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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引的家仆在夜間就抵達了雲城,王元凱不在,唐蒲離又無權越俎代庖,那些家仆就毫無阻礙地沖進了雲城。還在街上打架的青爺和十五首當其沖,被他們用鞭炮炸了下來,剩下鬧事的百姓見狀,吓得扔了手裏的鍋碗瓢盆,紛紛回屋閉門不出了。
說到底,雲城老弱婦孺太多,即使是義憤填膺來鬧事的成年男人,也得顧及到家裏人的安危。
幸運的是,司南擔心的場景并沒有出現。這些家仆并不想與百姓發生太大的沖突,似乎是一種有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也是,畢竟事情鬧得大了,對魏引本人并無裨益。
雲城的百姓以為是魏引抓了王元凱,因此上街鬧事;魏引怕事情鬧大,引火燒身,所以派人安撫——這是明面上的局。
但實際上,王元凱在計劃順利實施到一半就失蹤了。依照他口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雲城的百姓,揪出魏引橫征暴斂的行徑,可現在還沒收到謝平涼的消息,又沒抓住魏引的半點把柄,他的目的并沒有達到,為何自行離開呢?
再說魏引,他的目的應當是瞞下克扣的稅收,讓雲城一切太平,派人安撫雲城的百姓很正常,可他顯然是在謝平涼抵達之前就采取了行動。所以,謝平涼有沒有取得他的信任還不得而知。
可其實沒必要讓魏引相信謝平涼,只要他起疑,多半會親自到雲城來試探唐蒲離的口風,以防他暗中參自己一本。
司南在日記中寫寫畫畫,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魏引早晚會來一趟雲城。不若等到雲城安定下來之後,他趁着魏引離府的時候去一趟錦城,看看能不能聯系上謝平涼,打探出什麽證據。
……結果到頭來還要靠偷證據嗎?
況且按照魏引的性子,應該不會把把柄就這麽大喇喇地放在府裏等人來拿吧?畢竟又不是陳俞……
司南思及此,筆在紙上停了停,墨水順着狼毫筆尖在紙上暈開一個墨點。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都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
之前去陳俞府上偷來的證據是不是太巧合了些?給陳俞定罪的關鍵在于人證物證俱全,而那匣子的證據占了大半——與□□的通信讓他們得到了人證,據說還有倉庫的地契,直接咬定了倉庫是陳俞的。
而這些證據,司南卻因為輸了賭約從沒親眼見過,現在細細想來,似乎這些證據出現得有些不合理。陳俞都知道清空那一整間屋子的贓物,怎麽不知道銷毀地契和書信呢?
“在想什麽呢?這麽入迷?”頭頂忽然傳來了溫柔的熱度,司南恍然擡頭,發現窗外已經徹底黑了下去。
寒冬的夜呼嘯着拍打着門窗,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圓月似乎都因着這寒冷而不敢露面,只躲藏在陰雲背後,天地間一片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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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蒲離給他的暖爐裏加了些木料,回過頭看着他還是保持着拿筆的呆呆模樣,忍俊不禁道,“別告訴我,這回還是在想我。”
“确實還是在想大人。”司南放下筆,老實地撓了撓頭。
唐蒲離聽他語氣就知道此想非彼想,惋惜地嘆了口氣。
“怎麽?”
“我從陳俞那兒偷來的匣子還在大人那兒吧?”司南問。
“早就被我燒了。”唐蒲離坐在他對面的軟塌上,“陳俞都死了,我留着那晦氣玩意兒過年嗎?”
“那個裏面有什麽啊?”司南不死心地追問道,“現在我們都是一條戰線的了,也沒必要瞞着我吧?”
唐蒲離微微一愣,摸着下巴回憶道,“一些信,地契……還有些別的什麽。”頓了頓,“你問這個做什麽?”
“突然想到,随便問問罷了。”司南轉頭看着自己在日記上寫下的東西,暗自思忖着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些……
“你老是在記什麽呢?”唐蒲離忽然從一旁湊了過來。
司南臉一熱,哪裏還顧得上想那麽多有的沒的,啪得一聲就把本子合得嚴嚴實實,轉手就塞進了抽屜,還給上了鎖。
“不準看!”他拿着鑰匙認真地警告着。
“這麽寶貝啊?”唐蒲離笑眯眯地托腮看着他,“讓我猜猜,是不是記了我家南南對我動心的整個過程啊?”
