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如此的淺眠下，便做起了夢。夢裏回到了少年時期，十八歲的他穿着一身質地考究式樣華美的錦衣，穿過禦花園瑰麗的花海，走進了東宮。

那天的東宮與往日裏不同，沒有宮人來往穿梭，沒有李翼飛和李晏骜談笑的對話聲，甚至好像就連陽光都不像平日裏那樣和煦。

言蘇在書房裏找到了李晏骜，才及弱冠的李晏骜已經生得頗為英武威嚴，微蹙着眉的樣子總是能在不經意間便吸引他的視線。

“怎麽了？你好像有心事。”言蘇跨入書房的門，微笑地看着李晏骜。

相識多年，他們之間已經熟稔到可以忽略彼此的身份，言蘇不再叫李晏骜太子殿下，李晏骜在言蘇面前，也從來沒有身為太子的自覺。

李晏骜從沉思中擡起頭，深邃的黑瞳在看到言蘇的那一瞬間閃過欣喜，可轉眼間，他的嘴角就勾起了一絲苦笑。

“蘇兒，你來了。”

“嗯。”

“過來坐，我正想着你今日要是不進宮，我就去找你呢。”

“真的？我本來倒确實是不想來的。”言蘇說着，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那時候的他和現在不同，什麽情緒都是放在臉上的，想笑的時候就笑，想生氣的時候就生氣，想拿誰開玩笑的時候，也絕對不會憋着。

李晏骜讓宮人給言蘇泡了他最愛喝的茶，目光落在他捧着茶碗的細長好看的手指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今日父皇找我談了話，想為我選太子妃。”

輕輕的一句話，讓言蘇端着茶碗的手頓了頓，藏在劉海下的眉就這麽不自覺地蹙了起來，但好在他低着頭，李晏骜應該看不見。

言蘇盯着茶碗裏浮着的茶葉看了好一會兒，微笑着放下了茶碗，擡頭迎上李晏骜的目光，笑着說：“是嗎？這是好事啊。”

仍記得小時候李晏骜和李翼飛搶着要他做他們王妃的事，可言蘇明白自己的身份，他是個男子，他終究做不了任何人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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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要什麽太子妃。”李晏骜握緊了拳，也同時皺緊了眉。

言蘇看着他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是大燕未來的天子，怎麽能不要太子妃呢？”

李晏骜站起身，負氣地走到窗邊，沉聲道：“可我并不想要這天下。”

言蘇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李晏骜的背影。那強健寬闊的背脊看起來堅韌有力，仿佛可以輕松地撐起天地，不被任何壓力撼動。

言蘇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他在禦花園裏摔了一交，跌破了膝蓋，是李晏骜背着他回家的。他當時伏在李晏骜的背上，就覺得那背脊讓他無比安心，好像天塌下來也不用害怕。

他從來都覺得，李晏骜會是大燕的下一任明君，他會比當今皇上更好地管理大燕的江山，讓大燕國泰民安。

他沒有想到，原來李晏骜根本就不想要這天下。

“所以……最近一連串的錯，你都是故意犯的？你不想當太子，所以你故意讓自己看起來比翼飛差？”

言蘇想起最近發生的一連串的事，太傅布置的課題，皇上交代的任務，李晏骜都完成的馬馬虎虎，次次不及李翼飛，就連他最擅長的騎射，也在秋獵時表現得極為糟糕。

言蘇本以為那不過是李晏骜近來不在狀态，所以表現得差強人意，他哪裏想的到，李晏骜竟然是故意的？

“是的，皇位天下，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我并不想要這些。”李晏骜轉過了頭，灼熱的目光直直落在了言蘇的臉上。

言蘇心裏冒出了一個想法，他很快就被那個想法吓到了。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而他一退，李晏骜反而朝着他走了過來。

“蘇兒，你知道我要什麽。”李晏骜穿過書桌，伸手握住了言蘇垂在身側的手。他的手很熱，握在言蘇的手上，讓言蘇的心跳禁不住有些失衡。

但是言蘇此刻心中湧上來的感覺不是感動或者激動或者別的什麽感慨的情緒，而是一種深重的震驚和不可置信。

他不是不明白李晏骜的意思，而是無法就這樣把自己擺到那個位置上去。

如果李晏骜因為他不想要這天下，他背不起這樣沉重的包袱。因為那包袱會壓死他，讓他萬劫不複。

所以他掙開了李晏骜的手，搖了搖頭說：“殿下，你不能這樣，你是太子，你肩負着大燕的未來，這是你的責任，你不能如此任性地就抛下。”

如果李晏骜不适合成為一位君王，也許言蘇不會說這樣的話，可問題是李晏骜适合，言蘇心裏再清楚不過，李晏骜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蘇兒，就只有天下是我的責任嗎？”

“是的，天下蒼生，黎民百姓，大燕的未來，這些你都責無旁貸。”

“別人呢？就沒有別的人是我的責任嗎？”李晏骜再度用力握住了言蘇的手腕，那力氣就仿佛是要把言蘇的手腕握斷一樣。

言蘇在李晏骜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心痛的神色，那神色藏的很深，可他依然清晰地看到了，李晏骜的眼睛裏只映着他的影子，別的什麽都沒有。

言蘇知道此刻他應該點一下頭，即便不說出那個人是誰，那也是給李晏骜一個暗示和希望。可他的頭點不下去，他怕一旦他應下了這個因，他承擔不了那個果。他怔怔地看着李晏骜，看了很久，都沒能做出任何反應。

“蘇兒……”李晏骜還想說什麽，李翼飛突然從門外跑了進來，口中大聲說着：“大哥，聽說父皇為你安排了婚事，是真的……”

後面的話硬生生消失了，李翼飛的目光停在了李晏骜緊緊抓着言蘇的手上，張着嘴巴，整個人愣在了書房的門口。

言蘇微微睜大了眼睛，掙開了李晏骜的手。

“我先回去了。”他皺着眉低聲說了一句，不等李晏骜有反應，轉身匆匆跑了出去。

“蘇兒！”李晏骜在身後叫了他一聲，聲音裏帶着急切和焦躁，他聽到了，可是他沒有停下，而是加快腳步離開了東宮。

後來李晏骜終究是沒有大婚，言蘇不知道他是怎麽說服皇上的，他從那之後就躲着李晏骜，他不敢出現在李晏骜眼前。

後來呢？後來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一件接着一件，打得他措手不及，也讓他再也沒有機會好好的去和李晏骜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