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停電

紀箋咳得厲害,談之醅還是去找藥了。

雨也沒停,紀箋沒理由不吃,只是吃完不到半個鐘,人就在談之醅身邊暈頭轉向的,最後去了卧室睡覺。

談之醅給她掖被子的時候免不了說她兩句,說郊外那房子不比之前來得舒服了,又吵又冷,搬他那兒得了。

紀箋郊外那個清風竹韻的院子是幾年前回國時談之醅給她買的,她喜歡安靜,不喜歡住樓房,非要自己住郊外。但這兩年城郊建設越來越多,日夜操作,隔音不是很好,最近在裝修,談之醅之前就說過搬他那兒;

現在又添了一筆入夏後雨水多,夜裏雨和着風吹進卧室,人很容易着涼,他自然又忍不住說了。

只是紀箋還是沒興趣:“我不想搬。”

“我那兒不是高層,獨棟的你嫌棄什麽?”他伸手捏了捏她柔滑的臉。

紀箋閉着眼呢喃:“嫌棄你莺莺燕燕啊,會吵我,我還看論文呢。”

“……”談之醅坐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人,仔細商量,“再給你買個好不好?買在市區,安靜的,地段好的,絕對符合你紀老師的每一個高質量要求。”

“我一個月就那幾千個工資,你一晚上都花出去多少了。”紀箋拉高被子埋住半張臉。

談之醅又是百八般認真又是無奈地笑問:“那我賺錢不就是養你的嗎?還真每一分都拿去外面揮霍啊?”他口不擇言地表示,“我就是死了財産也是留給你,都給你。”

紀箋忍不住睜開眼睛:“你個烏鴉嘴,別說話了你。”

他笑了笑。

紀箋看那人燦爛至極又溫情脈脈的眼神,被看得心軟,“愛你,師兄。”

談之醅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弄得,心都飄了,低頭親了口她的額頭,“睡吧,傻瓜。”

紀箋困得腦子都是暈的,不到三分鐘就呼吸均勻起來。

談之醅熄了燈帶上門出去,在外面坐了幾分鐘,收到消息就起身離開了房間。

紀箋睡得早,在淩晨五點的時候就醒了。

再躺了會兒,睡意過去了睡不着,她起身下了床。

天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放晴,雖然陽臺上還濕漉漉,但是已經有隐約的日光落在上面了。

夏天天亮得早,八十層看出去,那日出絢爛無敵。

紀箋簡單洗漱好收拾了下就出門。

今天周末沒課,酒店開車送她回城郊。

那座院子躺在雨露裏,雅致清新,賞心悅目。

由于天氣不是很好,今天的裝修工人沒來。主卧一片缭亂,老宅裝修向來事情比較多,她就裝一間房也前前後後弄了快半個月,還沒好,最近她都在客房住着。

下午裝修工人來做事,說争取周末給她收工。

紀箋一下午都在收拾院子,夏天雨越來越多,落葉也就非常多,她喜歡看葉子鋪滿地磚,就讓阿姨別收拾,等她每個周的周末自己來,但是這一周也太多了些。

收拾了半天,累及仰頭的時候,頭頂上飛過風聲與飛鳥,很迷人。

傍晚一場大雨下到晚上十一點,紀箋正在看論文呢,忽然停電了。

停電之前有個雷,淩厲當空,把她吓了一跳。

能确定是這雷導致的停電,但是她也不會弄。

最後發了個消息給談之醅。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就有個維修師傅上門了。

紀箋拿着手機在門口給師傅照明,看師傅拆電箱,阿姨在院子裏陪她。

師傅碎碎念說這鬼天氣他剛在家裏輔導完孩子寫作業,氣得肺疼正準備睡覺呢,就被喊來修電,說這輩子都不想當電工了。

紀箋抱着手倚着散發木香的門框,笑:“您是被孩子氣着了,還是被我氣着了?”

“被你老公氣着了,我說天亮再修吧,外面天打雷劈呢,他說不行我老婆要看論文,我說這麽晚了,你當老公的也該讓她休息了,他說他不敢,說多了你要離婚。”

紀箋笑得彎下了腰。

夏夜被雷雨敲擊得破碎感一片的郊外,女孩子的笑聲動聽又溫柔,像一抹暖風。

師傅手裏拿着電筆在忙活,抽空睨一眼女孩子:“小姑娘怎麽自己一個人住,你老公呢?他不在這的?”

