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
不僅徐泠本人,所有人都被這個近乎荒謬的提議震驚到啞口無言。可偏偏聽上去如此不着邊際,細想之下竟似乎是破局的唯一之法。
“若是我娶了徐姐姐,太子妃的官至從一品,大過所有朝臣,他們便沒有資格對徐姐姐指手畫腳了。”齊安認真地解釋道。
“但你們……歲數是不是差得有些大?”司南撓撓頭,“而且以齊安現在的年齡,納妃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過了年,我十三,虛歲十四了,長姐也是如我這般大的時候挑選夫婿的。”齊安不服氣地擰起眉,“而且我只比徐姐姐小四歲,還沒師父跟唐叔叔差的大。”
“……”司南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個暴栗,“你跟我倆比?這能一樣嗎!”
“若是聲稱徐姑娘有恩于你,倒也不是不可以請旨,”唐蒲離思忖良久,斟酌道,“比起等着宮裏的那些娘娘給你塞不知底細的人,你自己定下人選也并非下策,可是這後宮之地……”
當朝只剩齊安一個皇子,他遲早要登基繼承皇位。一如後宮深似海,這輩子幾乎都将困在宮牆之後。唐蒲離深深覺得,徐泠幾乎是站在了一塊方寸大的礁石之上,前面是深不見底的海,身後是熊熊燃燒的火,無論往哪兒都注定不會安穩。
“那我還能再行醫嗎?”徐泠突然開口道。
“也許無法如先前那般正大光明的行醫,但我可以資助姐姐在京城開醫館。”
“我可以辦學堂教人行醫嗎?”徐泠又問。
“自然可以,”齊安點頭,“我不會以傳統的妃嫔禮法約束你不準出宮的。”
“……”徐泠深吸一口氣,蹲下身跟他擊掌,“那成交。”
“徐泠!”司南忍不住提醒她,“你想清楚了?不說別的,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就算別的不約束,這點是絕不可能改變的。”
她絕不可能再改嫁,再去尋找自己喜歡的人,她必定會困在宮牆之後,孑然度過一生。
“就這樣吧,我也沒談情說愛的心情了。”徐泠苦笑笑,“有心理陰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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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哎,那不是很般配嗎。”一道清脆的童音插了進來,司南轉過頭,見小小的知雲正抱着一疊曬幹的衣服路過。也不知她聽到了多少,一開口倒還是那副小大人模樣。
“他們倆誰都沒喜歡誰,一個想活命,一個想報恩,撮合到一處還能省不少事,不是兩全其美嗎?”
“知雲?你怎麽也在?”徐泠養了很久的傷,不知道知雲竟也來了軍營,見狀上前替她拿去半沓衣裳,“你要送去哪裏,我幫你。”
“多謝徐姑娘,就在前面了。”知雲朝不遠處的營帳點了點下巴,轉頭向她揚起一個笑,“你要是打定主意要入宮,我還能教你兩招呢。”
“這麽厲害。”徐泠眨了眨眼,跟司南等人打了聲招呼,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便嘀咕着悄悄話離開了。
“省什麽事兒啊,這不還是得跟陛下請折子。”唐蒲離無奈道。
“這事兒就這麽定了?”司南到現在還覺得不可思議。
“當事人雙方都沒意見,況且也拿不出更穩妥的解決方案。”唐蒲離拍了拍他的肩,還想說些什麽,見城門的方向有人來了,忽的跟警鈴大作一般,草率地扔下兩句話便着急忙慌地離開了。
“诶,蒲離,你還沒答我呢!”唐古的聲音從風沙後飄來,“今年回不回家過年啊?帶小朗一起的!”
“……這才過完年沒幾個月,怎麽就又過年了?”司南撓撓頭,看着初一追着唐古,唐古追着唐蒲離,三個人串成一條線從他面前跑過。
“哦?師父,一起回家過年诶——”齊安戳了戳司南的胳膊肘,揶揄道。
司南瞪了他一眼,三兩下捉住了他的手腕,蹲在他身前與他平視。
“現在就剩咱們倆了,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他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是真的想好要娶徐泠嗎?”
“是,而且我會娶她為妻,給她皇後之位。”齊安颔首,“這是對她之前救過我的報答,我無法看着她在邊疆流浪一生,無法回到中原,當皇後至少比當逃犯要輕松些。”
“你不喜歡她嗎?”
“……”齊安的眼裏露出了一絲迷茫,“我也不知道。”
“說實話,我一直以為你以後……至少會給知雲一個名分。”司南奇怪道,“她畢竟陪了你這麽多年,你又與她關系這麽好,我當你至少會喜歡她一點。”
“不行,就算喜歡也不行。”他卻很快否定了。
“為何?”
“她喜歡我,所以不行。”齊安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輕聲道,“喜歡我爹的女人都死得挺難看的,比如皇後,還有我娘。”
“……”司南抿了抿唇。他不知道的宮闱之中還有多少殘酷,更無法想象這個年幼的孩子已經背負了多少重擔。
“小南哥!”袁望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司南轉頭看去,只見袁望喜提溜着一個小兵氣呼呼地走過來,奇道,“不是讓你去禀報沈武将軍嗎?”
“我禀報完了,這不回來跟你講一聲,就見這小子在偷聽牆角。”袁望喜把那人扭送到司南眼前,“說,你想幹什麽?”
司南看着他的臉,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違和感。不是指這人長得多麽奇怪,而是他總有種奇怪的直覺,這個人的五官應該不是這副模樣——他的鼻子應該更圓一些,眼睛應該更大一些,嘴角應該更上揚一些。
而這套改變過的五官組合起來,在他腦海中變成了一張最熟悉不過的臉。
“呵呵……我來瞧瞧徐泠姑娘的,之前不是承過她的恩麽。”這人咧着嘴賠笑。
“哦,說來我有印象了,”袁望喜咋呼道,“你是不是之前幫着咱們跟西北軍據理力争的那小子?之前救徐泠姑娘的時候,你也跟着來了吧?”
