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交給我

熱鬧過後,屋子裏餘溫尚存。

江困幫着許恣收拾了一會兒,就提議把中午那些飯熱熱當晚飯。

她聽見許恣整理了一下茶幾上的零食,又“嗯”了聲。

許恣想問需不需要幫忙。可話都到了嘴邊兒,他才想起來自己貌似壓根兒不會。

最後只得沖江困笑了笑,道了句:“辛苦你了。”

“……”

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了。

可是從許恣嘴裏說出來,就會有一種異常微妙的效果。他一直都是一副拽的要死,話能縮多短就縮多短的模樣。就連一個月之前,江困都沒覺得這人嘴裏能吐出來什麽溫柔的詞彙。

但是現在,江困卻覺得。

他和溫柔并不違和。

嗯。

或許還有點相輔相成?

迷迷糊糊地就進了廚房熱菜熱飯。

等回過勁兒來,江困才意識到不對啊……

這怎麽有種!

搭夥過日子即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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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廚房溫度上升的實在是出奇地快。

這才多一會兒,某人耳朵脖子全都紅了個遍。

吃飯的時候,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時間久了,随意的聊天已經十分自然且尋常,似是朋友,又在不知道哪差了一截。雖然大部分還是互怼式溝通法,在嘴上誰也沒放過誰。

但最後無論是誰說服誰了,江困回頭都悶悶地氣個半死。

不過說來奇妙,原來看上去怎麽也湊不到一個世界的兩個人。

如今卻可以從數學聊到法學,從安綏聊到長寧,聊起每一位老師,談起以後的規劃。

雖然許恣還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樣子,江困卻自己難以相信的享受。

她想。

許恣這個這個性格大概也沒誰能受得了……也沒誰能像她似的列出來個《跟有點大病室友溝通體系》。

在這方面。

自己怎麽也能排個前五吧。

等一頓飯吃完,江困起身要走,打算回去再看看過兩天的那幾門考試,這邊許恣卻突然把她叫住。

“江學妹。”

江困抽出一張紙,擦了擦嘴,“怎麽了?”

“你跟那個,姓沈的,”許恣記不住全名,憑着一個大概問道,“之前就認識?”

江困一愣。

還沒從剛才聊天的暖和勁兒出來,半晌才反應過來許恣說的是沈梓佳。

那晚過後,兩人都默契一般的沒有再提起這件事,但各自心裏都清楚這是個坎兒。

早晚都得疏通開。

屋子裏安靜下來。

幾乎能聽見旁邊暖氣裏水流通過的聲音,咕嘟咕嘟的。随之放大的,還有許恣極輕的呼吸聲和夾菜的筷子的輕碰。

他看上去只是很随意的問了嘴。

江困也沒有再瞞的意思,正經道:“嗯。”

這個“嗯”,一同往日的平淡。

可實際上已經讓她做好了全部的準備,關于她的身份、關于徐小晴、關于替考……

好像這一剎那,讓江困有了難得的傾訴欲。

讓她想全盤供出。

讓她想,對面前這個人不再有任何隐瞞。

可許恣只是點了點頭,沒再問下去。

兩人又恢複到了沉默的階段,江困還抱着一絲的期望盯着許恣,哪怕他問一個也好呢。

然而真的沒有。

他就把頭低了低,神情若有所思,卻又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麽。漆黑的眼底收攏了一挑清冷的光。

感受到江困還站在原地,那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裏什麽都有。有不可思議也有難以置信,大部分是茫然。

許恣終于放下手上的東西,四目措不及防地相對。

江困被抓個正着,吓得一退。

“你過來點。”許恣向後一靠,朝她擡了擡下巴。

江困不解:“……幹什麽?”

許恣臉上沒什麽表情,說的話倒是理直氣壯,不怎麽誠摯地提出建議。

“湊近點兒看。”

江困:“……”

翌日清晨,又是許恣早走的一天。

江困習慣性地給手機外放聽力,給自己弄了頓豐盛早餐。廚房裏還有許恣早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給她順手做的豆漿。

就在一邊往嘴裏塞着東西,一邊有點神離的時候,一條消息突如其來的炸了進來。

江困動動手指,發現是一則數院的年級通知。

通知內容大概就是,今天下午上完一節課後要開一次年級大會,所有人都得參加。講的也無非是有關于期末和放假的注意和囑咐事項,年年都一個樣兒。

一堆車轱辘話。

剛掃興地放下了手機,下一秒,又有另一條信息發了進來。

江困想都沒想就點開,以為還是年級大群裏的消息通知。

卻意外點進去了一個新的界面。

——和沈梓佳的聊天消息記錄。

江困遲鈍了一下。

突然感慨,人還真是不經念叨啊……昨天許恣才提這個人,她就開始在自己的身邊陰魂不散。

她蹭了蹭手指,抱着不是很想知道的心情,點開了沈梓佳發送過來的圖片。

瞳孔當即就是一縮。

那圖片看上去時代久遠。

暗青色的瓷磚背景,牆上泥濘不堪,還能看到帶着污痕的窗戶寫進來的幾縷陽光,灰塵在那上面畫上一條淡黃色的線。

再往下看,就是滿地的狼藉。

雜着血色的水漬、被撕扯成一片一片的衣服、散落的作案工具……還有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江困的手機“砰”地一聲就摔在了桌子上。

