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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兩個月後——
禦花園的深處,紫藤花林開得正豔,各色的藤條垂落在眼前,便如道道彩色的瀑布,什麽叫亂花漸欲迷人眼,望着這紫藤花林才真正能夠明白。
一道颀長偉岸的人影伫立在紫藤花下怔怔出神,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時光的流逝和天邊逐漸西下、已經幾乎看不到的太陽。
鄭公公躬着身走近那道人影,低聲輕喚:“皇上,皇上?”
李晏骜從失神中回過神,眸底深處晃過一絲悵然若失的神色,淡淡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走。
鄭公公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沒有表情的側臉,輕輕嘆了口氣。
自言大人辭官離京,禦花園的紫藤花開了之後,皇上每日都會過來看,每一次來,都要發上一兩個時辰的呆。
鄭公公幾次想勸勸李晏骜,可話到了嘴邊,終究是沒能說出來。勸了又怎麽樣呢?那兩個人同樣倔強驕傲,又哪裏是旁人勸的了的。
李晏骜回到霜華宮,宮人很快便把午膳都端了上來。
他卻沒有立刻吃,而是對着一桌子山珍海味發起呆來。他是太子,自然從小就是這麽山珍海味的吃,每天一大桌子,常常都要浪費,有一次剛要開始吃的時候言蘇來了,就睜着一雙烏黑的眼睛一個勁地說他浪費。
當時他拉着言蘇坐下來一起吃,兩個人都吃到撐死,總算沒浪費多少。
那次言蘇就對他說:“殿下,不如以後我都來陪你吃飯吧?這樣還能給我爹省下不少錢呢。”
“怎麽?父皇給你爹的俸祿還少嗎?居然要你這般想着節約?”
“俸祿自然是不少,可是能省則省嘛。再說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殿下,照你這樣浪費,可是要遭天譴的。”
“真要是有天譴,這皇宮裏的每一個主子都要遭天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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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蘇聞言歪着腦袋想了半天,一拍手,恍然大悟地說:“對喔,我怎麽沒想到呢?要說浪費,皇上那裏恐怕比你這裏還浪費吧?”
李晏骜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寵溺地看着他,低聲說:“所以蘇兒,是上天給予了我們皇族浪費的資本,而這,幾乎等同于是一種地位的象征。”
言蘇挑了挑眉,雙手捧着自己的腦袋,微微眯着眼睛說:“就算是上天賜予的特權,可也不要太浪費了嘛,這些浪費掉的糧食若是分給百姓,那不知道可以救濟多少災民吶。”
李晏骜認真地想了一會,抿着唇點了點頭,又擡手去捏了捏言蘇的臉頰,笑着說:“蘇兒說得沒錯,這件事我會提醒父皇的。”
言蘇滿意地點了點頭,面上浮起了一絲得意。
那之後,宮裏的膳食便做了一定的削減,燕京的糧倉一直都很富足,周邊城市若有受災,燕京都可以在第一時間開倉放糧接濟大家。
這件事在當時民間曾傳為美談,百姓每每議論起來,都誇獎皇上是明君,太子殿下也懂得體恤民意。
言蘇每次在街頭巷尾聽到那些傳聞,都會興致勃勃地轉述給李晏骜聽,看他的樣子,卻是比李晏骜本人更得意些。
李晏骜現在想起當時的事依然覺得很感慨,那個時候的言蘇活潑可愛,有什麽想法都會直接告訴他,從來不在心裏藏着掖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言蘇變得那麽沉默,那麽內斂了呢?
“皇上?”鄭公公守在邊上,見一桌的菜都快涼了李晏骜還不吃,只能無奈地又喚了他一聲。
李晏骜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微一皺眉,問:“怎麽今日準備了這麽多菜?”
“禦膳房見皇上近日胃口不好,所以多備了些。”
“這麽多,被言蘇看到,該又說朕浪費了。”
一句低喃,傳入鄭公公耳中,讓他不由自主地輕嘆了口氣,半晌後答:“皇上,言大人看不到了。”
李晏骜聞言微微皺起了眉,半晌後嘆了口氣,答話道:“也是,你讓人去看看,還有什麽官員在宮裏的,宣他們過來一同用膳。”
鄭公公聞言一愣,皇帝沒事讓官員一同用膳?這是不是有點太過不可思議了一點?哪一個官員到了皇帝的桌上還能好好吃飯的?
“皇上,這……”
“讓你去就去,哪這麽多廢話。”
李晏骜一沉聲,鄭公公立刻就不敢有意見了,轉身出去吩咐守在外面的宮人都去找人,這才又回來。
等了約莫一盞茶時間,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鄭公公趕緊拉開殿門,看到外頭站着的人時,愣了一下。骠騎将軍王逸?鄭公公有些苦惱地皺起了眉,怎麽偏偏是這個皇上最不想見的人來了?
