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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小三子跟我學裁縫已半個月。初來的第一天,她還帶了一刀肉,二十個雞蛋。我買了一斤桂圓,一袋紅糖讓她帶回去。死活也不肯,也不叫我小六子,執意要叫師傅。我板着個臉,才将東西拎回去。她大哥高中畢業學了木匠。小哥沒考上高中,初中畢業學了瓦匠。
小姑娘學得認真,我對她要求也比較嚴。每天上機前給機子加油 ,一個禮拜将機子拆開擦油,拆了兩次便會。然後是補衣服,換拉鏈。雖然客人要求不高,但我囑她必須要認真,線壓彎了要拆掉重壓。過幾年市場繁榮,村裏人手中多了活錢,做衣服的人一多,就會有挑刺的。必須從開始就養成良好習慣,不能馬虎。
現在縫補基本不用我動手。小姑娘每天都來兩、三個小時,上手很快。偶爾接襯衫、長褲的活幹不了,不敢讓她動手。短褲行。等寒假時間長一點,要教她一些簡單的裁剪。
天也晴了差不多有半個月,菜園地小池塘的水快要幹了。這個周末下午,準備帶朱英去捉泥鳅。芷晴這半個月也沒和我說一句話。
我很平靜。她卻每天對我板着一個撲克臉,跟別的同學又講又笑。課間十分鐘都不消停,哼着一首首在我聽來,已過時n久的小流行。人氣很旺,聽衆一批。想來她家錄音機,這幾日累得慌。別的同學只會唱一些紅歌,也沒她奔放,小聲哼哼都不帶詞。
我從不在人前哼唱,生恐一不小心,後世的小調就出來,也沒有度娘可查,現在都有些什麽曲子。但肯定沒有雙節棍,周董的中國風我一向愛聽。林依蓮和孟庭葦的已有,孟庭葦的歌傳唱度高一些,林憶蓮的小朋友還欣賞不了。(我記得當年看《傷痕》MV時,屏幕上打出:為何臨睡前還要留一盞燈時,我笑她是傻呗,這不費電麽。也欣賞不了她的眼睛,不若亞亞漂亮。)只有悶聲最保險,這對愛哼小調的我,是比較郁悶的。
雖然補衣服象征着收一點錢,但貼了布頭子。村裏大媽們見到媽時,那叫一個親。當然,平時也親。我家情況比較特殊,鄉親們都比較照顧。除了鎮上機關單位,我家屬于少數住村子裏,吃商品糧。我家沒有地,只有一小塊菜園地。
玉米、山芋上市時。村裏人從地裏回來,常會給我家丟上一點,且附上一句:“左媽媽,給你家小老女兒吃。”在重男輕女的農村,我又頑皮。媽太多的溺愛,常招人說。我甚至能聽到他們沒有說的後一句:吃好了好有勁害事。
那會煮玉米,都是去包衣的,煮時便能聞到又香又甜的味道。全不是後來去T市,在農貿市場買的那種,連包衣煮,吃起來都不香。
我的父老鄉親們,想及那些美味,眼淚嘩嘩的。啥也不說,全在我心中記着。我帶你們家小子,扒你們家花生,就地燒烤的小缺點,請你們選擇性失憶。想想我帶他們掏回的鳥蛋,吊回的龍蝦,夏日的青蛙腿。許多時候,不也是爺們晚上的下酒菜。比就一把蠶豆,花生米悶一口,是不是爽太多。想想小子們當時的快樂,想想我都不帶姑娘們玩兒,(這好像不大好,那次大輝子妹妹想跟着沒帶,哭了一上午。)是多麽值得重點記憶,并加以表揚的。
戴上草帽,挑上空桶,我上山下鄉體驗生活去。三子自個練技術,媽去通知朱英稍後去尋我。
才澆了一雙白菜。遠遠的朱英來了,後面跟着芷晴。咦,還沒有一個月呢。倆人都穿着靴子,戴着美美的太陽帽,還好沒有小墨鏡。
“來啦。”我有點小小的不自在,“還有點水,我先将菜澆完,才好下去捉。”
“我去芷晴姐家喊她來的,我們上次約好的。雲姐姐,我今天穿了靴子,也讓我下去捉。好不好?”小豬抱着我胳膊撒嬌。“姐姐,好不好麽?”