“哈哈哈哈,袁哥好眼力啊!”這人狗腿地奉承道。
袁望喜剛要得意地挑挑眉,卻被司南突然打斷了。
“你叫什麽?”
“我……我姓李叫二狗,侯爺叫我狗蛋就行,我朋友都這麽叫我。”自稱李狗蛋的男人讪笑道。
“這是什麽鬼名字,比我的還簡樸。”袁望喜嘀咕道。
“巧了,我認識一個人,小名兒也叫這個,是他妹妹告訴我的。”司南笑了笑,
“啊哈哈哈哈——”李狗蛋幹笑兩聲,“巧了巧了,這麽有緣分啊。”
“不過現在可能已經死了吧。”袁望喜接過話茬。
“啊……死了?死得好,死得好。”他幹巴巴地說。
“把他調到徐泠身邊吧,最近都是小四小五分神去照看她,多少有些疏漏。”司南看着他因為慌張而躲閃的視線,“她腸胃嬌慣,得慢慢調理,你能做到吧?”
“能,能,能。”男人用力地點了三下頭,一次比一次用力,最後一次人都快跪到地上去了。
司南不願再看,合上眼,深深地嘆了口氣。
合作徹底破裂。
那具被風幹的人頭好似恥辱的烙印,在格騎與藩帕人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不斷地灼燒着他們脆弱的神經。忍無可忍之下,不可避免的戰鼓終是敲響了。
說不上天時地利,但人和至少是導向司南這邊的。
藩帕先後被迫遭受唐蒲離反水與慕塔死亡的重擊,士氣大挫,為了鼓勵将士化悲憤為力量,格騎不得不倉促開戰。而沈武日複一日地操練士卒,加之徐泠成功得救,全軍上下一條心,從迎戰到排兵布陣都顯得有條不紊。
唐古略通兵法,在沈武面前來回推演,司南從旁補充曾經的對戰經驗,衆人一同敲定了最後的進攻路線。
“如此這般,諸位覺得可還有什麽疏漏之處?”
沈武擺好沙盤,視線掃過營帳裏的衆人,最後落在了角落裏的唐蒲離身上。
“唐大人看了這麽久卻未置一詞,可是有什麽想法?”
沈奇眼皮子一跳,緊張地拽了拽司南的袖子,以為他們倆又要接着之前的架吵起來。
“不太像……”司南朝他擺擺手,“大人和将軍心裏都有數的很,這種時候不會尋私仇的。”
“多謝将軍留心,可惜犬子不通兵法,應當只是走神罷了。”唐古倒是先開了口。
“……我沒走神。”唐蒲離無奈地嘆了口氣,“父親,我不就是小時候燒了您給我的兵書麽,至于記仇到現在嗎?”
“那你後來又自己學了兵法?”
“沒有。”唐蒲離否定地幹脆,走上前迎着沈武的視線,“兵法我是不怎麽懂,但你們方才說到疏漏,我想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切入,提出幾個可供參考的點。”
“格騎知道這場戰開局對他不利,徐朗與慕塔相繼死去,他先後損失兩員大将,軍中士氣低迷,因此無關排兵布陣得如何,焦躁的他肯定想要通過別的途徑提升士氣,”唐蒲離看着沈武,“若是沈将軍的話,會怎麽做?”
“提升己方士氣最好的方法,就是打壓對方的士氣,”沈武沉思片刻,“若是我的話,可能會偷襲——”他黑壓壓的眼眸落在司南身上。
“我?”司南有些意外。
“你救下徐泠,又帶西北軍操練,在軍中的威望只增不減。所謂擒賊先擒王,既然格騎想要下手,一定會挑在軍中受人愛戴的、又容易得手的。”沈武道,“軍中與你有着差不多威望的将士之中,你是最年輕的,柿子自然挑軟的捏。”
“那這麽說來,徐泠不是比我還容易得手?”司南被說的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她從小就在西北軍營厮混,大夥可都拿她當小姐,威信絕對不低,但又是大病初愈、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敲暈就能帶走了。”
“同理還有太子殿下,”唐古也道,“若是連皇子都被抓走了,我方士氣一定會極大地受挫。”他擰了擰眉,“蒲離,怎麽不早些把太子殿下送回京城?”
“沒有人手,他本人也不願意。”唐蒲離搖頭道。
“本來覺得計劃挺完備的,怎麽唐大人一說完就跟篩子一樣。”沈奇在一旁嘀咕,“現在這可怎麽辦?難不成還分出一部分人手特地看着他們?”
“這三個人當中,目标是南南的概率又要小一點,因為他是要上戰場的,”唐蒲離悠悠道,“橫豎戰場上都會遇見,費那個勁偷襲幹什麽呢?”
“剩下兩個呢?”沈武追問。
“徐泠旁邊有個絕對不會讓她出事的人,只要保護好太子殿下即可。”唐蒲離看向司南,“對吧,南南?”
司南讪讪地摸摸腦袋,果真唐蒲離也注意到了他。
“唐蒲離……”沈武複雜地看着他,好幾次張口想說什麽,結果話到嘴邊都沒了聲。
唐蒲離特地好整以暇地等他整理好措辭,以為他至少感嘆兩句自己料事如神,結果聽他劈頭蓋臉地來了一句。
“不是應該叫侯爺嗎?”一本正經道,“我也記下了,回去參你一本。”
唐蒲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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