司南幾乎都要懷疑他已經看過一遍了,結果唐蒲離看他的神情,還很驚訝自己猜中了。
“你一直都不肯與我好好談論這個問題,我心心念念了好久,剛剛不過随口一猜,”唐蒲離說着說着就笑出了聲,眸子彎得很深,“不過倒也是,你确實是這種一本正經,把什麽都寫進日記的人呢。”
是的,自從那天不小心說漏嘴之後,司南總是羞于啓齒與他好好訴說自己的心情。唐蒲離嘴上逗他,但實際上卻半點沒有逼他立刻轉變,連吃豆腐都僅限于偶爾摸摸手之間。
“再、再過一陣子!回京城前,我一定好好說!”司南也覺得挺愧疚的,咬咬牙,給自己定了個最終期限。
“好啊,我會期待着的。”唐蒲離垂下的眼角裏藏着喑啞的眸色,“畢竟等得越久,菜也會變得越美味。”
司南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說的真的是菜嗎?”
唐蒲離眨了眨眼,隐去那個危險的眼神,“是啊,下次帶你去嘗嘗。”
“好、好的。”司南将信将疑地還是連人帶椅子往後腿了半步,砰得一聲撞在了窗上,惹得唐蒲離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疼不疼?聲兒這麽大。”
“不是我撞的這麽大聲!”司南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轉身打開了窗子,把罪魁禍首拎了進來,“是這鳥……诶?”他看着手上撲騰着的白鴿,愣了片刻,“這不是我給謝平涼的信鴿嗎?”
謝平涼的信自那晚開始漸漸地來了,第一封信上說魏引府上的吃穿用度并不誇張,但他偶然聽見好些護衛禀報各地稅收的情況,似乎魏引的橫征暴斂并不僅限于雲城,整個蜀中應當都是受害者。
第二封信上說,他找到了之前被魏引拿走的匣子。魏引将他藏在了偏院牆壁裏的暗格後面,還附上了詳細的地圖。
第三封信……等第三封信的時候,司南突然接到袁望喜急報,說青爺在街上跟魏引的家仆起了沖突,兩個人打了起來,一路砸壞了好些鋪子。
沒辦法,司南只能同唐蒲離打了聲招呼,急急忙忙地配了劍便沖了出去。
城裏正是一片狼藉,好像飓風過境一般呼啦啦地毀了一整條街,小攤的頂棚都被掀飛了,路旁的百姓被吓得呆了,紛紛捂着啼哭的孩子瑟縮在角落裏,都不敢喘大氣兒。
青爺功夫好司南是知道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個能陪他打一條街的家仆,功夫也不錯。
“師父!”齊安綴在他身後,抱着他的小短劍指着街角,“那不是那天送你香囊的小姑娘嗎?”
巷口盡頭的角落裏,池池被碎磚瓦擋住了去路,只呆呆地站在廢墟當中。青爺和家仆就在她身旁的廢樓上打,眼見着一個過招,斷了半截的木便咕嚕嚕從坍塌的屋頂上滾了下來!
“啊——!!”尖叫聲從圍觀的人群中傳了出來。
“齊安!”司南給徒弟使了個眼色。
二人齊齊上前,齊安一腳踢開廢磚瓦,把池池從危險的地方拽了出來。司南則拔劍把斷粱砍成了兩半,以防它沿着腳下的斜坡滾落,再傷及無辜。
“哇!南哥,帥!”袁望喜沖他興奮地喊道,被司南一腳踹在了屁股墩子上。
“費什麽話,快跟我去拉架!”
青爺跟那人打得分外眼紅,司南沒辦法,學着唐蒲離偷襲了個飛蝗石才把人叫停。袁望喜就倒黴一些了,被那家仆一不留神打了一拳,臉都腫了。
池池和齊安圍了上來,兩個小家夥對着袁望喜青了的臉嘆為觀止,借來了藥箱叽叽喳喳地給他上藥。
司南處理完了附近的傷者,才有空把青爺拽到一旁,壓低聲音問他,“怎麽回事?”
