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舊事(上)
“近日四安風頭漸盛,諸多仙門世家紛紛攀附,四安美其名曰派弟子與衆仙門聯絡情感,實則暗中操控。”陸初閣語氣微沉。
陸榆眉頭微蹙,道:“竟等不住了。”
陸初閣捋了捋胡須,冷哼一聲,道:“他那點心思,連三歲幼兒都知曉,不過是念及先祖情分而對其再三寬容,卻不知竟是條狼。”
“咱們念舊情,他莫複歸可不念,要不然當年怎麽。”陸遠書話一出口便意識到不妥,立馬閉上嘴,看着陸榆微變的神情,心裏一陣懊悔。
陸榆道:“四大兇獸已逃出。”
“什麽?”陸初閣震驚不已,“不是被封印住了麽?”
“有心為之。”陸榆道。
“胡鬧!”陸初閣氣得将手中的拐杖敲打地面,“他這是想做什麽!”
陸遠書算是明白過來了,道:“當然是博名聲了,四大兇獸逃竄,附于人身,即便修為再高深,也難覓其蹤,任何符咒都無用。我算是知曉為何前陣子天機閣內顯示卦象那般紊亂,原是這樣。”
“此次牛馬鎮一事,便是兇獸作祟。”陸榆将事情一一告知。
陸初閣氣得表情都扭曲了,如此之行,只為滿足一己私欲,理應誅之。
“那這剩下的三只兇獸,可有消息?”陸遠書問。
陸榆搖頭,道:“未曾聽聞。”
陸初閣聞言,長長嘆了口氣,道:“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此這般被牽鼻子走,當真是憋屈。
陸遠書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道:“天色不早了,先回去歇着吧,有事明日再談。”
陸初閣想了想,道:“也好。”說完,起身朝外走去。忽然想起一事,道:“鶴青,沉舟那孩子這幾日生病了,你去看看他吧。你也知曉他身子,三天兩頭總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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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榆冷聲道:“不去。”
陸初閣眼裏劃過一絲無奈,道:“當年那事,也不能全怪他。”
“長老慢走。”不待陸初閣說完,陸榆便打斷了。
陸初閣只好作罷,若無當年那事,該是兄友弟恭的場景,而非如今的冷眼相待。
送走二人後,陸榆擡腳緩緩往前走。
亥時已過,所有弟子皆已睡下。唯獨前方一處小院內燭火還亮着,不時傳來咳嗽聲。
陸榆步子一頓,換了個方向,朝那小院走去。
院子在東南角,比較安靜,平日較少人會經過。
屋檐上長長的藤蔓垂落下來,形成一道天然的簾子,在燭火的映照下将修長的身影灑在地面。
“有鬼!”一道響亮的聲音劃破寧靜的夜晚。
陸沉舟原本昏昏欲睡,在看見窗邊的黑影後,一個激靈,忍不住大喊一聲。
“娘親,沉舟怕。”陸沉舟捂着被子哭了起來,膽子本就不大,如今正病着,心力交瘁。
“你還有臉喊娘親?”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
陸沉舟擡起頭,露出通紅的雙眼,看見是陸榆後,先是開心地笑了,然後眼淚又拼命的往下掉,哽咽道:“哥哥。”
陸榆目光轉向別處,道:“別喊我。”
陸沉舟吸了吸鼻子,“好。”
“陸遇。”陸榆開口道,“好好養病。”
陸沉舟激動不已,興奮道:“哥哥,你是在關心我嗎?”
“好好活着,好好贖罪。”陸榆丢下這句便走了。
陸沉舟的心瞬間跌入谷底,豆大的淚珠再次落下,打濕了身前的被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落霞院內,陶然然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隐約看見有個黑影坐在榻邊。
“陸鶴青。”陶然然很自然地開口道。
陸榆道:“吵到你了?”
陶然然往裏挪了挪,聲音帶着一絲沙啞,道:“沒。”閉上眼準備睡覺,卻見陸榆依舊坐着,不禁納悶,“有心事?”
陸榆轉過身,躺下,摟住陶然然,道:“睡吧。”
既然陸榆不想說,陶然然也沒多問。
清晨,喚醒陶然然的永遠是那悠揚的笛聲。每日固定卯時,就會響起笛聲,就好比起床鈴一般。
難得這麽早願意起來,陶然然穿戴好後,出門準備去聽聽陸榆上早課,等了半天也沒見着,只好往回走了。
剛回到院子,就看見陸榆走過來,還不待說話,就被他帶到後山。陶然然不明所以地看向四周,這是一個天然的石洞,正面是一塊巨石。
“今日是爹娘祭日。”陸榆開口道。
陶然然這才反應過來,擡頭看着前方巨石上放着類似牌位的東西。
陸榆将燃着的香遞給陶然然。
陶然然接過香,朝靈位深深鞠了三個躬,然後将香插在香爐上。轉頭看見陸榆臉色的悲戚之色,想着怎麽安慰一下,剛張開嘴,就看見陸榆訓斥着來人,“誰讓你來的?”