紀箋邊笑邊說:“嗯,對。”

師傅也沒想那麽多,随口就問:“為什麽啊?小夫妻看着挺甜蜜的啊怎麽還分居。”

個中原因太冗長,紀箋一笑帶過。

師傅又看了她兩眼。紀箋裝作什麽事都沒有地看向門口那條路的盡頭,那兒有一對車燈在雷聲中閃着光開來,雨絲被照到細密綿柔,莫名漂亮。

紀箋徐徐眯起了眼。

漸漸的,漸漸的,引擎聲靠近,剎停在門口。

師傅看了眼,見一個男人撐着一柄長傘下車,瞟了眼他,點個頭招呼又直接邁上臺階。

師傅天真無邪地馬上笑說:“我正問這小姑娘怎麽和老公分居呢,看着不像感情不好啊,大半夜非把我扯來。”

紀箋沒來由地有些臉紅,垂下了眸。

談之醅淡笑的聲音鑽入耳朵,和這零零落的夜雨有些分不清彼此。

夜風夾着雨絲糾纏,天上一個個悶雷閃電照亮了風雨中被洗得一層不染的小院。

談之醅一手招呼院子裏的阿姨過來照明,一手攬着紀箋一起撐在傘下進了院子。

“你來幹嘛啊。”走到廊下,紀箋就問。

“不放心,來看看。”談之醅阖上傘,和她穿過了十來米的院子長廊進了正屋。

紀箋:“你自己開車啊?喝酒了嗎?”

“我是那種人嗎?”他沒好氣地笑了,“沒立遺囑呢,現在死了錢給不了你太多。”

“……”

紀箋推他,“你一副喝多的樣子。”

屋子裏烏漆嘛黑,談之醅對這邊不熟,沒兩步就踢到了什麽東西。他嘆口氣打開手機裏的手電筒。

一束光落在地上,踢到了個躺椅。

平日紀箋喜歡躺在門口不遠的地方,吹着風看書,惬意得很。

談之醅見過一次那個畫面,記憶猶新,此刻再見,忽然就不想勸她搬家了。

他的箋箋有她特殊的喜好和生活方式,去城裏生活就不是輕松惬意悠然自得的紀箋了。

談之醅随口問了幾句房子什麽時候弄好,這一天都在幹嘛,什麽時候離開T的。

紀箋如實說睡不着就大早上離開了。

又問他:“你今晚不去約會嗎?可以走了。”

談之醅倒在那躺椅裏,手往後枕着腦袋,即使黑漆漆的也能感受到他渾身上下那種惬意,“我難得來一趟,趕什麽?”

“這不是怕耽擱了談總春宵一刻嗎?”

“……”

談之醅噎了噎,平靜的臉上有了一絲裂縫,像一陣狂風吹開了湖面,起了漣漪。

談之醅瞥了下站在門口抱肩的曼妙背影:“哪兒學來的這些詞?”

“這還要學嗎?”紀箋困惑,“我是大學老師啊。”

談之醅笑起來,“你瞧瞧你這話像一個大學老師該說的嗎?說點優雅的。”

“怎麽不優雅了?不挺浪漫的?”

“哦?”談之醅挑眉,“那哥哥今晚不走了,在這陪你浪漫。”

“……”

黑暗的世界啪的一聲點亮了,院子裏屋裏都一片澄明,院中的花草影子倒映入門口,落在兩個人的身上。

仿佛連老天爺都在趕客一樣,讓他快點滾。

但紀箋沒想到談之醅現在臉皮還挺厚,他就不走了,倒在那兒閉目養神。

紀箋氣笑了。

但是下一秒電又滅了,院子裏傳來了阿姨問師傅怎麽回事,師傅說只是試一下是不是這條線壞了,還沒修好。

談之醅樂了聲。

紀箋等了會兒還是沒亮,她想去休息了,就踢了踢躺椅上的那尊佛。

談之醅起身,攬着她往房間走。

紀箋趕不動他,比剛剛的電工還怨念地去收拾客房,找被子給他。

約莫十分鐘過去,大半夜的談之醅發消息給紀箋,說郊外這地方,佛祖來了都不想待。

紀箋在被子裏悶笑,外面各種竹葉梭梭,草木搖曳,風聲雨聲,悶雷聲,像一個繁華卻蕭索的世界,吵得人不得安生。

紀箋走到客房去,敲了敲門,打開。

床上的男人懶洋洋地擡頭朝她挑眉。

紀箋過去,從抽屜裏拿了只蠟燭出來,是個走馬燈,點上了屋子裏明了不少,還有幾個小挂飾在那兒一屋子轉,風雨聲裏多了幾絲浪漫。

紀箋坐在床邊,說陪陪他。

談之醅笑了:“喲,陪.睡啊,我不要。”

