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雲城發生的踩踏事故将私兵一事徹底鬧大,京中很快給了回應,勒令四皇子去錦城捉拿魏引歸案,且一并責罰太子一派。
四皇子上奏禀明魏引已畏罪自盡,開始大肆搜查魏府。這個始于販茶,牽扯稅收,并終于私兵的案子眼看着就要畫上句號,可很多事情司南仍然想不通。
魏引真的是畏罪自盡嗎?他既然敢藏匿私兵,不慎暴露的情況下,比起畏罪自殺,殊死一搏不是更恰當?畢竟手上有兵,怎麽連掙紮都不掙紮,就直接放棄了?
王元凱又是被誰殺了?他攔下謝平涼的信箋,加劇雲城百姓與私兵的矛盾,又有什麽目的?
又是誰在城頭挂上了謝平涼和王元凱的屍體,引導人群的情緒,直接導致了雲城的暴動?
司南總覺得唐蒲離知道些什麽,可也沒工夫去問。雲城死傷慘重,之後将近一個月的時間裏,司南一直在帶人清點屍體,安撫家屬,并在雲城附近巡邏,剿壓魏引剩餘的私兵。
而唐蒲離也不知在忙碌些什麽,終日不見人影——上次司南發覺他這麽忙的時候,還是唐蒲離瞞着他想一個人去畫舫的時候。
前車之鑒的陰影實在太大,司南思來想去,還是暗戳戳讓齊安多留心留心唐蒲離的去向。
“師父,唐叔叔出門了。”這天傍晚,齊安攀在牆頭跟司南通風報信,“跟前面幾次出去瞎轉不太一樣,他好像找到什麽了。”
“啊……你替我先盯一下吧。”司南已經在院子裏蹲了一天。
“師父在幹嘛?”容歌爬下牆頭,想湊近了去看,卻被跟他一起蹲着的沈奇攔住了。
“小南手裏可是從屍體腸子裏刨出來的東西。”厚臉皮的沈奇沒幾天就換上了熱絡的稱呼,揮揮手道,“小孩子還是離得遠些比較好。”
齊安眨了眨眼睛,聽話地跑了出去,正撞上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踏進院子的青爺。
“诶,有人來了,找你的吧。”沈奇捅了一把司南的胳膊。
對上司南的視線,青爺讪讪地笑了笑,還是踏進了院子。
“這不是時候啊,”他一手提着臘肉,一手抱着個匣子,“這是你先前留在我這兒的首飾匣子,”頓了頓,高壯的漢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之前困難的時候我當了兩個小首飾給王大人,不過早就贖回來了,跟你知會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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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就放在那兒吧。”司南指了指樹下的石桌。
“小南,不得了了啊!”他眯着眼睛仔細辨認着拼了一下午的成果,驚嘆道,“你看這個信,好像是四皇子齊景寫給王元凱的诶!”
“什麽?!”
司南跟着沈奇一字一句地讀過去,才發現這是齊景和王元凱商量,要以茶易馬買兵,嫁禍魏引!
是啊,他怎麽能忘了聖上嚴查私茶的目的呢?
茶葉是中原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食物,在與他國通商之後,漠北藩帕也漸漸染上了中原人的習俗。他們手中有馬,中原人有茶,漸漸形成了以茶易馬的交易,而這也恰恰是朝廷需要堅決杜絕的——富賈、高官手裏有太多精壯的馬匹之後,往往就會想要培養騎馬的人,自然,就形成了私軍。
而王元凱掌管雲城,精通私茶售賣。他在魏引來到雲城,克扣稅收之前就已經開始販售私茶,當時他給出的解釋漏洞百出,而現在司南才意識到,王元凱那時候販茶,是為了以茶易馬,藏匿私軍!
指使他做這件事的是四皇子齊景,換句話說,不受寵的皇子藏匿軍馬,只有一個可能——他想逼宮!
司南的手指一抖,将斷枝啪地折斷了。
放下匣子正要離開的青爺聞言,腳步一頓,回過身試探道,“你們……還在查嗎?”
