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相公教你

鋪子不大,半個屋子都是中藥櫃,看着跟白爺爺那個很像。

桐木做的,應當有些年頭了。櫃子上的字已經暗淡,藥櫃的銅拉手也被磨得滑潤。

濃郁的中藥香滲透木櫃,在藥鋪裏擴散綿延。

是葉忍冬熟悉的味道。

聞着這味兒,葉忍冬被程郎玉擋了大半的身體,也漸漸放松。拉着程郎玉的手由緊攥變為虛握。

程郎玉察覺到後,偏頭看他。

嗯,夫郎眼裏的怯意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惬意。倒像是如魚兒入水,習慣了般,悄然在這方藥鋪中游弋。

“認得出上面的藥材嗎?”程郎玉濃眉一挑,問道。

他大拇指摩挲着哥兒有些粗粝的掌心,吸引回人的注意。

葉忍冬心裏閃過懷念,秋水般的眸子看向男人。

“認得一點點。”

程郎玉笑揉着夫郎的腦袋:“夫郎真棒。”

葉忍冬梨渦淺笑,微偏過頭去。

微紅的耳垂自程郎玉眼底劃過,程郎玉好心情地捏捏。

逗完了人,程郎玉正經道:“夫郎看看哪些不知,我教你。”

葉忍冬身子乍然前傾,當即道:“左上方黃連的邊上兩個是什麽?”

邊說,兩食指還在程郎玉手心描繪櫃子的形狀。

程郎玉手心一麻,捏緊他作亂的手。反客為主,在比他自己小半個的手心邊寫邊念:“黃柏、黃芩。”

葉忍冬覺着癢,圓潤的指頭微微蜷縮。

“可記着了?”程郎撓撓他手心。

葉忍冬受不了癢,手指收攏,圈住作亂的大手,将其攤開在男人腿上。

“記着了。”他笑,眼裏像落着夏日螢火。

葉忍冬放慢動作,一筆一劃地寫在程郎玉的手上。

藥童時不時看他倆,心中羨慕。

可真恩愛啊!

他撐着下巴,偏頭看向外邊來往的人。

他什麽時候才能娶夫郎呢?

一刻鐘後,陸大夫看診完,藥童将夫夫叫進後院。

鋪面雖小,院子卻大。

院子呈方形,中間擺了三排人高的木架子,上面放着簸箕,曬着零星的藥材。

院子不大,除了這些架子,還有棵桂花樹,冬天不見花。但繞着院牆根,種着些冬日喜開花的草藥。

葉忍冬心底羨慕,他曾經也是這樣想的。

不過,白爺爺去了,這也成了妄念。

兩人走近翻藥材的老者跟前,葉忍冬偏頭看了眼程郎玉,松開他的手。

程郎玉給老者行了個大禮,道:“陸大夫,多謝您的救命之恩。”

葉忍冬帶着感激,也跟着行大禮。

要不是那三瓶傷藥,他都不知道怎麽處理男人身上的傷口。

陸鶴歸是個胡子花白的老頭,看起來慈眉善目,心醇氣和。

他擺擺手:“得虧是你命大,自己撐着,我那點藥只能治個外傷。”

陸大夫話不多說,從袖袋中掏出個灰布袋子。

“這是你扣除醫藥費的所剩。兩瓶外傷藥五錢銀子;藥丸貴點,九百二十文,算上診金二十文。共計:一千四百四十文。”

“給你抹個零頭,收一兩四錢,還四十八兩六錢。”

“吶,收好。”

程郎玉也不推辭,自他手上接過銀錠子,再次給老者道了聲謝。

陸鶴歸順勢握住他手腕。撚着胡須,半響才收手。

葉忍冬抿緊唇,面上是肉眼可見的緊張。他小心地牽回程郎玉的衣擺,等着陸大夫說話。

可老人眼睛一轉,又落到自己身上。笑道:“小哥兒要看看嗎?”

葉忍冬搖頭。

程郎玉手往後一抓,抓出挂在衣擺的小爪子遞上去。

“陸大夫給看看。”

葉忍冬的手腕纖細,程郎玉一手能完全握住兩個。

葉忍冬松不開,只求救似的看着程郎玉。他收着氣兒道:“我沒病呢,別費錢。”

程郎玉抓着不動,柔和道:“乖,不怕。”

安撫完,程郎玉看陸大夫将胡子凝成麻花,眉頭漸漸皺緊。

葉忍冬也憋着氣不敢動。

終于,陸大夫放過了自己的胡子。道:“你夫郎身子可虧空得厲害。正長身體的時候沒補好,身子漏的跟篩子似的。說說,是不是還手腳冰涼,小肚子泛酸?”

程郎玉點頭,手腳冰涼他知道。

葉忍冬垂着眼簾,也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陸大夫背着手往門外走,道:“面上沒點血色,是不是被這小子苛待了?”

葉忍冬飛快搖頭,急着解釋道:“沒有沒有。”

程郎玉摸摸他小臉,面色柔和:“不怕。”

陸歸鶴跨過門檻,轉身往看診的屋走。“他這身子啊,平時別摸涼水了,我開幾幅藥,從現在開始熬着喝,喝完再來看。”

程郎玉也知道自家哥兒身體內裏虛,是該補。

陸歸鶴唰唰幾下寫好藥方。“吶,自個兒拿去抓藥。”

說完他一頓,核桃眼打量幾下程郎玉:“你體格倒是好,平日多帶着你夫郎練練,但別多操勞。”

程郎玉認真聽完,應道:“我知曉了。”

陸大夫籠着袖子靠在椅背,又變得懶洋洋。像嫌棄似的:“嗯,去吧去吧。”

“記得交銀子啊!”

