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那道陰沉的目光只略微停留了一瞬, 他順着看過去,什麽也沒有發現。倒是和輪椅上的少年以及邊上穿着鵝黃色裙衫的漂亮姑娘對上視線。
這兩人眉眼略微相像,做輪椅的少年身形非常瘦, 瘦得略微脫骨, 哪怕如此,還是難以遮掩他的好皮囊。
少年擁有一張堪稱完美的臉, 只可惜久受病擾, 身上籠罩着一層病氣, 眼睫遮住一部分眉眼,顯得人有些陰沉, 像是附在陰暗潮濕角落的一株曼陀花。
嗓音像是抽出來的嫩柳枝丫,軟綿又嫩生生的。
少年目光落在他身上,只帶着好奇的打量, 問道, “三哥, 這位是……”
旁邊穿着鵝黃色裙衫的少女模樣冰雪可愛, 看年齡應當十四五歲,開口脆生生的, 摸着奉清酒的手回答了問題。
“四哥是笨蛋,沒看三哥是扶着人下來的,自然是嫂子啦。”
菀浣打量的目光不帶惡意, 瞅着葉挽卿道, “漂亮嫂嫂。”
“好了, 菀浣,”站在邊緣的男子生得高大, 模樣俊俏風流, 一身白袍袖邊飛銀, 身形氣質矜貴沉穩。男人看了葉挽卿一眼,對曉君闌道,“先回府。”
短短一會,葉挽卿基本上搞清了這三人的身份,他下了馬車,京州靠近北寒之地,吸進來空氣都是涼嗖嗖的,腦仁也清醒不少。
比他在馬車上好受的多。
那個模樣風流俊俏的應當是曉君闌的二哥,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是四弟,菀浣是小妹。
曉家分本家和分家,但是如今曉家人脈凋零,本家和分家的孩子住在一起。本家只有兩個孩子,便是曉君闌的大哥和二哥,據說原本還有一個孩子,後來染上流年瘟疫死了。
至于奉清酒、菀浣,還有幾個女孩子,都是分家的人。曉家将他們一視同仁,曉家長輩在和鬼王一戰中死了大半,稱得上滿門忠骨。曉家如今在仙道依舊位列士族之首的位置。
曉家長子是九州斬祟使之首,斬祟使與仙門以及人族三足鼎立,而曉家二公子是仙門之首扶光的下一任掌門人,再加上廣為贊譽的曉君闌,這三人的存在也擡高了曉家的門楣。
葉挽卿被曉君闌牽着,他心裏有些不自在,菀浣看來不至于讨厭他,看不出曉寒嶼和奉清酒的态度。
“師兄,”葉挽卿摸着曉君闌的掌心,他們落在後面,他才低聲開口,“我有些緊張。”
“緊張?”曉君闌略微挑眉,揉搓着他的指尖,“不用擔心,他們一定會喜歡你。”
“頭還疼不疼?”
葉挽卿搖搖頭,他們一行人到了正殿,曉家府邸修葺的低調,但是不難看出來細節處的闊綽。
到了正殿曉君闌便松開了他,他在原地站着,曉寒嶼讓他坐下,态度稱得上客氣,向他一一介紹了幾個孩子。
“我是君闌的二哥,大哥接的有任務今年回不來,前幾日君闌便提了會帶人回來,以往他沒有帶過人回家……你是他師弟?”
