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新手禮包

許恣現在挺平靜的,沒有想象中那麽忐忑。

大概是因為無論江困做出什麽反應,他都能接受——也不對,只能說都有對策。

就假設。

如果江困現在把他拒絕了,說對自己一點想法都沒有,剛才回身就是想說點什麽別的廢話,剛才牽的那一下頂多是個手欠。

希望他別太介意。

那挺沒意思的。

他不信。

周圍一片黑暗,冰箱上的屏幕幽幽地放光。陽臺上能看到對面樓棟幾戶亮着的燈,有的昏黃,有的白熾。

耳邊傳來自己均勻的呼吸,偶爾還能竊聽到江困那一側的。

他聽見了江困的呼吸越來越重。

越來越強烈。

然後輕聲地問:“生日是下周三,你确定了。”

這怎麽聽怎麽像一句廢話。

不過沒一口拒絕或者說出來什麽別的不明不白的話,許恣現在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更緊張了。

他強扯出來一聲笑,悶悶地,像是氣音:“這有什麽不确定的。”

江困在暗處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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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恣倚靠在門上,大衣下擺聳搭在兩條修長的腿上。他聽見了江困轉身時,拖鞋擦碰瓷磚地板的聲音。而後頭也沒回,一步沒停地進了屋子。

關門聲清脆。

周遭的環境空了下來,他這才把兜裏的手拿出,那上面已經附上了薄薄的一層細汗。

許恣在感情方面向來冷淡。

有人懷疑過他是不是只是不會表達,不會展露馬腳……實際上他是真的不在乎。

不在乎越長大自己越來越惹眼,不在乎身邊人不尋常的目光,不在乎誰的表白和示愛。

他覺得想這麽多不麻煩嗎。

多累啊。

以前剛上大學那前兒,有個女孩子當衆跟他告了白。長得還算可以,是隔壁商學院的什麽系花。當時所有人都在起哄,熱浪在人潮中洶湧。

只有穿着白襯衫的男生表情嚴肅,他灌了口水,走了上前,說了兩句話。

“謝謝你的喜歡。”

“如果我之前做了什麽讓你誤會,那我道歉。”

……

不否認江困也是個麻煩。

他一直這麽認為,從江困跌跌撞撞闖進他的世界,他最開始想躲、想遠離,想保護她又不想承認。

再到想接近,想照顧她。

後來想得簡單了,就想慣出她一身無關痛癢的小毛病。

他喜歡江困。

這是多少天之前他就反複确認的事兒。

這可怎麽辦……

他喜歡地快要瘋了。

江困回屋後,機械地把包放在了座位上,又走到床邊。一切一如往常,可要是有個觀衆的話就能看出來她兩條腿各走各的,幾步道全給順拐了。

床墊子陷下去了一大塊,幾秒後,床上的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臉和耳朵,把自己深深地埋進了膝蓋上。

剛才。

許恣。

說了什麽。

說。

“——把你自己打包送給我吧。”

……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

是吧。

沒錯吧。

無論字面意思還是什麽深層次的,都對吧。

也就是說。

他剛才是在表白。

這個認知讓江困有點不敢相信,心快要跳出來了,直到聽到房間外面的關門聲,她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氣。

江困甚至沒有把燈打開,摸着黑把漱洗了,又換了衣服,縮進了被窩裏。

她在又黑又悶地環境下想,剛才應該直接同意的。

等什麽生日啊。

這種事情不就是,我喜歡的人恰巧也喜歡我,一拍即合,兩全其美?

明天百年好合就完事!

但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

她哥是一個那麽耀眼奪目、肆意妄為的人,他值得更盛大的。

于是江困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晚上那天該做什麽,該做什麽,甚至餘下的精力想了一下自己要穿什麽,才配得上許恣口中的那個“打包”。

要不要真的給自己買個綁帶什麽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醒來的時候也忘了自己昨天計劃到什麽程度了。

太陽光照進屋子,淡淡地黃色透着白紗窗簾給整屋子渲上了一層溫暖的色彩。

江困下床後第一件事就是翻一下日歷。

今天星期一。

距離許恣生日,還剩正正好好兩天。

兩天明明有好多事情可以做,但這麽一想就有點倉促。

江困連列個計劃都覺得耽誤時間,匆匆地收拾好自己,給施楠楠打了個電話約了出來,決定在路上再想想細節。

臨出門前,撞上了坐在餐桌前的許恣。

兩人對視了一眼。

江困有些不自在,一邊粗暴地整理着後面的棉襖帽子,一邊把圍脖照着自己纏了好幾圈,導致視野一糊差點撞到屏風上。

許恣相對而言就比較淡定了,他看了這人出屋全過程,默默地低頭嘬了口豆漿。

好容易從圍巾裏把腦袋伸出來,江困抿了抿沾在嘴上的毛,跟許恣尴尬地打了個招呼:“早安,哥。”

“……”

那聲哥一出來就又不對了。

客廳裏倆人面色同時一僵,又同時繼續各幹各的。

等到江困在門口收拾得差不多了,許恣才想起來什麽似的,問:“你吃早飯了沒?”