心率越來越快。

幾乎慌張。

那都快要被忘記的東西,此刻争先恐後地撲了上來,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手機就在桌面上,随着系統的設定暗了下去,即将黑屏的時候——

【沈梓佳】:認識麽?

屏幕再次亮起。

【沈梓佳】:你想她嗎?

【沈梓佳】:你是不是忘了我們之前說過什麽?你要是記性不好,忘記了,我就幫你想啊江江。

【沈梓佳】:咱們兩個之前,也算是半個老鄉了吧。

【沈梓佳】:欸對,小晴她現在過得不錯?

【沈梓佳】:她有多久沒有聯系你了。

“……”

江困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看着這幾行字,短暫地讀不出來是什麽意思。但沈梓佳也沒給她反應的時間,消息在那幾條之後一連串的彈了出來。

一派,胸有成竹。

【沈梓佳】:人家都快把你忘了吧,江江。

【沈梓佳】:是,當時你倆是感情不錯,天天黏在一起,還真是沒媽姐妹花。

【沈梓佳】:嗯……那個成語怎麽說來着?同命相惜?

【沈梓佳】:沒事。是不是這個都無所謂,反正咱倆可以“禮尚往來”。

【沈梓佳】:你可別忘了你是怎麽搞的我……這輩子,你都別想忘了!

江困眸子一凜。

她本來想直接撥過去一個電話,但有點擔心自己的狀态太差,于是有點顫着地打字。

手指驟然地降溫讓每下戳在手機上的聲音,都在空蕩的房子裏放大。

【江困】:你覺得,這麽久我還在乎?

似乎是說了太多終于等到了一個回應,沈梓佳在電話那邊甚至有點亢奮。

【沈梓佳】:你在乎啊。

【沈梓佳】:你可在乎死了。

【沈梓佳】:你要是不在乎,我給你打得第一個電話你就不會理我。

江困:“……”

【沈梓佳】:這件事也只有你在乎吧。

【沈梓佳】:因為只有你一個人看到了徐小晴那個樣子,只有你自己忘不掉!徐小晴為什麽轉學?你以為是為了躲我們???

【沈梓佳】:她是為了躲你啊。

【沈梓佳】:因為只有你看到了。

【沈梓佳】:只要離你遠遠的,她就可以把這件事帶進棺材裏,誰也別他媽知道!

【沈梓佳】:是啊,這麽久了,你早就意識到了,江江你這麽聰明一個人。你知道,她為什麽說你幹淨麽?

江困聽着消息提示音一條條地彈了出來,只覺得陣陣作嘔。

一股腦地情緒壓在喉嚨中,吐不出去咽不下。

她緩緩地敲着鍵盤。

【江困】:為什麽?

【沈梓佳】:因為她早就不幹淨了呀。

“……”

江困覺得自己在這一刻,被早就鑽進了骨頭渣子裏的涼意,擊破了所有的防線。

幾年了,她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給自己壘進了誰也不可侵犯的圍牆。

卻沒想到頭來。

那一磚一瓦,都是空心的。

一碰,就殘垣斷壁。

這條消息後就沒了音訊。

等到中午要去學校的時候,手機才再次響起。

只不過不是沈梓佳。

那來消息的人,備注名叫“精神舒緩劑”。

江困不自覺地松了一口,而後點開。

【精神舒緩劑】:在幹什麽。

江困提好鞋子,把門鎖好,回複道。

【江困】:要去上課了。

【精神舒緩劑】:好。

對面似乎只是随便扯了個東西帶入話題,并沒有就這江困那個話做出什麽延伸的表示。

直奔正題。

【精神舒緩劑】:我剛才去弄了個東西,當禮物回去送你。

江困怔了一怔。

突然覺得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捏了一下,一直緊張地心情也在這一刻,因為嘴角不抑制的一笑,徹底放松了下來。

【江困】:禮物?

【江困】:先說好,你要是在捧回來一堆盆栽,我就把你種裏面。

【精神舒緩劑】:……

【精神舒緩劑】:不是盆栽。但是什麽不能告訴你。

【精神舒緩劑】:你呢。

【精神舒緩劑】:要是有那時間惦記着怎麽給我腦袋注水,還不如從現在開始好好琢磨琢磨。

【江困】:?