“穿靴子可抓不到,踩着了你也感覺不到。”“那我也赤腳。”小丫頭斷然說道。
“你赤腳可不成。天有點涼,感冒了你媽可饒不了我。況且,姐腳底板有靴子厚,不怕石頭硌腳,你成麽?”倆姑娘互相對視一眼,有點無奈地搖搖頭。
“那姐姐挑水,我跟芷晴姐澆菜。”看來今天非得讓她倆,體驗一下生活。不用說,小豬肯定是小幺的代言人。那咱今天當一回黃世仁大老爺,雇兩個小工。一個澆菜,一個還是澆菜,有點浪費哈。
“姐,這麽多白菜,吃得掉嗎?”小豬又叨叨上。
“吃不掉。等下霜前全腌了。你吃稀飯的腌白菜,就是我腌的。這半雙是給你家栽的。好好澆水,體會一下顆顆皆辛苦的感覺。”一大一小搶着,澆得那叫一個樂。沒辦法,只帶了一個瓢。
“先澆我家半雙。”小豬邊澆邊念念有詞。“籬笆好漂亮。姐姐,這什麽花?紅的、白的、紫色的,這麽多。”“攔狗籬。攔你這小狗和小雞,別把我菜偷吃了。”我逗她玩。“你和芷晴姐才是小狗,我是小牛。”小姑娘樂得不行。
“那下回不鋤草,帶你來吃光它。”我一不小心挖一坑,自個掉下去,還帶上芷晴。
“我帶了本數學資料,不要熬通宵,我不急着要。帶了一雙拖鞋,現在穿上,地有些涼。”芷晴跟我說話,都不看我,沒禮貌。“送你的,下回澆菜記得穿。”下回天冷不赤腳,今天要捉泥鳅。我不學她,側頭。“偶爾通宵。謝謝啊,晚上請你吃泥鳅。”
“沒空,晚上左媽媽請了。”邊說邊走向朱英那兒。氣還沒消,這不費話麽,左媽媽不是我老娘?!“OK,大功告成。”朱英大聲宣布。
“大功告成,親個嘴兒。嗯啊。”我跟朱英同時飛了一個吻。小姑娘對金庸的語錄,記得那叫一個清。還跟她媽媽說:“跳繩子、踢毽子,那都是很好很好玩的,可我偏不喜歡。”是不是很有個性。
我看見站在朱英旁邊的芷晴,臉刷一下紅了。啊,莫想歪了,這是很純潔的吻。你這一臉紅,姐小心髒都不淡定了。
“池塘的水幹了,雨也停了。水底的淤泥裏,到處都是泥鳅。”小豬開唱了。我接唱:“小豬的姐姐帶着她捉泥鳅。”
“芷晴姐好不好,咱們去捉泥鳅。”朱英拉着芷晴的手,大聲地接唱。芷晴今天比較淑女,只是笑着站一旁,看我開始捉泥鳅。
捉泥鳅比較簡單。站在淤泥裏,一步步慢慢踩,踩着了能明顯感覺到。手伸下去,一條。不過,有時抓不住,滑不留手。用手指繞着抓住,馬上甩上岸。差不多抓了二十條,收工。我每年放三、四十條,總有漏網的。
“這麽多,沒別人捉麽?”芷晴問。“我放的苗,大人們不會來捉。小子們不敢,我情報員多着呢。遠一點,他們家田邊的小河溝裏也有。正常情況,小河溝水不幹,難捉一點。還有小魚小蝦,回家用面粉裹一下,用油炸了,很好吃。”我回着芷晴的話。朱英走在一旁,興致盎然地聽着。暑假時,我有帶她去過。她拎着小桶,我帶着竹條繃的紗網,用綁成一根三角形的棍子,站在水裏往紗網裏趕。
“那你能去捉嗎?”芷晴話音才落,朱英急急回答:“能。小河溝好長,你都看不到邊。姐姐說裏面不管長出什麽,都是野生的。誰都可以去捉。姐姐帶我去過,路好遠,腿都走酸了,還沒到。十裏路那麽長。”
芷晴溫柔地看向我。“明年暑假也帶我去一次,好不好?”心一跳,那眼神太美我不敢看。“好啊。等到夏天時,帶你吊龍蝦去。”
“姐姐,我也去。”朱英趕緊報名。“不是說腿都走酸了?”我笑着摸摸她的頭發,看把姑娘急的。“
到時會去叫你。”
晚上燒泥鳅。媽和朱英不吃辣的,芷晴吃一點,我是無辣不歡。先稍微煎一下,不需翻身。放上幾顆花椒,生姜一小塊,剁碎。蒜子去皮,整個放進去,鹽少許,再放一勺子自家曬的蠶豆醬,一次性兌上水。等到差不多收汁時,盛出一大半。再放上辣椒糊,煮個兩分鐘,這盤是我的。再炒兩個素菜 ,一個莴筍韭菜絲,一個菊花菜。開飯。
