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舊事(下)
陶然然坐在陸遠書身側,暗自納悶,難不成發生了什麽事?
陸遠書道:“鶴青是不是沒給你買胭脂?”
“沒。”陶然然懵了一下,搖搖頭。
陸遠書拍着膝蓋,道:“我就說。”
陶然然一臉茫然,道:“叔公此次前來,不會就是問這事吧?”
陸遠書笑了笑,“是的。”
陶然然:“……”
“有些事,不能單看表面。”陸遠書正色道,“鶴青媳婦,鶴青并非無情之輩。”
陶然然這才反應過來,道:“可他那日對沉舟說的那些話,還不算無情?”
陸遠書聞言,長長嘆口氣,道:“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因莫複歸而起。”
陶然然眨了眨眼,道:“叔公若不介意,可否告知一二?”
陸遠書拂了拂袖子,想着陸鶴青被自家媳婦兒誤解躲在書房的冷清模樣,想來也是可憐,那便大發善心幫幫他好了。
九年前,莫複歸繼任四安宗主之位,仙門百家紛紛前往三山城,以示祝賀。
時任衆玄宗主的陸南君攜家眷前來道賀。
陸夫人轉頭看向趴在陸榆肩頭的陸沉舟,柔聲呵斥道:“遇兒下來,哥哥不好用膳了。”
陸沉舟緊緊攥着陸榆的衣服,笑問:“真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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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榆一手拖住陸沉舟,表情柔和,道:“不礙事。”
“你如此慣着他,當真是不妥。”陸夫人無奈道。
陸沉舟在陸榆臉上親了一口,道:“我喜歡哥哥。”
年幼的陸榆幾時經歷過這種,俊臉一紅,把陸沉舟抱下來放地上,別過頭,道:“我不喜歡你。”
陸夫人拿起手絹将陸榆臉上的大塊口水印被擦去,然後将陸沉舟抱在懷中,道:“好好坐着。”
莫複歸舉杯而來,笑道:“陸宗主一家,當真是其樂融融,着實讓人羨慕。”
陸南君回道:“莫宗主客氣了。”
莫複歸眸裏掠過一絲異色,伸手摸了摸陸沉舟肉嘟嘟的臉蛋,道:“兩位公子長得很是俊俏。”
陸沉舟忽然大聲哭起來,直喊:“娘,疼啊疼。”
陸夫人連忙安撫着。
莫複歸帶着歉意地看着陸南君,道:“都怪莫某。”
陸南君客氣地回道:“小兒年幼,不懂事。”
莫複歸轉身去了別桌敬酒。
陸榆黑白分明的雙眸緊緊盯着陸沉舟臉上那顆小小的紅點,眉頭緊蹙。
“母親,将弟弟松開。”陸榆開口道。
陸夫人只當是陸榆想要哄陸沉舟,便搖頭拒絕了,道:“你先吃着吧。”
“将弟弟松開,給我。”陸榆再次重複道,聲音帶着一絲急促與顫抖,邊說邊起身準備将陸沉舟搶過來。
陸南君輕輕拍了拍陸榆的後腦勺,不解地問:“怎麽了?”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陸夫人一聲驚呼。
只見陸沉舟面色鐵青,雙眼通紅,嘴裏咬着一只好看的玉手,上面沾染着猩紅。
陸榆呼吸一滞,将陸沉舟踹開,摟着陸夫人,喚道:“母親。”
陸夫人強忍着痛,問道:“遇兒,怎麽了?”
此時的陸沉舟,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逮人就咬,之前還覺得陸沉舟可愛懂事的人紛紛躲避。
莫複歸聞聲而來,驚訝道:“這是怎麽回事?”
“估計是中邪了。”一人回道,說完,只見許多符紙飛向陸沉舟。
陸南君上前,攔住陸沉舟,喚道:“陸遇。”
陸沉舟根本聽不見,抱住陸南君的大腿,狠狠咬下去,很快,只見鮮血滴在地毯上。衆人面色蒼白,急忙往外逃。
陸榆拔出腰間的劍,運力準備朝陸沉舟刺去,卻不料手腕被人抓住了。
陸夫人搖搖頭,虛弱道:“鶴青,不要,那是你弟弟。”
陸榆皺眉,道:“他被妖物附體了。”
陸沉舟松開陸南君,瘋狂地往外跑去,陸榆見狀,只能跟上去。
眼瞧着陸沉舟沒有停下的打算,前方似有什麽東西在召喚他一般,拼命地朝一處跑去。
“不好!他進了鎖魂墟。”一人說道。
四安先祖是劊子手,因生平刀下亡魂多,難免被冤魂纏身,是以便設了鎖魂墟,将所有亡魂鎖在此處,少說也有幾百年了,裏面的亡魂不計其數,怨氣滔天,平日裏都沒人敢往這走。
莫複歸站在鎖魂墟入口,看着消失的陸沉舟,轉身對陸南君說道:“陸宗主。”
陸南君沉聲道:“莫宗主不必多言。”說完,擡腳準備前往鎖魂墟。
陸榆伸手攔住去路,道:“父親,不可。”
陸南君彎下腰,摸了摸陸榆的腦袋,道:“好好照顧你母親,父親去将你弟弟帶出來。”
“鎖魂墟兇險萬分,父親不可冒然前去。”陸榆堅決道。
“陸公子所言極是,陸宗主,還需三思。”莫複歸勸道。
陸南君深深望了眼莫複歸,道:“長江後浪推前浪,莫宗主,當真做的不錯。”說完,推開陸榆,毅然而然地走進鎖魂墟,臨走時在陸榆周身布下結界。
陸榆狼狽地跌坐在地,隔着結界,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陸南君消失在黑暗中。
差不多一個時辰後,鎖魂墟入口隐有身影走出來。
還不待人仔細看清,一只白色的仙鶴飛來,陸沉舟小小的身子趴在上頭,身上背着一把劍。
陸榆淚珠在眼眶裏打轉,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聲音沙啞:“父親。”
陸沉舟雙眼禁閉,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上面沾滿鮮紅,靜靜躺在地上。陸榆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跑回大廳,背起陸夫人直接飛走了,至于陸沉舟,被莫複歸派人送回去。
陸夫人醒後,得知陸南君死訊,整個人便如失了魂般,靜靜地坐着,一日趁人不注意,懸梁自盡了。
陸夫人走後,陸榆默默地坐了一天,操辦完喪事後,将陸沉舟關在一個偏僻的院落裏,從此對他不聞不問。
陸遠書摸了摸眼角的淚水,自嘲道:“果真是年紀大了,說到這些就情不自禁地掉眼淚。”
陶然然轉頭看向四方,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鶴青這孩子,心裏藏了太多東西。”陸遠書感慨道,起身拍了拍陶然然肩膀,“好好過日子。”說完,便離開了。
陸榆站在孤鹜居門口,眺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麽。
陶然然沿着牆壁,慢慢地挪動身子,一點一點地往前走去。終于走到陸榆身後,踮起腳準備蒙住他眼睛,不料陸榆突然轉過身,手一伸,将人帶入懷中。
“投懷送抱。”好聽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陶然然撇撇嘴,道:“得了便宜還賣乖。”
陸榆眉眼一彎,道:“還生氣?”
