“……”司南那後半句話卡在了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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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賠禮。”唐蒲離狀似苦惱地輕嘆了一口,“我只是想與你說些話而已,不曾想你竟這麽喜歡鹹豆漿,惹惱你真是抱歉。”
“不不不不用。”司南心裏最後那點氣都被他的道歉吓飛了,唐蒲離的官職比他高了十級都不止,這一句賠禮快折煞他半條命。
“那就好。”唐蒲離眼睛一眨,苦惱就立刻消失得幹幹淨淨,只剩帶着些許促狹的笑意。
司南:“……”
“我聽殿下說,你下午還有輪班是吧?下午剛好我要進宮,我們吃完一道過去吧。”唐蒲離把鹹豆漿往他面前推了推,不緊不慢道,“正好再談談調來尚書府的事情。”
司南:“……”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原來在這裏等着他呢。
這時候新添的菜都上來了,司南沒有再開溜的法子,只得認命地替小二挪開面前擺着的空盤子,騰出來的位置依次擺上了三屜蒸籠和一個小碟。
“再給我添一個碗,我也吃些。”唐蒲離坐直了身體道。
不等小二應下,司南突然站起了身,把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推到了對面。
唐蒲離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掃了掃那小二,淺淺地彎起了嘴角。
“用這個吧。”他說這話的時候,視線是落在小二身上的。
小二臉色一白。
唐蒲離了然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接過了小碟,“也好。”
眼看着唐蒲離蘸過小碟的筷子就要送進嘴裏,頂着一張慘白臉孔的小二終于按捺不住,哀嚎一聲跪了下去。
“爺……二位爺……”小厮朝着他們一個勁兒的磕頭,“小的不是不故意的,小的一家老小都被攥在手裏,不得已只能——啊!!!!”
話還沒說完,司南拽着他的肩膀一把将人提起來,飛快地将他的雙手反剪在背後,拿膝蓋抵着他的背,還順便卸掉了他的下巴,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熟練異常。
“啊嗚唔……”小厮被按在地上都快吓蒙了,口水沿着唇角淌了一地。
“不愧是在軍營呆過的人。”唐蒲離看得嘆為觀止,“不過我想他應該也不至于熟練到吞藥自|殺。”
“防一手罷了,我怕他沖着樞密院來的,害了我不要緊,但不能害了将軍……”司南垂頭在他身上摸索着,話頭一頓,“找到了。”
他從小厮的外袍內袋裏摸出一個用紙包的白色粉末,粉末上有一股奇異的味道,有些像茶葉,但又混雜了很多別的東西,變得四不像。
“那如果……”唐蒲離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如果只是沖着你來的呢?”
司南愣了愣,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麽問,但是直覺讓他從這句話裏咂摸出了另一層意思。
“唐大人知道是誰動的手?”
唐蒲離卻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笑而不語。
司南發誓,跟唐蒲離一起乘馬車走的那段路絕對是他此生至今為止最長的一段路,比漠北到京城的距離都難捱!他一路上都在想方設法費盡心思堵唐蒲離的話茬,比如——
“司南,之前……”
“大人的馬車很好看呢,這個簾子的穗子特別多,我數數看哦,一個,兩個,三個……”
“……”
再比如——
“司南,我先前提過的……”
“啊,有一只鳥飛過去了,啊啊,又有一只鳥飛過去了,兩只,三只,四只……”
“……”
又比如——
“司南,你有沒有考慮……”
“大人,我突然想到宮裏的石雕都很好看,龍鳳呈祥,雙龍戲珠,三龍戲珠,四龍戲珠……”
“……”
“噗。”這是小五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諸如此類。
司南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時候,唐蒲離還沒能說過一句整話,但是看他的眼神裏似乎帶了些擔憂,好像在想,這孩子看着儀表堂堂,別是個傻子。
哎。傻就傻吧,反正本來也不聰明。
司南破罐破摔地想着。
今天他替生病的弟兄頂班,換的是尹正清的輪崗,一直到晚上再有弟兄來之前都是一個人守在這裏。
“哦對,小尹,你把這個帶回去給徐泠,讓她驗驗是什麽毒。”臨走前,司南塞給了尹正清在旺興盛查到的那包藥粉。
他不是什麽太子信任的東宮內侍,只能守着最外頭的那扇偏門,偏門正對着小花園。約莫是因為今日來得早,司南剛站崗沒多久便遇上了淑妃帶着五公主蹦蹦跳跳地來遛彎兒消食。
淑妃是最近幾年宮內最得寵的妃子,她母家沒什麽權勢,淑妃本人又懂禮有分寸,又生下的是公主,所以皇上寵幸她不用考慮朝堂權謀,很是舒心。
五公主封號沁寧,今年十二了,也算是半大姑娘,司南在六年前的武試場上見過她一面,暗嘆道這幾年公主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诶!”仿佛是應了他心中所想,五公主見着了他便眼睛一亮,提着裙擺跑了過來。
“……公主殿下?”