青爺并不魯莽,打得這麽激烈必然事出有因。
“王大人曾經與我說,魏引的家仆并不一般,讓我提防着些,”青爺咬着牙根道,“我好容易才尋了個由頭跟他們打一架,你覺得他們的身手像是凡人?”
司南一怔,蹙了蹙眉頭。他略一沉思,拉了一把身旁小孩兒的袖子,附耳低聲道,“彈弓彈珠在身上嗎?”
“在的。”齊安點點頭。這兩天沈奇不在,司南忙得沒空陪他,容歌又嚴詞拒絕了他的圈叉棋邀請,他便只能蹲在牆頭打鳥,那報信的鴿子還有些是被他打下來的。
“那個魏府家仆,你拿彈珠彈他胳膊試試。”司南指了指家仆打扮的男人,這人正跟剛上完藥的袁望喜扯皮。
齊安茫然地應了一聲,不明所以地依言照做了,本以為那人要倒了黴,卻沒想到他閃得很快,彈珠倒是射中了跟他說着話的袁望喜。
“什麽啊!”袁望喜老倒黴了,另一邊臉也被彈腫了,急得跳了腳,朝這邊大喊道,“南哥!就算是少爺也不能這麽慣着啊!”
司南仿若未聞,鼓勵齊安變本加厲,“這附近幾個魏府家仆,你都打一遍。”
這整條街的傷者除了他們身旁的池池都被袁望喜帶走療傷了,除了東倒西歪的鋪子,只剩司南自己的人和魏府家仆。
齊安跟他眨巴眨巴眼,約莫是想到了什麽,小手一扯,皮筋一松。
于是好一陣叮叮咚咚,整個巷子裏到處彈的都是玻璃珠子和罵聲。街邊還有不知哪戶人家牽的騾子,被彈珠彈了屁股,嗷嗷地喊了一聲,往街上橫沖直撞,那幾個家仆被鬧得不行,其中一人一躍到了騾子背上,拽了一把牽繩,勒令瘋騾子停了腳。
“師父,他們……”齊安看着司南陰沉下來的臉色,不由得壓低了聲音,“他們不僅會武,還會騎馬!”
“是啊,這些日子光顧着查魏引的動向,都沒注意到,”司南眯起了眼睛,“他們是什麽都有可能,只絕對不可能是區區家仆。”
若僅僅是十幾二十人,那還能勉強稱為江湖上的死士或培養的暗衛,可現下雲城有百餘人,只有一種可能。
——魏引在私藏兵馬!
“等等,”司南拉了青爺一把,“你說……是王元凱提醒你這些家仆不一般的?他怎麽知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十來天前吧,他悄悄與我說的,”青爺也一愣,突然變得支支吾吾起來,“至于為何……我……”
十來天前這些家仆壓根都沒到雲城,王元凱是從何得知魏引的家仆不一般?王元凱究竟還隐瞞了什麽?王元凱又為何要失蹤?
“咕咕——”鴿子的叫聲打斷了司南的思緒,他擡起頭,第三只信鴿正盤旋在他上空。
齊安熟練地從空中打下鴿子,二人尋了個沒人的空處才将信箋解下打開。
司南焦急地展開信函,白紙黑字正中他先前的推測,還是最糟糕的那個推測。
謝平涼說,他找到魏引斂財卻并不奢靡的原因了。魏引把克扣的稅收都用來養他的人——數量可觀的壯年男人,甚至還為他們每人配備兵器、馬匹與糧草。
是的,這些壓根不是所謂的“家仆”,他們是魏引養的私軍!
若不是齊安一直拉着衣袖,司南幾乎要捏碎手裏的信紙。
“師父,師父,”齊安個子矮,仰着頭着急地道,“這紙背面還有字!”
司南把信紙翻了過來,鮮紅的顏色赫然映入眼眸,讓他的視線都不由為之顫抖。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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