陶然然後退一步,離開陸榆懷抱,伸出手,道:“東西呢?”
陸榆不解,道:“什麽?”
“方才叔公說讓你送胭脂安慰我,至今也沒收到。”陶然然道。
陸榆一頓,道:“沒買。”
“哦。”陶然然轉身,“那我先走了。”
人還沒走出三步,又重新被抱住,“我帶你去。”
傍晚的秋水城很是熱鬧,街道旁的燭火次第亮起,天邊還殘留着的晚霞與微弱的燭光構成一幅溫馨的畫卷。
陶然然走在陸榆身側,腦袋不時轉向四周的攤鋪,琳琅滿目的商品,看得他一陣暈眩。
路過餃子攤,陶然然停下腳步,拉了拉陸榆的袖子。
陸榆轉過頭,問:“餓了?”
陶然然點點頭。
于是,二人就這麽坐在路邊,吃着餃子。
陶然然擡起一只腳放在凳子上,一手拿着勺子,撈起一個餃子往嘴裏送,原是胡蘿蔔肉餡的,一時驚喜不已,他最喜歡這個了,立即把半個遞到陸榆嘴邊,獻寶似的說道:“嘗嘗,特別好吃。”
陸榆張開嘴吞下。
“是不是很好吃?”陶然然問。
陸榆道:“熟的。”
陶然然白了他一眼,道:“廢話,不是熟的難不成還是生的?”
陸榆道:“生的也沒用。”
陶然然愣了一下,道:“為什麽?”
陸榆認真地說道:“你生不了。”
陶然然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氣鼓鼓地說道:“要的話老子現在就給你讨小老婆去!給你生一窩。”
陸榆皺眉。
剩下的餃子陶然然也沒有心情再吃下去,大步朝前走。
陸榆欲上前去追,老板以為這兩人是想吃霸王餐,眼看着陶然然跑了,斷是不能再讓陸榆給跑了,立馬攔住去路,目露兇色。
陸榆掏出碎銀遞給老板後,跟上陶然然。
只見陶然然正靠在街道拐角的一處柱子上,豎起豎起耳朵聽着身前二人談話。
一位面色蠟黃的青年一手捧着熱粥,一手拿着饅頭,狼吞虎咽。
老者看不下去,道:“慢點吃,別燙着。”
青年很快便解決了手裏的饅頭,目光灼灼地望着老者,問道:“舅公,還有嗎?”
老者嘆了口氣,轉身到屋裏端出一盤的饅頭,拿了一個塞在青年手中,道:“你這是多少天沒得飯吃?”
青年手一頓,眸裏湧起淚水,苦澀道:“一個多月了。”
“那你這一個多月吃什麽?”老者驚訝不已。
青年放下手中的饅頭與碗,道:“吃了很多樹根,草,後來都被別人搶了,就開始吃泥土。再後來,實在待不住便來尋舅公了。”
老者拍了拍青年肩膀,道:“你應該早些來尋我的。”
二人說完後,陶然然這才插話道:“聽兄臺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青年擡頭看向陶然然,回道:“在下西洲人士。”
陶然然不解,問:“剛才聽兄臺所言,西洲雖不富裕,但也算不上貧瘠,怎會連飯都吃不起?”
青年似是想到什麽,眼眶再次紅了起來,道:“今非昔比啊。”
陶然然蹲下身子,問道:“可否告知一二?我有親戚在那,若真如兄臺所言,定是要去将他們接來。”
“不知怎地,田裏的莊稼總是大片失蹤,起初只當是野獸作怪,後來,消失得越來越多。大夥便想着趕緊把地裏的莊稼收起來,終究徒勞。正是收成的季節,舊年的餘糧早已空了。”青年哽咽道。
陶然然面色一沉,道:“可知百川境況?”
青年搖搖頭,道:“與我無異。”
這時,只覺左肩一重,陶然然回過頭,開口道:“我得去瞧瞧大哥。”
陸榆點頭,道:“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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