江困把小靴子蹬上:“沒啊。”

“坐下喝粥。”許恣朝着旁邊的座位揚了揚下巴。

“……”

江困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喝粥。”許恣說,“一會兒涼了。”

江困:“……噢。”

鞋還沒被捂熱乎,就又被摘了下來。

許恣從凳子上慢悠悠地起身,在江困坐到座位上時從她的身後經過,“我知道這是一個讓人很激動的事兒。”

江困吹着粥緩緩擡頭:“?”

“你倒也不必,”許恣頓了一下,語氣似乎覺得稀奇,“害羞成這個樣子。”

“……”

“臉都紅了。”

“……”

說完他就在江困的頭上揉了一把,弄亂了她的頭發,但江困沒管。

她覺得她哥大概是誤會了什麽。

江困收回眼,淡淡地說:“你自己說的生日那天。”

一句話縮略成了只有兩個人能聽懂的方式,巧妙地回避了剩下的那些難以啓齒的。江困凝重道,“在這之前,你頂多……”

許恣站定聽着。

“算個單相思。”

“……”

這周周三,許恣回了許家大宅裏守着自己的零點。

不是他不想在出租房裏待着,而是對于他這種人,生日怎麽慶祝注定是自己無法決定的。

總之是不可能平靜。

各大網紅和成群的粉絲們在網上發着生日文案,生日慶祝視頻,剪輯視頻,一些畫畫博主還搞了他的Q版畫。b站的主頁和微博熱搜都出現了他的名字,直播間裏的電話就沒停過。

有些關系好的,直接讓不覺開前置穿女裝,或者唱歌來個freestyle。不過這些都被他禮貌回絕了。

“不好意思沒有這種服務,要不你示範一下?”

能打過去電話的都了解他說話風格的,吐槽了幾句掃興沒意思就過去了。其實他們都沒以為不覺真能做什麽,但他還是在生日當天打開了前置攝像頭,說了些場面客氣的感謝辭。

也意料之中的被人瘋狂截屏,超話的圖标當天晚上就換成了最新一款——不覺生日限定。

補了六個小時的覺,許恣又被叫去了他父親給他開的生日會。

每年生日都有這麽一步,許恣自己在外面待久了,回去還得被叫成許少爺,去跟他父輩那群老奸巨猾的商人打交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倒是也習慣。

他懂事的敬酒,結交各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那都是給了許父面子才過來的。

但也有幾個許父的朋友在私下說這孩子來日可期,做事穩妥。

中途去了趟廁所,許恣掏出手機,手有點不太好使得點開微信。他劃走一連串的紅點,在最下面看到了江困給他發的零點消息。

【江困】:22歲快樂。

再就沒了。

他靠在洗手臺上,有點狼狽地點着消息框,一遍遍地退出再刷新,好像這樣就會等到消息一樣。

這兩天江困都早出晚歸,一天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也逮不到人。

昨天許恣給施楠楠打電話詢問,施楠楠貌似還什麽都不知道,茫然地說好像江困家裏人誰生孩子了,兩人第一天在母嬰店逛了一個下午。之後就不是她陪着的了,是江困一個姓溫的姐姐。

許恣無奈地笑了笑。

懸着的感覺,爛透了。

這不是自己給自己使絆子嗎。

有病。

說白了不就是自己當時沒有十足的底氣能讓江困接受,才給自己緩期幾天。

可要是真的猜錯了呢。

許恣心裏有一塊悶悶地疼。

直到計傾然沖進來把他叫走,他才從低落的情緒中恢複過來,直了身子,又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舉手投足都是恣意輕松。

結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生日轉眼間就過去了三分之二。

許恣吃了幾片解酒藥,就匆匆趕回來小屋子。

他以為這種不上不下的感受頂多持續到他見到江困就能結束了,可開門見到漆黑一片的時候,他根本就不受控制地失去了力氣。

江困并不在家。

也不知道離開多久了。

靠在門上,許恣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這麽累過。說來好笑,從小到大從來不認為自己的預判會出錯的人,現在把自己質疑地體無完膚。

他渾渾噩噩地呢喃了幾聲“阿困”。

要不算了吧。

都把人逼成什麽樣了。

反正以後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他就不信日久生不了情。小白瓷娃娃再遲鈍,時間長了也該能反應過來。

許恣這樣想着,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他走到餐桌上的時候腳步頓住了,一愣。

他看見了桌上的東西。

是按照顏色深淺依次排列的小正方形盒子,手掌大小,從白色到天藍色,再到藏藍色,到藍黑色,擺成了一個四乘五的矩陣,在上面摞了最後的兩個純黑色的。

像太陽餘晖都消盡後,天空剩下的顏色。

22個。

許恣呼吸一停。

他拿起來了最上面的兩個盒子的其中一個,裏面放着一個黑色的領帶,還有一顆裹着鐳射皮子的糖。

蓋子上還有兩行字——

“22歲生日快樂。”

