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去鎮上
拉着衣服的力道很輕,是藏在身後的倆小孩。
葉忍冬回頭,唇張了又閉。
程韶墜着淚讷讷,小臉上兒沒半點血色。
譚春柳走到門口,卻發現人卻沒跟來。
她笑着轉身招呼,卻瞧見杜秋紅那兩小的,臉色頓時不好看。
老太太橫眉,問:“程韶、程寶兒,知道那嚴叔叔是誰嗎?”
一個小哥兒一個姑娘齊齊搖頭,害怕地往葉忍冬身後躲。
程韶嗡嗡道:“阿……阿奶,我們沒去過鎮上。”
怕老太太不信,他看一眼又飛快縮回,小聲啜泣:“阿娘不喜歡我們。”
“哎。”
半大孩子,譚春柳也不多為難。
看他倆不似作假,她道:“吃飯了嗎?”
“沒有,阿……阿奶。”程韶一直喜歡阿奶,可杜秋紅不讓他們去祖屋。
程寶兒小辮散亂糊了一臉,她吸着鼻子也道:“阿奶,我餓。”
最終,老太太心軟,将兩個孩子帶着了祖屋。
程郎玉則繼續餓着肚子,旁聽着怎麽解決這事兒。
堂屋
程仲書坐在首位,邊上是二爺爺,三爺爺,裏正。
程仲書長嘆一聲,道:“當初程安華引狼入室,去歲被那女人哄去打獵,丢了命。哎……”
都是自作孽,程仲書沒什麽說的。
二爺爺摸着胡子,嚴肅道:“程富至到底是不是程安華的種,暫不深究。但他品性惡劣,惹得村民怨聲載道,趁此機會不能留。”
裏正點頭。
裏正叫程孝平,他比二爺爺小一輩,算程郎玉的伯伯。
他下決定道:“那就逐出村,不過要提防他回來下黑手。”
“至于杜氏,照着村裏的規矩,應當被浸豬籠。”
三爺爺正經點頭,表示贊同。
“幺叔,你怎麽想?”杜氏是他家兒媳,要問問他家的意見。程仲書是那一輩最小的,程家人都叫他幺叔。
程仲書擺擺手:“這個該咋樣咋樣。”
“那行,處罰時間就定明日午時吧。”裏正敲定這事兒。腦子一轉,又盯着程仲書,“阿玉這家的事兒您們商量。”
程仲書攏了攏袖子,看向程郎玉:“阿玉,既然程富至認鎮上男人為叔叔,那麽你這個‘唯一’的兒子理應繼承家業。”
“阿爺做個決定,這個家以後就由你做主。”
程郎玉眉頭一皺:“阿爺!”
可老爺子不停,接着道:“你那房子也別蓋茅屋那邊了,忒遠,我老胳膊老腿,難得走。”
二爺爺幾個看這樣子,是玉娃子不想要這個房子。
紛紛勸道:“你那爹雖對不起你娘,但這家業也是他掙出來的,你是家中長子,該是你當家。”
三爺爺矮墩矮墩的,像廟裏的土地爺像。
他道:“你就算是要去茅屋那邊,可程安華下頭不是還有程韶跟程寶兒?”
三爺爺料想他也不願意接受這兩個娃娃,但該說還是得說。
程家老兩口現在跟着大兒子過活,他若是自己養,其實相當于讓他大兒養。
他大兒家立民都沒娶親呢,再來兩個小拖油瓶,這誰願意!
三爺爺拉着臉:是他,他也不願意!
但族老族老,不就是為族中的事考慮。站在大局上,還是阿玉來比較合理。
“若是你養了,用程安華的家當養,豈不是比你自己掙錢養來得輕快。”
程郎玉垂着眼簾不說話。
他只想養着一個夫郎,并不想帶着杜秋紅的兒女。
程仲書重重一嘆。
都是程安華做的孽呀!
“阿玉,阿爺不逼你養那兩個小的,但這家理應你來當。”
幾個老人也是沒想到杜氏兩個事兒好解決,唯獨玉娃子繼承家業不幹了。
按照既定的傳統,長子承家,分得大頭家産,并贍養父母。
但父母不在,姊妹年幼。那長兄如父,程安華的兩個小兒就該由程郎玉負責養大。
可矛盾的就在這,兄弟姊妹間的親娘積了怨,還隔着一條命,叫這長兄如何心甘情願養這姊妹。
難!難得三爺爺這種不愛轉腦子的人都覺得頭發又掉了幾根。
程郎玉兀自沉默,面上冷漠至極。
二爺爺、三爺爺拿他沒辦法。
你說要是那兩個孩子大了,将錢財分了也無不可;但這小的一個兩歲一個五歲,都是要大人帶着的年紀。
幾個老頭也不能逼着人家,幹脆等程仲書拿主意。
程仲書吸一口煙嘴,卻發現沒煙了。
他将煙鬥放桌上,勸道:“程安華對不住你娘,也是阿爺沒教好。你就當做事阿爺對你的補償,好不好?”
程仲書平日都是大家長模樣,難得在人前剖心。“你還有冬哥兒呢,手上捏得東西多一點,冬哥兒也好過一點不是。”
“你要不想養那兩小孩兒,阿爺另想辦法可好?”
