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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言蘇輕輕松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和王逸一起往外走。裕親王的事一錘定音,他們自然也不用再裝出水火不容的樣子。

“你也真是的,我都幫你擋下李晏骜了,你還開口說話幹什麽!”太尉府中,王逸火大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差點就把桌子拍裂了。

言蘇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面前的筆在紙上寫:我不說的話,李晏骜不會殺李靖的。

“哼,我看未必,他走的時候那副樣子,根本就不想殺李靖。”

言蘇聞言搖了搖頭,認真地又寫下三個字:他會的。

王逸嘆了口氣,轉頭望向窗外,不一會兒,司馬鎮國就帶着一個老中醫模樣的人走了進來。

王逸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急切地說:“姚大夫,有結果了嗎?”

那日言蘇被強灌下半夏之後王逸氣得差點發瘋,嚷嚷着要去殺了裕親王,還是被言蘇攔下的,之後司馬鎮國找來了這位姚大夫,據說是治毒的專家。

“王将軍,不瞞您說,這毒老夫解不了,言大人體內的半夏積累的太久,長期沉澱下來的毒性已經深入肺腑,他到現在還能發聲,完全是因為生姜汁中和了最表面的毒,但是光靠這樣是不能徹底解毒的。”

“那要怎麽辦?難道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變成啞巴?”

“只是變成啞巴已是萬幸了,一般人若服食這麽多半夏,早就麻痹而死了,言大人是因為體內還有苦杏仁的毒,才略微壓抑了半夏的毒性。”

“姚大夫,您一定要想想辦法,言蘇他不能就這樣變成啞巴!”王逸急得額頭上冒出了冷汗,緊緊抓着姚大夫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

姚大夫重重嘆了口氣,坐下為言蘇搭了搭脈,搖頭道:“別說老夫,就是這天下,怕也沒幾個人能徹底解了這毒。”

“姚大夫……”

王逸還想說什麽,言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朝他搖了搖頭,提筆寫道:算了,只是不能說話而已,沒什麽緊要的,我能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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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一把搶過他的筆扔在了地上,又重重踩了一腳,怒道:“你能照顧好自己?你看看你是怎麽照顧自己的!只是不能說話而已?你會說話都被人欺負盡了,你不會說話你怎麽活下去?”

王逸是氣糊塗了,這會兒什麽話都口沒遮攔地吼了出來。

言蘇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沒能回過神來,原來王逸竟然為他擔心到了這個地步?也是,現在對他的現狀最不擔心的人,大概只有他自己了。

“王逸,你別這樣。”司馬鎮國看不過去,輕輕拉開了王逸。

言蘇皺着眉垂下了眼眸,好半天後彎腰撿起地上的筆,在紙上慢慢寫下了“對不起”三個字。

司馬鎮國看着那三個字,沒來由的有些心疼,他拍了拍言蘇的肩,低聲道:“言蘇,王逸就是這脾氣,你不要理他。”

王逸心裏也覺得疼,別過頭,不說話了。

姚大夫又呆了一會,見自己幫不了什麽忙,起身離開了。

言蘇拉了拉王逸的衣袖,睜着烏黑的眼睛直直看着他,然後用筆寫道:我保證以後好好照顧自己,你別生氣了,行嗎?

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王逸一下子紅了眼,這暴躁倔強的武将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一把抱住言蘇,把頭埋進他肩窩哭了。

言蘇渾身一震,愣了片刻後擡手去拍王逸的背,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可以感覺到王逸內心的悲傷,而那悲傷全都是因為他。

這一刻突然意識到,能不能說話還是有很大的差別,因為他很想感謝王逸,可是他已經無法親口把那些感謝表達出來了。

他強忍喉間的疼痛,低聲說:“王逸,我……”

“你給我閉嘴!”王逸一聽到他的聲音就跳了起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瞪着眼睛說:“看看你,都成公鴨嗓了,還不安分,不許你說話!”

言蘇無奈地看着他,半晌後微笑地點了點頭,那笑容裏帶着一絲欣慰,還有長久掙紮後的解脫。

王逸看出了他的情緒,撇了撇嘴,目光深處卻也彌漫着一股欣慰。

大仇得報,他想言蘇以後終于不用再去承受那些對他來說太重的負擔,不用再忍受那些不該他忍受的痛苦。

過了會,言蘇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提起桌上的筆,在紙上寫:我們去天牢看看李靖吧。

王逸冷哼了一聲,“切,幹嘛要去看他,我看到他就恨不得殺了他。”

想他爹當年在邊疆是人見人畏的戰神,率軍多次抵禦外敵,哪一場仗打得不漂亮?可結果卻死在和烏回的戰場上,現在回想起來,他爹那樣的身手,又怎麽會被敵人的暗箭所傷?

分明就是李靖的人從他爹背後偷襲,才讓他爹毫無防備地中了箭。

言蘇聳了聳肩,輕嘆了口氣站起身,面上的神色似乎在說:你不去的話,我自己去便是了。

末了,他朝司馬鎮國躬了躬身,轉身就往外走。

王逸鼓着腮幫子在原地跺了跺腳,一臉無奈,跟司馬鎮國打了招呼之後,抓着腦袋追了出去,“喂,言蘇,死小子等等我!”

