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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了一整宿,格騎的腦袋還在突突作疼。
冷靜下來之後,格騎還是覺得有些惋惜。徐朗早年間南征北伐,一步一個腳印地爬上了将領之位,本事應當還是有幾分的。他又熟悉西北軍作戰的方式,對長久不涉足中原的自己來說大有裨益。
也許慕塔在的話,會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格騎長出一口氣,搖了搖頭,不為已經發生的事情而惋惜。
他已經年近花甲,身體雖比京城的那位要硬朗上不少,但終究是年紀大了,精神每況愈下。藩帕不如中原龐大,可身居首領之位的他仍然要處理大小事務,極其耗費精神,也經常因為疲憊做出錯誤的決斷。
他早該退下的,但是入主中原的願景太具有誘惑力,硬是支撐着他在首領之位上苦苦堅持了一年又一年。數十年間,他将女兒隐姓埋名遠嫁中原,生下孩子,收買祁子英和徐朗,為的就是現下收網的這一刻。
令他有些許不安的是,他已經很久沒有收到來自己中原的線報了。
上個月,祁子英在動手前曾向他來信,告知唐蒲離叛變、四皇子伏誅。慕塔在到達蜀中,會見中原軍齊安,也秉信道一切如常。直到那時,事态還是在掌控之中的,然而現在……
沒有消息,說不定便是最好的消息。他們可能是被什麽事情耽擱了。
格騎揉着太陽穴,接過下人遞來的涼酒,仰頭喝盡,試圖讓渾濁的大腦清醒一些。
“首領!首領!好消息!”屬下興奮地沖進屋子,朗聲禀報道,“唐蒲離在城外,要求見您!”
“唐蒲離……我的好孫兒!”格騎扔下酒碗,一把跳下虎皮座椅,“快讓他進來!”
“他……他說不方便,似乎是想請您去一趟城外,有東西想交給您。”
“中原人就是麻煩!早知道應該讓慕塔把孩子直接抱回來養!”格騎不耐地啧了啧嘴,還是拿起外袍立刻出了屋子。
可等他火急火燎地走到城門前,人早就沒影了。
——或者說,活人早就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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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他的,是兩顆挂在城門口的人頭。風沙一吹,兩顆人頭繞着繩子蕩悠起來,咚咚地撞在一起,又很快彈開。從人臉上幹癟的痕跡能看出,這兩個人死了有一段時日,但被特殊藥水塗抹過的面皮并沒有腐爛,很快便能辨認出生前模樣。
“這是祁子英,還有……”屬下心驚膽戰地瞪大了眼,話還沒說完,聽得身旁撲通一聲。
格騎雙膝一軟,直直地跪坐在了粗粝的地上,似乎是被劇烈的悲傷和痛苦沖擊着,幹啞而變了調的嘶喊從他的喉頭一點點擠出。
“慕……慕塔——我的慕塔啊——”
唐蒲離站在戈壁的背面,确認格騎看見了他女兒的屍體,才打算離開。
司南要将徐朗的屍身帶回梅隴鎮,還要着人通報沈武,便先他一步走。可待他離開了,唐蒲離才覺得天地間寂靜得可怕,只剩呼呼的風沙聲,連那頭本該天崩地裂的嘶嚎都被埋沒了。
“大人?”初一給他牽來了馬,卻見他蹙着眉望着來時的路。
他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才發現有一個人步行着頂着風沙而來,風聲太大,不僅埋沒了他的腳步聲,更要将他單薄的身影掩蓋。
唐蒲離抿了抿唇,似乎是等不及那人走近,便擡腳走去,将他在拽到了背風的戈壁後。
“您來好歹也要找個當地人帶您,否則這裏風沙大,迷路了找不回來。”唐蒲離看他被風沙吹了滿身,不由得緩下神色,幫着他拂去了衣領上的砂礫,嘆着氣喚他一聲,“父親。”
“我還當你不肯認我這個父親了。”唐古捋了捋胡子,結果尴尬地捋了一手沙。他本能地想在兒子面前維持住穩重的嚴父形象,可現在一頭的沙子,不用照鏡子,他都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可笑。
“先不認我的不是您嗎?”唐蒲離反問道。
“咳……那是,在氣頭上。”唐古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
“那我也是在氣頭上。”
“你——”唐古瞪圓了眼,也許想要說些什麽不孝不倫的陳詞濫調,被唐蒲離一個挑眉堵了回去。
“父親,我做的事您也都看到了,想罵請随意,想打,您打不過,還是勸您別傷了身子。”他從初一手裏拿過缰繩,轉身吩咐道,“送父親回去。”
“蒲離。”唐古在他背後喊住了他,“我是來找你的。”
唐蒲離面上沒有什麽變化,只是握着缰繩的手指不自覺縮緊了。
“你當初不惜與我決裂,不惜背叛恩師,偷偷入宮的理由是什麽?”唐古擰起眉,“很長時間以來,我與楊左都對這個問題各執一詞。我以為你是與我置氣,為了你母親的願望;他卻咬定跟祁子英有關……”他頓了頓,“可現在看來,似乎都不是。”
“……”唐蒲離深深地嘆了口氣,“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連父親您也不知道嗎?”眼中浮現出一絲無奈,“您忘了,從小您是怎麽教我的?”
