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王元凱死去的破茅屋外,窗口被嘟嘟地敲響了。
“大人,雲城出事了!”小五探進頭來,焦急地帶來最新的消息,“謝平涼死了!死得好慘,還被挂在城頭鞭屍!”
“猜到了。”唐蒲離将那張寫滿了忏悔的紙重新壓在石頭下。
小五:“呃……”感覺被侮辱了。
“大人,這裏有些鞋印。”十五蹲在地上看着。王元凱屍體旁灑着的紙張被染得通紅,還有什麽人在血液沒凝固的時候踩來踩去,紙張上到處都是血腳印。
初一與他蹲在一處,拿起幾張紙比對着,“還不是一個人的,一個人稍微高些,至少七尺往上,一個人卻比較矮小,至多五尺左右。”
也就是說……王元凱将死的時候,有人在這裏發生了紛争,所以滅口之人才會來不及清理掉屋中的線索。
唐蒲離接過他們遞來的紙,本是想要看腳印,卻被紙上的字冷不丁吸引去了視線——這不是白紙,是一條條交易的賬目!
“這是在買馬?大量的馬……”唐蒲離捏緊了紙張的角落,随着視線掃過紙面,眉頭也不自覺擰了起來,“買馬招兵?”
“這裏還有買武器的!”十五把手裏的線索遞了過去。
“還、還有第二個消息……”小五尋摸着空檔開口,努力讓自己變得有用起來,“司公子在城中試探了魏引的家仆,那些人身手不凡,有可能是私軍……”
“真的?那這些證據都是他買馬藏兵的證據?!”十五震驚地瞪大了眼,感嘆道,“魏引他娘的是不是嫌日子太好過了,想找點刺激逼宮玩玩?”
“所以王元凱是發現了這些,才被魏引滅了口?”初一推測道。
“不是,做這些的肯定不是魏引。”唐蒲離的視線釘在了桌面上,緩緩抽出了那張被鎮紙壓着的、幾乎像是遺書一樣的東西。
“原來如此。”
齊安的鼻子時不時讓司南覺得自己不是收了個徒弟,而是養了只很好用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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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麽評價皇子有些大不敬,但司南是由衷地佩服他竟然能從一只鴿子身上聞出墨水的味道,而他,只能聞到孜然鴿肉的香氣。
司南将袁望喜留在雲城控制局勢,自己則跟着齊安的鼻子一路往城郊。城郊的山勢複雜,凹凸不平又蜿蜒崎岖的山路讓他總覺得是不是走錯了路,可走得深了,他便也嗅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從不遠處的小茅屋裏傳來。
“小心。”司南握着齊安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後,橫劍于胸前,警惕地盯着那個破舊的屋子。
“哦——是司公子和少爺啊。”小五冷不丁從旁邊的山石後探出頭,吓得齊安直接一腳踹了上去。
“诶喲,”小五被踹得踉跄了兩步,“司公子您教得也太好了吧,少爺功夫漲得這麽快。”
“唐大人在裏面?”司南收起劍問他。
“是,初一和十五先發現的這個屋子,”小五點頭,“王元凱已經死了。”
司南一驚,拽着齊安快步沖進了屋裏。
司南跟陣風一樣跑進屋裏,破了個大洞的窗戶紙被吹得呼呼亂響。唐蒲離正蹲在地上,摸着下巴端詳着王元凱的屍體。
“你怎麽找到的?”唐蒲離看着跑來跟他蹲在一處的人。
“齊安說那只鴿子身上有墨水味兒。”司南指了指齊安,齊安一天之內連續見了兩個死人見得有點發愣,正杵在門邊看着這裏。
“謝平涼死了?”
“是被魏引殺死的,王元凱算是間接兇手吧,”司南也注意到了一旁仿佛祭奠一般用的鴿子,蹙起了眉頭,“這是怎麽回事啊……”
“王元凱害了謝平涼,但是卻很後悔……吧。”
司南撿起了王元凱屍體身邊的賬單,看得倒抽了一口氣,“果真謝平涼說得不錯,魏引在買兵啊!”頓了頓,又恍然道,“所以是王元凱發現了魏引的行徑,才被他滅口了!”
“謝平涼說的?”唐蒲離追問道。
“哦對,這第三封信大人還沒看呢。”司南将剛剛收到的信箋遞了過去,自己則在王元凱的屍體身上翻找起來。
唐蒲離展開信,一目十行地掃過,颔首道,“果真如此。”
“大人,這屋子你來的時候就這樣了嗎?”司南站起身,摸着下巴看着桌上還未幹涸的硯臺,“總覺得王元凱死前寫了什麽東西。”
可是桌子上只鋪了幾張白紙,筆上的墨水還沒幹透,留下了一道粗糙的痕跡。
“可能是還沒來得及寫吧。”唐蒲離不甚在意道。
十五和初一悄悄對視了一眼,大氣兒也不敢出一口。
“唔……是嗎?”司南一副不怎麽認同的樣子,視線在王元凱的屍體和桌面上來回逡巡着。
唐蒲離也站起身,看着他,“怎麽了?”
司南摸着下巴的手一停,忽然拍手,響亮的擊掌聲把屋子裏杵着的三個護衛吓得一晃。
“我知道了!”
唐蒲離眨了眨眼,看着他拿起桌上的那支筆,戳了戳王元凱開始發紫的臉。
“這個寫到一半的東西,一定被他吃了!”
“……诶?”