葉挽卿看一眼曉君闌,奉清酒因為吹了風臉色有些白,抓着衣衫咳嗽起來,曉君闌給那少年遞了茶水。
他斟酌着回答 ,“是……我們是在劍南山莊認識的。”
葉挽卿估計曉寒嶼已經查過他,他的身世很好查。
“我聽聞,你少時曾經當過奴隸?”曉寒嶼目光落在他身上,帶着幾分犀利。
葉挽卿明白,凡間成親還講究門當戶對呢,他并不覺得當過奴隸是多麽丢人的事情。那時他年少,被爹娘抛棄賣給人做奴隸,若是有得選,他也會選好的出身。
他坦蕩地回答,“是。”
菀浣在旁邊聽着,聞言撅起嘴巴來,小聲道,“那嫂嫂是不是小時候吃了很多苦。”
語氣裏的不開心很明顯。
葉挽卿笑着搖搖頭,他側眸對上曉君闌的目光,曉君闌握着他的手指,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接下來又問了葉挽卿一些瑣事,葉挽卿一一回答了,一直未曾開口的奉清酒默不作聲地開了口,嗓音柔柔的,仿佛只是好奇。
“哥哥和三哥……你們是已經在一起了?”
奉清酒笑起來的時候唇畔有酒窩,看起來十分的無害,“三哥碰過你了?”
原本是非常不禮貌的問題,但是奉清酒外貌非常具有欺騙性,何況這是曉君闌的弟弟。
葉挽卿一時不知道該怎麽作答,他臉上發熱有些尴尬,下意識地看向曉君闌。不知為何,總覺得曉君闌的氣息似乎冷淡了些許。
這是無聲地給出了答案,奉清酒咯吱咯吱的笑出聲,笑的眼睛有些紅。曉寒嶼微微擰眉,對身後的侍衛道,“四公子身體不适,先送他回去。”
奉清酒非常聽話地走了,臨走之前咳嗽了兩聲,像是要把肺咳出來,聽得葉挽卿有些替他擔心。
“三弟,你跟我來一趟。”
正殿裏只剩下葉挽卿和菀浣,菀浣見幾個哥哥不在,膽子就大起來,過來抱住了他的胳膊。
“嫂嫂。”菀浣熱切地盯着他的臉,臉上有紅暈蔓延出來,嘟囔道,“三哥真是狗屎運,能找到嫂嫂這樣的美人。”
葉挽卿摸摸小女孩的腦袋,眼睛彎了彎,“你才是小美人,生得比你幾個哥哥還好看。”
“真的假的,我們家屬三哥最好看,四哥也好看,但是他們都沒有嫂嫂好看。”
“嫂嫂,你以後是會在我們家住下來嗎?那我可不可以經常去找你。”菀浣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小聲道,“我知道京州很多好玩的地方,可以帶嫂嫂去。”
何況嫂嫂這麽好看,若是那些小姐妹看看嫂嫂,肯定會驚豔,她想告訴好多人她有了一個超級漂亮的嫂嫂。
葉挽卿還在想曉寒嶼叫曉君闌過去說什麽,此時被菀浣吸引了注意力,看着少女眼中純質的期待,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來。
“可以,我也不知會留下來幾天,但是可能不會太久。”
畢竟等曉君闌過完生辰他還要回去呢。
另一邊,曉寒嶼的書房。
他們兄弟三人一起長大,不是親兄弟,已經勝似親兄弟。曉寒嶼微微擰眉,開門見山地問,“你是認真的?”
曉寒嶼:“若是認真的便好好對他,我在你回來之前已經找人查過他,除了做過奴隸之外背景很幹淨,你若是當個玩意兒……就別帶到清酒面前。”
曉君闌回想着方才奉清酒受刺激的模樣,指尖微動,溫和回複道,“我有分寸,勞二哥挂心。”
“你這性子……”曉寒嶼搖搖頭,“別忘了你答應過大哥的,不要太縱着清酒,他發起瘋來還不知曉能做出來什麽。”
“哪怕他是為了救你才廢了雙腿……你不必太過自責,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你不喜歡他,最好還是能和他斷開。”
剩下的話曉寒嶼沒有再說,自己家裏出了這樣的事,也實在讓人頭疼。哪怕他說的輕巧,但是他也知曉,并不是那麽容易斷開的。
一是曉君闌和奉清酒一起長大,兩人原本便勝似知己,二是曉君闌心中有愧疚,三是奉清酒對曉君闌有非分之想。
這兩人是一團扯不清的亂麻。
外面的葉挽卿和菀浣聊了一會,他給菀浣講典籍,菀浣一口一個“嫂嫂”叫的十分親切,被侍衛牽走時還有些依依不舍。
“嫂嫂,等我晚上去找你玩。”
葉挽卿第一次跟這麽活潑的小姑娘打交道,逗得他一直想笑,原本的不适都散了去。
等到曉君闌出來的時候,他才收回思緒,喊了一聲“師兄”,曉君闌牽着他,問他,“跟菀浣聊的那麽開心?”