“青爺,你是知道什麽的吧。”司南深呼吸一口氣,穩住心神直起身,與他對視道。
夕陽在他身後漸漸沉入地面,但是他眼裏的銳光仍然執拗着,絲毫不因暗下的天色而黯淡。
“我……”青爺深深地嘆了口氣,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司南看着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其實我一直很想問,十二年前,京畿的那場火難,你在,對吧。”
王元凱除了留下四皇子儲備私兵的暗示,臨死前還在紙上寫下了購馬的地方——一家名叫“風火輪”的镖局。
這個可笑的名字本是唐蒲離小時候調侃好友那幾個小書童的。
他記得好友以前有七個書童,他選書童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跑腿跑得快,像謝平涼這種慢吞吞的只能被他發配到去做掃地小厮,好友還跟他炫耀這幾個書童腿腳快,跟踩了風火輪的哪吒一樣,唐蒲離就半開玩笑跟他說:
“幹脆開個镖局叫風火輪算了。”
時至今日,唐蒲離坐在這家費了大半個月才摸到的“風火輪”镖局中,透過氤氲的茶汽看着對面的人,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距離京畿的火難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二年,對于好友的印象也定格在了少年的十六歲,可當記憶裏那雙意氣風發的眼瞳也逐漸爬滿了事故圓滑,唐蒲離才驚覺到時間的流逝。
“原來你還活着。”唐蒲離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覺蜷縮起來,“祁子英。”
“是啊,我還活着,可我寧可當時就死去。”祁子英的聲音粗啞至極,仿佛喉頭被扼住時勉強發出的嗚咽。
唐蒲離看他拿下了一直蒙着口鼻的黑布巾,眸子不由一顫。
——燒傷的疤痕宛如蚯蚓一般匍匐在他的下半張臉上,毀去了皮膚,扭曲了器官。也許不看他因為呼吸和說話而顫動的地方,都不知道他的口鼻在哪裏。
“吓到你了嗎?”祁子英重新戴上遮面的布巾,“傷口可怖倒是其次,你也看見了,我現在進食和講話都很困難。”
“十二年前,京畿的那場火……”唐蒲離蹙起了眉,“是沖着你來的?”
“與其說是沖着我,倒不如說是沖着祁氏來的。”祁子英冷笑一聲,粗啞的嗓音仿佛惡鬼在索命,“不過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這麽做了。”頓了頓,他擡起眼,“你不覺得祁氏的覆滅很眼熟嗎?”
“……”唐蒲離眯起了眼睛,“你是說,盛氏?”
“畢竟最先發現四皇子黨與明妃藏軍的,就是時任兵部尚書的盛鷹,”他挑了挑眉,“盛易的長子,也是你家小孩兒的父親。”
盛鷹在為樞密院購置馬匹的時候偶然間發現,藩帕的馬匹似乎被某人以私茶的名義買走不少。順着雲鼎青查下去,很容易便查到了四皇子黨身上。
接下來,盛氏流放的流放,自盡的自盡,改名的改名,偌大的門戶瞬間消失了。
“我與你的父親當時都拜在盛易門下,盛氏出事以後,你父親選擇了明哲保身,而我父親,卻一意孤行追查盛氏覆滅的原因。”祁子英垂下眼眸,回憶道,“京畿出事的那天,就是我受父親之托,将消息遞出京城的那天。”
“可京畿的案子,不應該是太子黨策劃的嗎?”唐蒲離蹙起眉。
“是太子策劃的,但半途中走漏了風聲。”祁子英道,“那個山賊頭子就因為這件事,賠了夫人又折兵。”
青爺說,那天他只是財迷心竅,想着帶弟兄下一趟館子,便應了皇後的計劃。
那天本該是皇後為太子設計邀功,花重金讓青爺帶着弟兄扮兇挾持太子,以此營造出太子不懼威脅的形象。
可這個計劃本來只限于綁架太子而已,并不包括路過那附近的無辜百姓、不應該涉及祁子英和唐蒲離,更不可能有火。
而在背後默默推動這一切的,是明妃和四皇子黨。
“那天,在我想要行動的時候被人敲暈了。”青爺解釋道,“醒來的時候,等着我的就是無窮無盡的火和太子黨的追殺,弟兄們路上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小天一人同我精疲力盡地來到雲城,受到了王元凱的庇護。”
“這麽說來,四皇子黨放火的目的是毀去祁子英手裏的證據。”沈奇摸了摸下巴,“王元凱救你又是為了……”
“王元凱如果是個徹頭徹尾的四皇子黨,他就不會拼死留下這些信息給你們。”青爺看着他們拼得歪歪扭扭的那封信,“我不知他是如何落入四皇子一派,但他很早就想反抗齊景了。”
“他計劃陽奉陰違,假借嫁禍魏引的名義煽動雲城百姓,将私兵這件事鬧大,鬧到魏引的耳朵裏,也鬧得四皇子黨心慌,”青爺道,“這樣一來,魏引一定會想方設法把這口黑鍋踢回去,而他手裏恰恰又有證據。”
“是指……魏引搶了謝平涼的匣子!”司南恍然道,“這個匣子是祁子英的,裏面藏着的是四皇子藏兵的證據!”