“阿玉……算阿爺……”
程郎玉眉眼微動,打斷他。
在幾個長輩的視線下,半響,程郎玉終是道:“問問冬哥兒吧,但阿爺,我那房子還是要建。”
他不希望阿爺低聲下氣的,他只是自己心裏有個坎兒。
這坎兒安在心頭這麽多年,不是輕易就能去掉的。但說出這句話,他心中磐石松動,壓了許久的大山漸漸傾斜。
他又重複:“冬哥兒同意就行。”
程仲書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老眼摻着淚花。
他不希望孫子一直将自己束縛在仇恨中。在他看來,程安華已經去了,再仇恨過去,也只能讓自己難活。
活了大半輩子,他以前也可恨那小兒子。萬千寵愛給了他,可卻出來個污了門楣的家夥。
但年齡大了,也就看開了。
人這一輩子啊,短着呢,一晃眼就是大半輩子。
積這麽多愁怨在心頭,怎麽活都不是滋味。
他只想孫子跟孫夫郎好好的,好好的過下去。才不廢了這人世走一遭啊。
他收起感慨,雙眼藏着睿智。他铿锵道:“好,阿爺今天就給你張羅房子,你問冬哥兒。”
商量完也不過兩刻鐘。
杜秋紅兩個暫且關在柴房,其餘人也陸續散了。
程郎玉問了杜秋紅他娘的東西在哪兒後,拿出後收到自己身上。之後也不再管那兩個人,而是跟程仲書回家。
他還要帶冬哥兒一起去鎮上。
到祖屋,他被譚春柳招呼着吃完早飯。緊接着,兩個小年輕跟着老太太去鎮上買東西。
從上華村到鎮上,要走一個時辰的路。
程郎玉幹脆在村路上租了個牛車,噠噠噠往鎮上走。
牛車比人走要節省接近半個時辰。
到了古梁鎮,葉忍冬眼裏全是好奇。
古梁鎮跟饒關鎮雖然離得近,但鎮上的主路明顯比饒關鎮要大些,平坦些。
環境也熱鬧。
街上車水馬龍,有挑着擔的貨郎,挎着籃子買菜的,也有他們這般坐着牛車趕集的人。
年輕的小哥兒小姑娘倒是不多,有也是緊緊跟在漢子身邊,新奇地觀察着周圍。
惹得那些個小攤主眼睛一亮,使勁兒地吆喝。
有些個哥兒、小姑娘見着喜歡着,就扯扯邊上漢子的衣角。要是疼惜人的,立馬就給買了。
還有漢子抓着人,專門繞開賣小玩意兒的攤子的。
葉忍冬看得入神。
他笑着想,要是他也扯着阿玉讓買,阿玉指定會買。
但程郎玉現在身上分文沒有,還是借着阿奶的付了六文車錢。
程郎玉抓着葉忍冬先去趟醫館。
譚春柳則先買些家裏用的東西。
鎮上醫館一共有三家,一家是專門看診不賣藥的。一家是家學,做小本生意。還有一家是縣裏面開的分店。請了個坐堂大夫,但收賣草藥為主。
程郎玉護着人擠過密密麻麻的人群,來到一個稍微冷清的街道。
葉忍冬跟着人停在一個鋪子門口,盯着門楣上幾個大字,小聲念道:“當歸醫館?”
程郎玉摸摸他腦袋,像誇孩子般道:“嗯,夫郎說對了。”
葉忍冬不好意思讓他聽見,有些害羞地閃躲。
程郎玉牽着他,敲了敲門邊的小方桌:“小哥,我找陸大夫。”
藥童正在奮筆疾書,聞言放下筆道:“陸大夫在看診……哎!你不是上回躺着進來的那個……那個……”
“程郎玉。”
藥童不過十五歲大,利索地招呼程郎玉坐:“對對對。”
“是來找師傅的吧,您稍等,師傅還在看病。”
藥童長着一張娃娃臉,一臉喜色。見程郎玉牽着葉忍冬,當即撫掌:“這位是尊夫郎吧,這下好了,以後你家可有好日子過了。”
俗話說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上次那麽大雨天,他家藥鋪的門被個熊一般壯實的漢子拍開。他還以為是搶劫的嘞,可誰知人家是送病人來的。
哪有拆門看病的!
不過,還是師傅他老人家鎮定,當即給人診治。
可這人傷口雖及時處理,但傷得太重,能活着到這裏靠的全是他那股求生氣兒。
師傅趕緊給人削去腐肉,擦傷換藥。
本想讓人在店裏試試養不養得活。但那蠻熊漢子不允,還托了銀子在師傅這。
說是半個月內,躺着這人如果沒來取,就将銀子交給上華村的程仲書老爺子。
師傅沒法子,只能将最好的藥拿出來塞到這人被窩,以期望他家裏人好生照看,就算死也死得舒坦一點。
小藥童搖搖頭,他當時怎麽想來着。
對,他當時想,這人多半是來不了了。
畢竟那麽大的傷口,發高熱是肯定的,這年頭因為高熱降不下去而傻了、死了的大有人在。
時間越長,他心裏那點唏噓也淡了,等着師傅叫自己跑腿兒送銀子。
可沒想到,今天卻見着了人。
小藥童只感嘆,這人命是真硬啊。
他打心底佩服。
熱情地将兩人招呼好,藥童又端坐在門邊桌旁,收攏思緒,安靜寫東西。
沒人看了,葉忍冬着才緊拽着程郎玉的手,打量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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