“是你吧!六年前那個武狀元!”沁寧睜着圓圓的大眼睛打量着他,“可惜一考上武狀元就跟着徐将軍打仗去了,我後來都沒能見你幾面呢!”
“這……勞煩殿下惦記了。”司南沒料到公主竟對他有印象,也有些發愣。
“沁寧!”淑妃朝他歉意笑笑,伸手将她喚回來,“司護衛見笑了,那日看了護衛的武試一直嚷嚷着要學劍法,嚷得本宮腦袋都大了。”
“娘,我想問他讨教劍法……”公主咬着嘴唇撒嬌,不肯回去,“馬上就是父皇壽辰,兒臣想舞劍給父皇看嘛。”
“你這瘋丫頭!練什麽不好非得舞劍!”淑妃瞪她一眼,“再者,沒瞧見司護衛還在站崗嗎?你要實在想學,改天娘請個師父來。”
“娘娘,不必如此麻煩,”徐朗的聲音從他們背後傳來,不等司南反應過來,背上便被人一推。他回過頭,徐朗對他眨了眨眼,“去教公主舞劍吧,你這班我找人來替。”
這是在後宮娘娘面前掙臉面的好差事,也好順水推舟送個人情。司南心下感激,朝徐朗點了點頭。
“徐将軍真好,多謝将軍!”公主小嘴兒跟抹了蜜一樣搶着答道。她先應了下來,淑妃也不好再反對了。
司南聽徐朗的話,便帶着公主去到一旁的池子邊的樹蔭下,讓她先跳一段看看。淑妃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謝過徐将軍後找了個小亭等着。
公主剛擺了個起手式,一名慌張的婢女就從拐角處沖了過來,一把撞上了司南,吓得連聲道歉。
“無妨。”司南擺擺手讓她離開了。
一陣風從婢女離開的方向傳來,裹挾着秋桂清雅的香氣在樹下蕩漾開來。
“那婢女的衣裳好像是浣衣局的,跑這裏來作甚……”公主歪了歪腦袋,看着婢女的背影咕哝着,“哎呀不管了,”她望着司南揚了揚手,“我開始咯?”
司南點點頭,看着清麗的少女在樹影遮蓋的細碎陽光下翩翩起舞。又一陣風吹來,揚起了公主的衣袍,花香味好像是被什麽遮蓋住的淡了些。
風靜下的時候,公主突然停了下來,抹了抹額頭的汗,小口小口地喘着氣,“怎麽回事?今天怎麽突然這麽熱了?”
司南蹙了蹙眉,他也沒由地覺得有些燥,他擡起頭,公主正捂着胸口看他,臉上飄着酡紅,仿佛夕陽天邊醉倒的晚霞。
第三縷風從二人中間穿過,花香味徹底淡去,奇怪的、混雜着茶葉的、卻又很熟悉的味道在鼻尖漫開。
——等等,茶葉!
司南渾身一寒,腦海中明明白白浮起三個大字:旺興盛。
徐朗為司南找來替班的時候耽擱了一陣,意料之外地在宮門外碰到了早該離開的唐蒲離。
顯然,對方是在等他。
“有這功夫怎麽不去趟東宮?殿下嚷着要見你。”徐朗笑了笑道。
“沒心情。”唐蒲離揉了揉太陽穴。
徐朗立刻反應過來,跟着蹙起了眉,“陛下急宣你入宮是為了太子的事情?”
“刑部尚書邱水這些日子一直在查太子的帳,這件事你知道吧,”唐蒲離語調中盡是疲倦,“大的也沒查出來,只是小貪小摸了幾個銀子,陛下着急,我還得在他面前盡替太子說好話。”
“太子啊……”徐朗嘆了口氣,一切盡在不言中。
“……”唐蒲離沒說話,卻是搖了搖頭,“不提這個了,我在這兒是想問問你家小孩兒的事兒。”
徐朗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你是說司南?”
“你是故意把他往我面前推的嗎?”唐蒲離側目看他,“你怎的知道我對他感興趣?”
“這是泠兒……”徐朗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見過他了?”
“算是一起吃了頓飯吧。”
“這孩子說話不過腦子,”徐朗無奈地搖了搖頭,“多有得罪之處,我代他向你道個歉。”
仿佛是應了他的話一般,前腳剛說完,後腳一名內宮侍衛急急忙忙地從背後喊住了徐朗。
“将軍!将軍不好了!”侍衛抹着額頭的汗快步跑了過來,“司南帶着五公主跳河了!”
“……”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裏看到了不可置信。
“看來不過腦子的不止是說話。”唐蒲離無奈地笑了起來。
“這孩子!”徐朗氣勢洶洶地配好劍,火急火燎地跟着侍衛沖進了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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