程郎玉:“知道了。”

兩人轉身出門,蒼老的聲音順着後頭傳來。“小年輕好好過日子,這大難都經受住了,總歸後面的日子不算難。”

出來時,譚春柳已經坐在外邊等着了。

葉忍冬看老太太坐在矮凳上準備起來,忙上前攙扶着人,乖巧道:“阿奶。”

譚春柳撐着人站起,慈祥笑着:“哎,冬哥兒,可是辦完了?”

“再抓個藥就好。”程郎玉道。

“還沒好?”老太太急了。

程郎玉搖頭:“給冬哥兒抓,身體差了,要補補。”

老太太抓着葉忍冬的肩膀轉了轉:“确實,瘦得剩個骨頭架子。”

葉忍冬杏眼像貓兒般微眯,不好意思地嘴角上翹。

譚老太太看着歡喜,心疼道:“等會弄些豬腳回去炖湯喝。”

兩個小輩齊齊點頭。

老太太心情舒暢,怎麽就這麽相配呢!

抓好一個療程的藥,近半個月的用量。

老太太提起背簍挂肩上,道:“走吧,咱去好好置辦些東西。”

“阿奶,我幫你背。”葉忍冬道。

譚春柳抓着葉忍冬的手避開,安撫地拍兩下道:“阿奶還指望這你多吃點養好身子,以後多生幾個胖娃娃呢。”

“就買了些調料,阿奶背得動。”

程郎玉試着拎着背簍,确實不重。

“哎哎哎,你別動,身上的傷裂開了我可跟你急!”譚春柳利索地接過背上,防着兩人。

誰都倔不過老太太。

陸大夫這醫館偏街道裏面,比較安靜。

出了醫館,外邊是大大小小的鋪子。賣的是米面油、糕點、雜貨等等。

過了這些鋪子往外走,就是人多的鎮中。

那邊酒樓食肆林立,車馬往來,好不熱鬧。

再隔着不遠的另一條街,是專門開辟出來供攤販租賃的地方,是鎮上的集市。

集市最裏面是專門賣雞鴨鵝的。

這時候,雞苗鴨苗不多,多半是賣些雞蛋鴨蛋的。因着年末了,多攢些錢,好過年。

而集市這頭,則是專門菜、竹制品之類的。或大或小的籃子背簍擺着,供來往的人看。裏邊多半是山裏的稀罕貨,亦或是自己種多了吃不完的菜蔬。

老太太帶着人一路往外邊走,将兩小年輕先帶到成衣布料鋪子。

她自個兒則去豬肉鋪子賣大腿。

葉忍冬以前雖住在鎮上,但他鮮少能出去逛。十歲之前跟着白爺爺也就罷了,十歲之後幾乎沒怎麽出過桐花巷子。

所以他看着一切都新奇,尤其是鋪子裏那些好看的布料與挂出來的成衣。

葉忍冬捏着程郎玉的衣擺,藏在他身後。

腦袋半垂,指腹在男人的棉衣上摩挲,視線順着衣擺上的紋路來回看。可就是不敢看鋪子裏那些鮮豔、嶄新的料子。

“客官,買點什麽?”櫃臺前突然伸出個腦袋。

葉忍冬險些跳起。

他咬咬唇,抓着程郎玉衣擺繞向另一邊,離那掌櫃的遠遠的。

程郎玉反手一拉,将藏着的葉忍冬抓出來:“有适合我夫郎穿的鞋沒?”

“有有有。”那掌櫃的瞄了眼葉忍冬的腳,從櫃裏邊翻找出幾雙。“有羊毛氈的,棉布的。客官自行看看。”

“一雙棉布的,一雙羊毛氈的。”兩雙換着穿。

“好嘞!”看來是個大顧客。

“再照着他來兩身中衣,兩身襖子,足衣……”

葉忍冬被他說得急了。拉了下程郎玉衣擺,凝目蹙眉:“中衣我可以自己做,足衣也是,用不着現成的。”

程郎玉故作困擾:“可……”

葉忍冬擰眉,鼓着腮幫子踮腳湊近他耳邊:“阿玉相……相公。”

說完,整個臉成了紅燈籠。豔麗得很。

程郎玉聽得舒爽,順着他意思道:“那就一套中衣,兩件襖子。還添床棉被。你看着再扯些棉布,要能做我倆一人一身的。”

“好好好,襖子多,都在這邊,客官選個顏色,我去裁布。”

掌櫃的喜笑顏開,她就說今天怎麽會有喜鵲叫。

葉忍冬的衣服買完,程郎玉給自己要了雙棉布鞋。家裏的都小了,衣服能将就,鞋不行。

衣裳買完,譚春柳就到了。

她悄聲問掌櫃的,兩小年輕買喜服沒?知道沒買,又重新招呼給買了。

孫子成婚趕,來不及自己縫,只能買成衣。喜服貴,即便是花紋最簡單的,一套下來四五百文。

但老太太還是自己幫孫子買了。

她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留着那麽些錢財,多了也沒什麽用。

買完衣服,程郎玉叫二人在店裏等着,他去找牛車來拉。

葉忍冬眼巴巴地看着他走遠。

沒半刻鐘,人就回來了。

男人身着身素襖,墨發高挽。額前落下縷縷碎發,薄唇淡色,嘴角帶笑。寒眸如星閃耀,文氣與武氣交相柔和。

雖氣質內斂,但容若珺璟,在整條街上鶴立雞群。

葉忍冬一直覺得,阿玉不像是以前見過的農家漢,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嫡子嫡孫。舉動自如,氣勢迫人。

看着看着,他不自覺失了神兒。

程郎玉走路帶風,忽的感覺到葉忍冬的視線。只微側頭,便精準地籠住。

四目相對,葉忍冬撚手淺笑。

真好,是他的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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