“就知道你會先拿起這一個。”

許恣看着那兩行字,有點晃神。女孩子的力道總是獨具一格,風格也有自己的那個,隽秀個性。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個,又拿起來了上面的第二個。

那裏面放着一個灰黑相間的領帶,也有一顆一模一樣的糖。

跟當時江困放在自己兜裏的那堆一樣。

“21歲生日快樂。”

許恣有了種預感,放下手裏的盒子,從上到下按照由深色到淺依次地掀開。沒出意外……每個盒子裏都放着一個領帶一顆糖果。

“20歲生日快樂。”

“19歲生日快樂。”

“18歲生日快樂。”

然後十七歲那個盒子開始,顏色變成了湖藍色,就像運動場上下午打籃球累了的少年,擡頭看到天空的顏色。

裏面放着一個黑色的領結,和一截頭繩。

是女孩子專屬的,跟盒子顏色一致。許恣把它拎了出來,纏到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不緊不松,剛剛好停駐在關節處。

然後第二個、第三個……顏色漸漸變成天藍色,總共15個。

“17歲生日快樂。”

“16歲生日快樂。”

……

“3歲生日快樂。”

後來頭繩太多,就不能全都綁在手腕上了。許恣依依不舍地每個顏色保留一個,把剩下的幾個按照原位置放了回去。

還剩最後兩個,都是白色的。

許恣把它拿過來,打開。

他突然就笑出來了。

裏面居然放了一個小孩子的圍嘴。

還是白色的……

所以,施楠楠說江困在母嬰店,是在挑這個是麽。

許恣拎着手指把它展開,看到吊着的兩條小繩子,一瞬間有點無可奈何。他的小白瓷娃娃還真是處心積慮啊……白癡。

只是許恣找了半天,沒找到旁邊的東西,例如小頭繩小糖果之類的。

不過蓋子上還是同出一轍,都有字寫在上面。

“2歲生日快樂。”

“1歲生日快樂。”

最後1歲的那個底下還有幾句話,江困就像是能演算出來這人打開盒子的順序一樣,确定了許恣一定會最後打開那個。

其實許恣不知道,那都是這些天江困在他直播間裏發現的。許恣無論是開寶箱,選裝備或者是看消息,都會有個固定的順序,從上到下或是從左到右,從來沒有跳過的習慣。

這方面的耐心還出奇地好。

許恣在看完最後白色蓋子上的一行話後,整個人都一顫。他眼睑泛了層不易察覺的紅色,把手機從兜子裏拿了出來。

他想見江困。

現在,立刻。

“1歲生日快樂。”

“我不耍賴,真的。”

“你過去的21年,我一個也沒想省。”

那天在安大樓梯口的對話歷歷在目——

“你不喜歡,那你就還給我。”

“少不講理。”

“我可以送你更好的。”

“還送?”

“送。你還我。”

“不還,你一個也別想省。”

……

只是在他剛從兜裏拿出電話的時候,江困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動作比反應更快一點,等醒神過來,電話已經接通了。

江困叫了他一聲:“許恣。”

“你在哪。”他說。

聲音都有點沙啞,能聽出來在極度忍耐着什麽。

“我在外面呢。”江困那邊能聽到安綏的風,徐徐地刮着話筒,模糊着兩個人的談話。

許恣快步走到了門口,拎起鑰匙就要出門,“站在原地別動,我去接你。”

“不用,別出來。”

許恣沒出聲,動作被極力克制。

安靜幾許。

江困踩着雪,向前走了兩步,從下向上看着9樓的玻璃窗,“挺失敗的,我沒想到這話是你先說出來的。”

許恣問:“什麽話。”

幹枯掉落的枝幹在腳下踩碎,江困頓了頓又說。

“我明明以為,是我先喜歡的你。”

許恣霎時腦子一片空白。

“只能怨我沒喜歡過人也沒追過人吧,你都是第一個。”江困說,“早知道就好了,不用浪費那麽多時間。”

虔誠一點講吧。

我将會祭奠我的所有空想。

因為在今天過後,它們都會被賦予一種名為“浪漫”的情懷。

麥克風裏傳過來一聲清脆的擦碰聲音,緊接着是幾個小聲的“嗞啦”。許恣還沒從上一句話清醒過來,就被這幾聲給精準的捕捉到了。

“你在幹——”

許恣一回頭,在漆黑的夜空中,看到了綻放開巨大的煙花。

瑩着光,一朵接着一朵,又一陣陣,像隕落又消失不見的流星。

小小的屋子頃刻被點亮,五彩斑斓都刻在了許恣的眸子裏。

他愣住了,不受控制地朝着落地窗走過去,骨節分明的手抵在了窗前,很輕,卻也掀起一片水霧的漣漪。

22歲生日過得很漫長。

那天煙花如燈,漫天絢爛。許恣的白瓷娃娃在電話裏,跟他鄭重其事地說。

“生日快樂,男朋友。”

“拆我一個新手禮包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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