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唐蒲離,也實在被他的思路震驚到了。
“屍體也是能傳遞情報的,以前我在軍營的時候剖過好些同伴的屍體,”司南感受到身旁詫異的視線,指着王元凱的屍體,解釋道,“他們被派去當細作,在臨死前吞點情報下去,以此來保存重要情報,”他擡起王元凱的下巴給他看,“這個嘴是張着的,嘴角有唾沫的痕跡,也許王元凱也是為了傳遞消息咽下了什麽東西。”
唐蒲離眨了眨眼,“所以你想……”
司南用毛筆的筆杆撐開王元凱的嘴巴,“如果還沒吞得很深,應該可以捅出來……大人不用擔心。”
他說得不假,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唐蒲離就眼睜睜地看着他從王元凱的嘴裏摳出了小半張紙。
“這是什麽啊?”司南用兩根筆把那沾着粘稠液體的紙在地上鋪開,依稀辨認上面的字跡,“百人……到貨……雲城?”司南愣了片刻,“這跟雲城的私軍有關系嗎?”
唐蒲離一愣,擰起眉頭湊過去跟他一起辨認,“……不行,太模糊了,”他嘆了口氣,搖搖頭,“只有這些嗎?”
“應該不止這些,”司南嘆了口氣,看着王元凱的屍體,“可能得拖回去,用刀解開他的喉嚨再看看。”他頓了頓,“這個東西一定是很重要,王元凱才會臨死前吞下,說不定魏引也是為了這個才殺了他的。”
唐蒲離不語,垂眸在思考着什麽,卻正在這時候,屋外卻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齊安還在外面!”司南一驚,拔腿便沖出了門,卻見齊安還與小五一同蹲在樹下,手上拿着樹枝,腳底還畫着沒分出勝負的圈叉棋,霎時便松了一口氣,才想起小五還守着門。
“剛剛是誰?”唐蒲離随後而出。
“一個小女孩兒。”小五比劃着,“大概八九歲的樣子,可能是被王元凱的屍體吓到了,尖叫了一聲就跑了,我也沒看清她的模樣。”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塊石頭,“剛剛就站在那兒,我怕是調虎離山就沒追上去。”
“無妨。”唐蒲離擺擺手,“人沒事就好。”
“那還要找那女孩兒嗎?”
“找,能出現在這裏絕對不是意外。而且她不僅看到了王元凱的屍體,多半也聽到了是魏引殺了他。”唐蒲離當即命令三個護衛去搜山路,可他也清楚,這一帶錯綜複雜,又是山路,他們都是外鄉人,不熟悉地形,又拖延了這麽久,多半是找不出個所以然。
“這是什麽?”司南蹲在地上,撚起了一片小小的紅色的碎片,“花瓣?這個季節還有花嗎?”
“是幹花瓣,應該是曬幹用作香料的。”唐蒲離湊近看了看,指着他們來時的路道,“這裏還有很多,好像鋪了一路。”
“香料……香料?”司南一怔,看向齊安,“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池池的香囊總是漏?”
“啊。”齊安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掏出一個幹癟的香囊,又抖了抖袖管,地上落了好些細細碎碎的香料。
“池池應該是循着這些花瓣找來的,本是為了告訴我們她哥哥的名字,結果看見了王元凱的屍體,”齊安撓了撓臉,轉頭看向唐蒲離,“所以不用找,她應該會回雲城吧?”
“雲城……”唐蒲離與司南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的臉色驟然一變。
池池是看到了王元凱的屍體,在極度害怕的情況下幾乎是逃回了雲城,肯定會跟城民說……王元凱已經死了!
“謝平涼的死已經讓他們足夠躁動了,如果百姓知道王元凱也死了,還是被魏引殺死的,肯定會暴動!”司南臉色一白,“咱們得快些回雲城!”
為了防止雲城的局勢一發不可收拾,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雲城。所幸他們回來的時候,雲城還是太平的模樣。這時候已過申時,家家戶戶正要煮飯,街上的人都比白日散了不少。
也許是池池吓壞了,直接跑回了家呆着,還沒來得及說王元凱已死的消息。
司南松了口氣,拉來袁望喜,“給小沈公子去信了嗎?讓他再勻五十人到雲城來,我去找池池。”
“說到這個,我正要尋南哥呢!”袁望喜被下午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頭發都被他撓得亂七八糟,“小沈公子的口信到了,他說他離開錦城了。”
“離開錦城?”司南瞪大了眼睛,“不是讓他盯着魏引的動作嗎?他怎麽……”
袁望喜吞了口口水,“他說,魏引死了。”
“死了?!”司南不禁拔高了音調。
“他說他盯着魏府沒多久就有刺客出入,他沒法盯得太緊,發覺的時候魏引已經死了,于是為了戴罪立功,他直接就追着那刺客跑了。”袁望喜解釋。
“魏引怎麽會死了?”司南依然覺得不可置信,王元凱顯然是今天才死去的,如果魏引死在他之前,那害死王元凱的兇手……不會是他!
“別管魏引了,我們要有麻煩了。”唐蒲離拉了一把司南的袖子,示意他往城門口看去。
他們來找袁望喜的時候,為了避免又被人聽牆角,特地尋了個離城門有些距離的角落裏,擡起頭剛好能看見夕陽下遙遠的城門和人群。
而現在,這扇白天剛卸下謝平涼屍體的城門,不知何時又被挂上了王元凱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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