【精神舒緩劑】:如何表達你的感激之情。

江困:“……”

這人還真是。

怪自信的。

踩着殘留在小路上的細雪,江困一連吸了好多口帶着涼意的空氣,近乎貪婪,似是要讓自己的每個細胞都保持清醒一點。

……

“精神舒緩劑”。

這備注。

也名副其實。

一整個下午,都無事發生。

只是施楠楠發現江困聽課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但也沒去多想。她不覺得江困能有什麽事兒,還以為是她又和許恣鬧了什麽不愉快。

江困也沒想解釋。

就是注意力放在手機上好久,不知道沈梓佳又會跟她發什麽。那種未知的恐懼,就像看不見的漩渦一樣吸噬着她。

其實她都想好了。

沈梓佳拿着徐小晴的照片,又能怎麽樣呢?這學校除了江困和她倆,也沒人認識徐小晴。

她最開始只是擔心沈梓佳會一激動,讓徐小晴的那些半裸的照片洩在互聯網上。

但那些也只能威脅到徐小晴,對自己造不成什麽本質的傷害啊。

沈梓佳想的是報複自己,她不會這麽蠢。

想影響江困,那就得在安大作妖。可江困又覺得這個人不會傻到把自己做的事供出去,讓她的大學同學們好好看看她過去的嘴臉??

倒是沒必要。

重重疑惑,但是沈梓佳那副自信的樣子卻讓江困一直懸着一顆心。

直到下午的年級大會。

施楠楠和江困挽着,剛走到了階梯教室的門口,就被陣仗吓了一跳。

那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地圍滿了人。

水洩不通。

施楠楠正納着悶,拽着人就要進去看。這時候卻有個人卻猛地撞了一下江困的肩膀。

江困向側一避,那個人就看清了她的臉。

瞳孔猛地一收。

江困發現了不對的點,一把給他拽住:“怎麽了?”

那人不動聲色地掙脫了開,扯了扯嘴角,“江……江困啊。”

江困皺了皺眉,重複一遍:“怎麽了。”

“那個……”他支支吾吾的,半天說不明白一個字,聽得兩人又着急又擔心。

施楠楠幹脆給了他一下,“你他媽說不說?”

那人這才開口,倒也沒說全,“你、你倆去前面看一下吧……”

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兩人視線。

“他在打什麽啞謎啊?阿困。”施楠楠撅了撅嘴,沒發現旁邊人目光已經有點發直,“他以前這樣麽?”

無人回應一句。

江困這時候心跳突然很快。

她覺得這事是奔着她來的,而且就是沈梓佳憋出來的!

走進人群的時候,江困幾乎都已經麻木了。

腿腳機械地向前挪着,每一步都帶着旁人難以想象的沉重。人群自動給她讓出來了一條路。

直到前面什麽人都沒了。

直到。

那張半面牆貼着的照片奪了她的眼眶。

由高到低,由左到右。

好費勁才裝進全部視野。

江困腦袋“嗡”了一聲,随之就是滿走廊的死寂。

她真的猜錯了。

是,她擔心的是沈梓佳把徐小晴的照片洩露,自己接受不了……就算發生了,那也是心裏過不去,又能怎麽樣呢。

時間久了就淡化了。

可她從來沒想到。

她,江困,在這牆上的照片裏——

以一種施暴者的方式存在。

每一張都是她和徐小晴。

徐小晴眼裏的恐慌、退縮……她眼裏的淡漠、無情……那角度天衣無縫,又無可挑剔。

那一瞬間江困自己都快信了。

對啊。

安大沒人認識徐小晴,可都認識江困啊。

誰不知道數學學院,那個,長得又白又乖的年紀前幾?

人群中不知道誰小聲嘟囔着。

“長得那麽好看,沒想到能做出來這種事啊。”

“果然,人不可貌相。”

“學校好的心理都有點毛病吧。”

……

江困整個身體都在抖。

她不受控制的想去扯下來牆上的照片,可那是A4紙貼的,貼得很牢,光是一拽是拽不透,反倒留下來了觸目驚心的部分。

她臉上一片寒意,好像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爆發。

撕扯的動作愈發沉重,指甲磕在牆上甚至都留了血,但人卻感知不到。

這世界都特麽的。

該死吧。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再也沒了溫度,甚至陡然上了層戾色,泛着些許的猩紅。

像是要殺人。

動作還在一遍一遍重複着,雙目卻驟然一黑——

江困眼睛一只手被擋住了。

“別看了……”

緊接着,江困落進了一個人的懷抱,在牆上抓着的手也被覆蓋上。

溫熱、粗糙的指腹劃過她的指尖,淺淺的交錯過後,接過了她手裏的東西。

繼而握住。

江困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卻被許恣死死的抱在懷裏。

“聽話。”他說。

“也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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