在祁氏還未出事之前,朝廷還算安穩。唐古那時候當上宰相不久,一腔報國熱血無處安放,時常一下朝就拉着年幼的兒子侃侃而談。
“攘兇除奸,匡扶正義,還天地安寧,還百姓安居,為臣意義不過如此。”唐蒲離看着他意外的神情,緩緩道,“父親,您因為母親之事束手束腳,身居相位卻不能成事,甚至眼睜睜看着好友一家慘遭滅門,您覺得,您還有資格擔得上這曾經的諾言?”
“……”一瞬間,唐古被他露骨的話紮得手腳冰涼,可熱血卻反其道而行之地從胸口滿溢出來,很快吞噬了那一點點的冰涼。
“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我真是太愚笨了!”唐古仰天大笑起來,“好小子,你比我有骨氣。”
“不然呢?”唐蒲離施施然地接茬,“慕塔早該死了,不是我動手,你還準備放她幾天?”
“……”唐古的笑意尴尬地僵在臉上。
“父親,既然告老還鄉了,就好好休息吧,別再操那心了。”唐蒲離翻身上馬,正要揚鞭離去之際,聽到身後的人又喊了他一聲。
“蒲離!”唐古的聲音穿透風沙,傳到他耳邊,“今年回家過年吧。”頓了頓,又忙不疊補上一句,“帶着小南一起!”
唐蒲離看着自己握着缰繩發白的指尖,忽然覺得這天地間也不那麽安靜了,甚至有些嘈雜得令人心煩。
但……也挺好的。
在自己甚至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輕笑聲從嘴角不自覺地溢出。
司南沒有徐朗的屍體帶回軍營,他在城外找了塊空地,打算一把火燒了,收了骨灰再給徐泠。可徐泠硬是要自己來給父親送最後一程,然後望着被風吹得歪斜的火焰哭得泣不成聲。
朝夕之間,她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姐。她失去了肆意寵愛的父親,失去了可以撒嬌的愛人,她人生的前十幾年像是水月鏡花的美夢,輕輕一捏,就碎了。
有時候她甚至在懷疑,是不是她前十多年過得太惬意,導致上天看不過去,特地給她降下了懲罰。
徐泠跪在地上,一邊收拾着骨灰一邊落淚。司南蹲在她身側,除了靜靜地陪着她,別的什麽也做不到。在生死之前,安慰只是莫大的謊言,死人不能複生,更何況是叛國的徐朗,死亡是他必定迎來的結局。
“徐姐姐,別哭了。”齊安也捧着臉擔心地瞧她,小心翼翼地遞去了帕子。
“多謝了,太子殿下。”徐泠擋開了他的帕子,看向了司南,“小南哥哥,你能幫我把我爹的骨灰帶去江南嗎?他是在那裏出生,也是在那裏遇見我母親的。”
“你……你要去哪兒?”
“我啊——”徐泠自嘲地笑了笑,視線落在年幼的太子身上,“小殿下,叛國之罪是要誅九族的吧。”
轟的一聲,猶如巨石迎面砸下。
她不提及,司南幾乎都忘了,徐泠是徐朗的親生女兒,是罪臣之女。
“是要誅九族,但徐朗還未出兵,傷亡較小,按照律法可以從輕處理。”唐蒲離牽着馬從大漠裏走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但無論怎麽從輕處理,朝裏那群死腦筋的是不可能放過直系親屬的。”
“大人也沒辦法嗎?”司南蹙了蹙眉頭,替他牽起馬。
“我勸不動那群死腦筋,而若是動用人脈控制朝中局勢……”唐蒲離看向齊安,“太子殿下,你将會成為有史以來登基最困難的太子,畢竟這利益交換欠下的情,都得靠你自己去還。”
“……”齊安與司南雙雙沉默地低下了頭。
“抱歉,”唐蒲離拍了拍司南的肩膀,在他耳側輕聲道,“即使是徐泠之事,在朝堂上也必須以來衡量……但若是她這輩子不去中原,倒是也可以暗中隐姓埋名,改頭換面地生活,只怕她不願意……”
“我并非不願意,只是我無法改頭換面。”徐泠慢慢地搖了搖頭,“唐大人,我學醫是要給人看病的,再改,我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治病了,而天下能治病的女大夫又有幾個呢?”
司南知道這是徐泠的執念,在聽說母親身中流矢傷重不治逝世之後,她便下定決心要成為天底下最好的女大夫。
生路都被堵死,一切又成了死局。
“那若是……”齊安忽的擡起了臉,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我娶徐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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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我好像把你們的cp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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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