“她嘴很甜,而且誇人一點也不假。”
葉挽卿瞥一眼曉君闌,“不像有些人,花言巧語聽起來便覺得是騙人的。”
“我未曾騙過小挽。”
葉挽卿含糊道:“你最好是。”
到他們兩人出了正殿,他才問出來,“師兄,方才你二哥跟你說了什麽。”
“是不是嫌我奴隸出身……”葉挽卿嘴上說着不在意,其實心裏還是有些在意,“我應該晚兩年再過來的。”
“等我變得厲害了再過來,到時候不怕被人說。”
曉君闌看着少年認真糾結的模樣,眼神堅定,唯有在他面前才會顯出來兩分柔軟,他的心底仿佛被輕輕地戳了一下。
“小挽不必在意那些,我不在意,我只會心疼小挽。”
曉君闌用唇角輕輕碰他,“若是我以前在,定不會讓小挽受苦。”
葉挽卿未曾聽過別人跟他說這些,他最深處的心弦被觸動,耳尖紅了些許,含糊“嗯”了一聲。
“你現在也不晚。”葉挽卿補充道。
曉君闌發出一聲輕笑,對他道,“這幾日小挽先住我院子裏,如何?”
自然沒有問題,葉挽卿也想看看曉君闌住了許多年的院子,他跟随曉君闌到了冰河院,這處院子很安靜,看起來便是曉君闌喜歡的地方。
他進了正殿,修葺風格随整座曉府,裏面一直有人打掃,未曾落過灰塵,曉君闌常年點蘭香,正殿裏也有一股極其淺淡的蘭香。
他看了一圈正殿,發現書架上是各種各樣的醫書,随意一掃,都能看出來是治療弱症的。
“都是為了你四弟?”
曉君闌嗯一聲,輕聲道:“他從小身體不好,十四歲那年因為我又斷了雙腿。”
聞言葉挽卿有些意外,想起來奉清酒确實是坐在輪椅上的,原來如此,怪不得……但是他心底莫名有些不舒服。
興許是因為有別人參與了曉君闌的前半部分人生,那一部分是他未曾踏足過的。
但是那少年也是真的可憐,何況還是曉君闌的恩人,葉挽卿壓下了心底浮現出來的不适。
原本還在想晚上去府中再逛逛,結果他晚上熱症反複,連床都下不得。
曉君闌在他床榻邊照顧他,他嗓子被燒啞了,小聲地跟曉君闌講道理。
“師兄,我好難受,以後能不能不要在裏面。”
葉挽卿臉頰透紅,臉色蒼白,他生病顯得虛弱,說話氣勢也弱了幾分,聽起來像是在撒嬌。
“好。”曉君闌摸摸他的額頭,“是師兄不好……小挽別害怕,師兄一直在身邊陪着你。”
他犯了熱症最怕身邊沒人,不然會魇住,情況只會更加嚴重。
葉挽卿一直抓着曉君闌的手,他燒得暈暈乎乎,迷迷糊糊聽見了門外動靜,似乎有人進來了。
他沒聽見那人說什麽,只感覺自己手邊一冰,握着他的人抽回了手。
“三公子,小少爺受刺激犯了弱症,一直不肯喝藥,他一直在喊您的名字……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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