循聲望去,就看見陸沉舟手中提着食盒,面色蒼白,眼中閃爍着淚光,緊咬下唇,聲音顫抖道:“哥哥,我。”
“滾出去。”陸榆冷聲道。
陸沉舟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卻依舊不肯離去,面色有些漲紅,不停地眨眼,哭道:“哥哥,我不走,我想看爹娘。”
陸榆面色一沉,上前揪住陸沉舟的衣領,将他往外拖去。
“哥哥,我不想走,我想看看爹娘,我好多年沒看過他們了,我怕爹娘忘了我,哥哥,沉舟求求你了,讓我看看好不好?”陸沉舟哭喊道,滿臉的淚痕。
陶然然不忍心,道:“陸鶴青,你這是做什麽?”
陸榆道:“無需你管。”然後松開手,陸沉舟跌坐在地上,連同食盒一同被扔出來,精心制作的糕點灑在地上。
陸沉舟死死抓着陸榆的袖子,抽噎道:“哥哥,沉舟知道錯了,求求你讓我看看爹娘好不好?”
陸榆将陸沉舟抓的袖子給劃開,向後退了幾步。
陶然然上前将陸沉舟扶起,看着陸沉舟似乎有些不對勁,剛想問就被陸榆拉開了。
陸沉舟跪在地上,只覺得腦袋昏沉,眼前一陣暈眩,強忍不适,跪在地上将糕點撿起,逐個吹掉上面的髒東西。然後慢慢起身,低垂着頭,拎着食盒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陸榆收回目光,就聽到陶然然驚呼:“不好!陸鶴青!”
陸榆猛地轉頭,就看見陸沉舟面如死灰跳下山崖。
陸榆沒多想,也跟着跳下去,攔腰抱起陸沉舟,返回原處。
“想死也別在我面前死。”陸榆松開陸沉舟,怒道。
陶然然上前将陸沉舟擋在身後,道:“還不是因為你那麽兇他!”
陸沉舟也不清楚自己方才做了什麽,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緊緊抱住陶然然,“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死,我該死啊。”不時還伴着劇烈的咳嗽。
陶然然感覺到腰間一陣濕意,扭頭看見陸沉舟抖動的肩膀。
陸榆皺眉,一個手刀落在陸沉舟脖間。
陸沉舟脖子一歪,昏了過去,好在陶然然及時扶住。
“你想幹嘛?”陶然然問道。
陸榆道:“走吧。”
陸遠書看着躺在榻上的陸沉舟,只見他臉上起了很多紅疙瘩,嘴唇呈現淡紫色。
“他是不是去了後山?”陸遠書道。
陸榆點頭。
陸遠書揉了揉眉心,道:“那你是不是又兇了他?”
陸榆點頭。
陸遠書無奈道:“你就不能同他好生說話?就不會說你的病不能接觸香火,好歹也還是個孩子,你這當哥哥的,就不能溫柔點。”
陸榆別過頭,道:“我走了,你看着他吧。”
陸遠書不滿道:“你讓我一個老頭子在這,你好意思嗎?”
“夫人那便還需要哄。”陸榆道。
陸遠書笑出聲,道:“你惹他生氣了?”
陸榆道:“嗯。”
陸遠書擺擺手,道:“那你趕緊去,實在哄不好就多買幾罐胭脂。”
陸榆道:“好。”
陶然然坐在桌旁,對着一旁擺着的盆栽發呆。
陸榆推門走近,也沒說話,挨着陶然然身旁坐下。
“為什麽那麽對他?”良久,陶然然開口問道。
陸榆垂眸,道:“換個。”
“他很敬畏你,好歹是親弟弟,你那話也太狠了些。”陶然然皺着眉頭說道。
陸榆道:“無需多問。”
陶然然嗤笑一聲,道:“都說傳言九假一真,陸宗主這一真,便是冷情。”
陸榆沉默一陣,起身離去。
之後幾日,再未曾見着陸榆,陶然然也很是樂意,每天去看看陸沉舟,然後待在自己院中與久微玩鬧。這厮當時因陸易春沒注意直接裝進了乾坤袋內,回來時才發現的。久微也是個有眼力見的,抱起了陶然然這條大腿。
陶然然蹲着馬步,手在空中有規律地比劃着,只覺得胸口似有什麽東西堵得慌,深吸幾口氣,依着朦胧的記憶,換了種方式,這才好了許多。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陶然然頓時覺得身心舒暢。
久微好奇地晃動地腦袋上的葉子,道:“你這是哪裏學來的招式?我好似在哪見過。”
陶然然搖搖頭,道:“這幾日總是夢見這個,便試着玩玩。”
“可我總覺得熟悉。”久微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究竟是在哪見過。
陶然然扯了扯它腦袋上的葉子,嘲笑道:“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正常。”
久微:“……”
陸遠書緩緩走近,看見陶然然身邊的久微,眼睛一亮,道:“這蘿蔔拿來炖排骨,味道肯定鮮美。”
“這是人參。”陶然然替久微回答。
陸遠書道:“炖雞也行。”
久微吓得灰溜溜地跑了,生怕會被陸遠書抓去。
陸遠書收回目光,看向陶然然,道:“侄孫媳,在衆玄這段日子如何?”
陶然然拱手道:“叔公還是喚我陶适吧。”
陸遠書捋了捋胡須,道:“你是覺得老夫這稱呼不好?”
“有點怪怪的。”陶然然如實回道。
陸遠書想了想,道:“那就鶴青媳婦兒吧。”
陶然然:“……”這不還是一樣麽?
陸遠書走到樹旁的石凳坐下,道:“你也別杵着了,過來坐吧,咱們來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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