“說是證據,其實你們也應該見過了,”青爺嘆了口氣,“祁氏從藩帕那邊查起,所以與王元凱手裏與藩帕交易的賬目是同一份。”
“可是魏引還是沒能甩走這個黑鍋啊,”沈奇撓了撓頭,“我稍一不留神他就死了。”
“他當然不可能甩走這個黑鍋,因為他有證據。在能開口之前,四皇子一定會想法設法解決掉他。”青爺聳了聳肩,“但這就是王大人的目的。”
“跟那時候唐大人想辦法逼太子一樣,”司南沉吟道,“王元凱是想用這種方法逼四皇子黨着急,從而漏出馬腳,至少從現在來看,魏引的死很不自然。”
“不過這件事王大人一個人做不了,”青爺指了指背後的街道,“雲城裏有個镖局,叫‘風火輪’镖局,你們知道嗎?”
“盛氏倒臺之後,兵部被四皇子黨大洗牌,”唐蒲離道,“盛鷹死去之後,是田海林繼任兵部尚書,直到現在。”他頓了頓,“田海林跟你們有關系嗎?”
“阿離,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聰明。”祁子英彎了彎眼角,“田海林受過盛鷹的恩惠,他人不咋地,但死心眼,認定了要替恩人報仇。”
“田海林表面上答應幫助四皇子黨囤兵,設立镖局運輸馬匹,卻暗地裏救下了我和謝平涼。他讓謝平涼帶着匣子去雲城,試想,這麽一個可疑的祁氏家仆帶着一個神神秘秘的匣子,魏引作為太子黨肯定會起疑吧?”
“田海林是故意的,他想把四皇子黨的證據送到太子黨手裏,”唐蒲離眯了眯眼,“他想讓他們狗咬狗。”
“是啊,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魏引膽子太小,證據捏在手裏這麽多年卻按而不發,”祁子英壓低了聲音,“我猜啊,他故意在雲城施加稅壓,恐怕不是為了斂財,是想逼四皇子黨急得跳腳,從中找到更确切、致死的證據。”
“然後,田海林救下了你,把你送到镖局裏來。”唐蒲離道,“也是為了收集證據吧?”
“不錯。”祁子英點頭,“還要多謝蒲離了,聖上這麽多年第一次下令追查私茶,才能讓我們找到機會。”
唐蒲離卻勾起了一個涼涼的笑,“所以挑起雲城的矛盾,還有挂上兩具屍體,都是你幹的。”
“不止挂了兩具屍體,”祁子英抿了口茶,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王元凱是四皇子的人殺的,可謝平涼不是魏引殺的,畢竟都那種時候了,哪有人還會硬得起來折騰人啊。”
遮去口鼻只剩雙眼的臉突然變得猙獰起來,甚至比他被火焰毀去的下半張臉還要可怖。
“是我找人輪了他,僞造成魏引的惡行,再扔到外面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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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們隆重歡迎中後半場的主要反派角色小祁同學出場。
鋪墊了這麽久,是不是沒想到這位是個反派:)
雖然但是,小祁還不是大boss(希望大boss能讓你們更加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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