給媽到上一杯藥酒,(治關節炎的)。給我自己到一杯白酒。沒果汁,倆姑娘一人一杯白開水。芷晴很訝異地看着我。
“別看。左伯伯是大酒鬼,雲姐姐是小酒鬼。左媽媽,對不對。”朱英站起來,舉着杯子。芷晴慌忙跟着站起來。“大家幹杯。”
“是的,小寶貝說得對。你雲姐姐就是一個小酒鬼。”媽慈愛地看着朱英:“都坐下來,別站着。”
“媽,三子呢。不是叫她今天別走。”“早回去了,家中許多棉花要摘。這幾天都比較忙。”半個月來,三子就沒在我家吃過一頓飯。
那年月,很少有人請吃飯,求人辦事才請。一般晚上是正餐,一鍋五花肉燒蘿蔔,放在煤油爐上保溫。大人上桌,小人夾了菜去一邊坐着。孩子們很少在家待着,将菜堆得滿滿的,端上碗出門。我用一塊煎豆腐,換你一塊五花肉,肉有點大,咬一口再給你。咱們關系好,白給你一塊韭菜炒雞蛋。家家都養雞,但是雞蛋是用來賣錢,買布做衣服的。想不想穿花衣、小裙子?想,那雞蛋不能吃。
吃完将飯碗放一邊,玩到天黑才回家。如果月亮好,接着玩。村裏我家電視買得算早的,那時放的電視劇是,鐵道游擊隊,血疑。特迷山口百惠,連白血病都認為是世上最美好的病。
我記得念小學時。那種紙包的山芋糖,一毛錢五顆,一天能吃上一顆,便很開心。父親下班回來,帶上兩顆,一次不舍得吃完。咬一半包起來,放口袋。再吃時有點化,糖紙撕不下來。一起放嘴中,待化了将糖紙吐出來。夏天買一根冰棒,(雪糕別想,一根雪糕四根冰棒。)關系好給你咬一口,關系一般,給你唆一下。按現在共一個杯子喝水,叫間接接吻。那我兒時不知和多少小子接過吻,關系一般的,都是法式熱吻。
後來不吃糖了,巧克力甜得發齁,大白兔吃多了發胖。只吃水果。
想當年,童年差不多初中畢業才算結束。到高中才隐約知道,談戀愛是什麽,個別早熟的不算。生活水平差,身體發育跟不上。女孩子上初三才初潮。也許是太瘦,我是高一。我二十歲前,就沒上過八十斤。父親單位一阿姨,看見我就說:“你爸不給你吃吧,好菜都喝酒了。看小鬼瘦得像個猴子。”
其實,跟着嗜酒的父親,我吃過許多別人家孩子,沒有吃過的佳肴。
毛琳燒腌菜。(好像書上叫鳗魚苗。那些年,總有孩子在江裏,洗冷水澡溺死,連屍首都找不到。我大哥溺水後也沒找到。故我家特忌水。毛琳愛吃屍首,許多人家不吃。)現在大款也難得吃上這道菜。去T市那麽多年,我在市場上沒看到過,大酒店菜單上也沒有。據說,都賣到外國,掙外幣。
紅燒麻雀。不像市場上賣的鹌鹑,連皮帶毛扒掉。父親一只只地去毛,從下班一直收拾到天黑,才能燒一碗。別人家嫌收拾起來麻煩,父親卻常做這道菜。印象最深便是這兩道菜。真是但凡過去,但凡再也吃不到,才是最美味。
父親幽默風趣,整天樂呵呵的,像個老頑童。常跟孩子們開玩笑,被頂了也不惱,我也常頂他。現在想來 ,當時都不知為什麽事頂他。父親不罵孩子,更不打。母親頂多在我皮狠了,才訓一句,打也是不會有的。村裏大人打小孩是常事,“叫你皮癢癢,都能上天了。”被打得鬼哭狼嚎,轉個身又玩去。離家出走,想都沒想過。
我三、四歲時,特愛哭,無事哭個不停。村裏老人說,這孩子都滿口牙了,整天哭不吉利。後來我大哥去了。(我聽人說的)父親,感謝您給了我滿滿的愛,沒有因此而嫌棄我。您走得太快了,女兒都沒孝順過您。請您安心,我會将母親照顧好。我現在長大,懂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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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