兩人一路走到天牢,天牢裏一片昏暗,言蘇和王逸都是第一次進來,獄卒帶着他們小心地往前走,一邊提醒道:“言大人,王将軍,小心腳下。”

到了關押李靖的牢房前,王逸給了幾個獄卒一些打賞,讓他們打開了牢門後都去外面候着。

李靖的那間牢房據說是天牢裏最好的一間,采光明亮,甘草和床板都是新的,考慮到天寒地凍的,還給準備了棉被。

李靖曲腿坐在床板上,靠着牆,面色隐在一片陰影中,看到王逸和言蘇,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哼,裕親王,你怕是沒有料到你會有今天吧。”王逸走進牢門,站在陽光照的到的地方,臉色陰沉地看着李靖。

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到李靖冷冷勾了勾嘴角,目光輕蔑地瞥了他們一眼後便轉開了視線。王逸火大地握緊了拳,往前跨了一步,似乎是想動手揍人。

言蘇在他身後拉住了他,朝着他搖了搖頭。

走到李靖的床前,言蘇坐了下來,身下的床板即便是新的,在這種地方,仍然冰涼得讓人禁不住要打寒戰。

李靖對他的動作頗為意外,轉過頭來冷冷看向他。

言蘇也直視着李靖,目光維持着一貫的平靜,那目光讓李靖微微皺起了眉,他本以為作為勝利者的言蘇來到這個天牢,不是來嘲笑他,便是來指責他過去的卑鄙殘忍的。

可言蘇的目光中卻似乎什麽都不存在,沒有嘲笑,沒有憤怒,沒有鄙夷,什麽都沒有。

言蘇在片刻後低聲開了口,他的聲音已經很嘶啞,有些字甚至已經無法清晰地發出來,但是他依然堅持着把他要對李靖說的話全部說完了。

“王爺十五歲的時候寫過一篇議論人生的文章,裏面有一句話,言蘇印象很深刻,人生苦短情需盡,杯酒吳歌伴友行。即便那或許只是王爺一句口不對心的話,言蘇依然欽佩王爺曾有的豁達。只可惜,王爺終究無法看透人生,執拗于違背天命,卻不珍惜自己已經得到的東西。王爺,如今坐在這冰涼的床板之上,您回想您的一生,覺得值得嗎?”

言蘇的話讓李靖微微睜大了眼睛,他驚訝地看着言蘇,久久都沒能答上話來。值得嗎?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就在言蘇來之前,他還曾想過,即便時光倒流,讓他再選擇一次,他依然會選擇他做過的一切。

可如今言蘇在他面前提起了那句他十五歲時寫下的句子,他突然意識到,也許他沒有必要如此固執。

人生苦短情需盡,杯酒吳歌伴友行。原來他曾經寫過這樣的句子嗎?他竟然一點都不記得了。

言蘇站起了身,最後看了李靖一會,扯了扯王逸,轉身走了出去。

昏暗的牢房中,李靖看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輕阖起了眼睛,把頭靠在了冷硬的石牆上。

牢房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不知過了多久,又響起了新的腳步聲,李靖以為是獄卒,并未在意。可再仔細一聽,那腳步聲只有一道,而且極輕,顯然來人武藝不錯。

李靖睜開了眼睛,便看到穿着一身明黃色龍袍的李晏骜屈尊纡貴地出現在了牢房外。

李晏骜的神色看起來很冷漠,可那份冷漠之下卻是無法掩飾的疲憊,他徑直走到李靖面前,看着他說:“朕給過你機會,為何你偏偏不願回頭。”

在李嘉的生日宴上,他曾經給過李靖機會的,如果那時候李靖就罷手,言蘇哪裏來後面的機會将他扳倒?

不像面對言蘇和王逸那時始終不開口,李靖面對李晏骜時,微笑着答了話:“皇上,你大概不會知道我有多恨自己生在了這李家,如果你知道的話你就會明白,我絕對不會接受你的施舍。”

“那是施舍嗎?那是朕對你的尊崇之情!”

“也許對皇上來說那不是施舍,但對我來說是。”

“那李嘉呢?他才十歲,你就不為他考慮了嗎?”欺君謀反是滿門抄斬的大罪,李靖就不為他的妻兒着想了嗎?

李靖聽到這句話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聽起來有些神經質,“皇上不是相信天命嗎?李嘉出生在裕親王府便也是他的天命,不是嗎?”

李晏骜覺得無話可說了,他本是來為李靖争取最後一絲生機,可豈料,李靖根本就沒有想要活下去的意思。

為什麽他在乎的人一個個都這麽強硬倔強呢?為什麽他在乎的人一個個都一點兒也不考慮他的心情呢?他們活得如此潇灑自在,什麽都可以不管不顧,可他為什麽卻還是總要糾結于這樣的漩渦裏無法自拔?

李晏骜轉身走了,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李靖嘴角嘴角勾起了一絲苦笑,随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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