“……”

談之醅感嘆:“我可不想一邊玩一邊當柳下惠。”

“……”紀箋伸手去掐他脖子,“嗯嗯嗯對,談之醅就想當個海王。”

他笑着去捏她的下巴,“黑燈瞎火的也不怕摸到別的。”

紀箋臉頰有些燙了:“別開黃腔。”

談之醅:“這哪算黃腔,給你開一個正經的。”他坐起來。

紀箋還沒反應過來,他附身到她耳邊耳語了一句,她瞬間酥軟了,抓着他就揍。

談之醅樂不可支,雙手圈着她從背後住抱,保護自己。

紀箋掙脫不開他,哼哼不動了,不做無用功。

她換了個清新雅致的話題,跟他說學會享受,這環境很美的。

談之醅反正也睡不着,美人在側,就難得願意認可這風雨也沒那麽煩躁了。

他看着那旋轉的走馬燈給她講起了這宅子的來路,取悅取悅她。

房子是他當年找他三叔問的,他年長一些,在充州待久了門路多。當時列了幾個條件,就說要雅致一點,安靜,環境好交通方便。

回頭人就跟他介紹了這處宅子,說是民國中期建的。

其實挺久的了,就一直有人住才沒荒廢,談之醅當初重新翻修的錢都是買宅子的一半了。

“這院子據說上上一任主人是洪揚他們那一家族裏的一個叔叔的,一直住着個小情人。”

“哦……”紀箋有些意外,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談之醅:“一般郊外這種房子,多半拿來閑時小住。總不能一家子住這,外出不方便,也就你喜歡了。”

“那怎麽後來賣了。”

“斷了。”

“哦。”紀箋望着外面被雨打得彎腰的樹枝,沒再言語。

“上一任也是個女人住的,轉手的半年前還有人住。”談之醅有些漫不經心地說,“我三叔說是他一個朋友。”

紀箋往後睨了眼他,談之醅垂下眸和她對望,那吊兒郎當的眼色裏飄着笑,“我猜測是他自己養的一個女人。”

“我記得你三叔挺儒雅,挺正人君子的呀。”

談之醅笑:“他是挺君子的。”

紀箋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我以為,是君子,就不立危牆之下。那怎麽也分了嗎?”

“記得前幾年有一陣似乎傳出來他要離婚,估摸是家裏老婆知道了。”

“哦,就分……唔,斷了?”

“嗯。充州能有幾個大情種,願意為了情人離婚,分掉一半家産。”

紀箋一笑,點頭,她換了個別的話題:“你當初這院子給我買了多少錢啊?”

談之醅:“問這做什麽?”

“我還錢。”

他一笑:“哪有男人給女人買個房子住要還錢的,別問,你打工到下輩子也還不起。”

紀箋咬咬唇:“那,你給我打折嘛。”

他戲谑:“咱倆這關系,嗯?談之醅的老婆,打幾折合适你說?”

“0.1折。”

“你把我打骨折得了,別客氣。”

她笑倒在他身上,扯了枕頭去壓他,“我哪兒舍得,哪有人打給自己買房子的人呀。”

那個枕頭把床頭櫃的走馬燈掃翻了,一陣金屬片交纏的嘩啦聲過後,房子一片漆黑。

紀箋聞到空氣裏彌漫着蠟燭散發出來的牡丹香味,耳邊又全是狂風暴雨的嘩啦聲,這世界如狂浪又似柔情似水。

她爬起來扶起蠟燭,拿談之醅丢在一側的那個打火機,點上。

談之醅坐在床邊盯着那抹纖細身影,一眼不眨。

紀箋背着他在整理床頭櫃的蠟燭,邊忙邊輕聲說:“這房子一看就不便宜。我還是很想知道,你有沒有後悔過,哪怕一瞬間的,這些年。”

談之醅:“說這些做什麽,箋箋,我們之間不要說這些,”風急雨驟中,他的低語好像一曲夜謠,清淡如風,纏繞人心,“我命都可以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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