王逸和鄭公公對視了一眼,面無表情地進了門,對李晏骜說:“皇上,聽說您要找人共進午餐,大家都吓的趕緊回家了,就我閑着,所以過來了。”
說完,也不等李晏骜允許,他已經自作主張地在李晏骜對面坐下了,還順手拿起桌上的酒壺,搖了搖,回頭對鄭公公說:“給我拿個杯子來。”
鄭公公咋舌地看着他,愣了好半天,這才轉頭吩咐人拿杯子。
李晏骜從王逸進門起就一直看着他,目光有些陰郁,但是倒還不至于帶着煞氣,“愛卿說這話,意思是大家都不想和朕一同用膳了。”
王逸微微一笑,不怕死地答話道:“是啊,和皇上一同用過膳的人,哪個有好下場過了?看看祈王,看看言蘇,皇上這是鴻門宴啊,誰敢來?”
“那你呢?”
“我?皇上反正本來就看我不順眼,我是破罐子破摔了。”
“愛卿哪裏瞧出朕看你不順眼了?”
“難道沒有嗎?自從言蘇離開燕京之後,皇上就沒給我安排過任何活兒,就連校場練兵的職務都轉給別人了。今日若不是太尉留我一起商讨征兵的事,我都懷疑自己不是朝廷官員了。”
王逸這話說的極為諷刺,鄭公公在這時送了酒杯進來,王逸順手接過,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仰頭就喝了下去。
李晏骜許久沒說話,目光直直盯着王逸,就好像是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麽特別的東西。王逸也是大方,就這麽任他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半晌後,李晏骜擡起頭,朝守在一邊的鄭公公說:“出去候着,沒朕的旨意,誰都不許進來。”
鄭公公遲疑了一瞬,躬身退了出去。
王逸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夾起桌上一塊炖白肉,一口吃進了嘴裏。他的目光裏帶着挑釁,李晏骜自然是看出來了。
其實王逸沒有說錯,他确實是故意卸了王逸的職權,之前裕親王的事上,王逸和言蘇實在合作的太好,而這兩個人之間的默契讓他覺得生氣。
所以他有意疏遠王逸,開了幾次宮宴,也都沒有讓他列席。總覺得只要看到王逸,他就忍不住會想起言蘇,而想起言蘇,心裏滿滿的就都是疼痛。
那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痛,蔓藤一般纏繞着他,掙脫不開,也解脫不了,只能任那疼到處蔓延,一點一點折磨着他。
如果不是考慮到王逸和他爹為大燕立下的汗馬功勞,李晏骜是有沖動直接将他貶到邊疆去,再也不要看到他的。
“皇上看我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我踢走一般。”王逸挑起了眉,語氣變得愈加諷刺了。
李晏骜點了點頭,答話道:“确實,朕是很想這麽做。”
“那皇上為什麽不做呢?”
“因為朕記得你和你爹為大燕做的一切。”
“原來皇上記性這麽好,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這樣的對話讓李晏骜又不由得想起了言蘇,以前這樣老喜歡頂撞他對着他話裏帶刺的,似乎只有一個言蘇。王逸是什麽時候和言蘇變得這麽像了?
這樣想了許久,李晏骜突然問:“你為什麽沒有和言蘇一起走?”
本以為這樣的問題,王逸未必會回答他,可沒想到,王逸根本連想都沒想的就答了話,“我倒是想和他一起走,只可惜,他并不需要我的陪伴。”
李晏骜的眼眸微微睜大了,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他去了哪裏?嘉陵嗎?”
“皇上到現在還以為言蘇喜歡的是祈王嗎?”王逸冷笑着勾起了嘴角,用力放下了手裏的筷子,對話到了這份上,他再也吃不下東西了。
他有時候覺得李晏骜不是沒長腦子,就是根本長了一顆豬腦子。
他的話無疑觸到了李晏骜心底深處最碰不得的地方,李晏骜覺得心髒跳動的頻率有些失衡,他愣愣地看着王逸,幾乎不敢問心裏準備好的話。
王逸卻不耐煩地又說道:“皇上難道不知道言蘇保護祈王的真正目的嗎?皇上難道從來沒有想過,言蘇到底為什麽要在苦苦掙紮了三年之後才選擇離開嗎?”
“朕當然想知道!可是誰能給朕答案?朕問過言蘇,可他根本就不說。”李晏骜大聲說了一句。
王逸卻用比他更大的音量吼道:“是的,他什麽都沒有說過,因為他從來就不想讓你傷心難過,他也從來就不想讓你為難,更不願意你後悔!”
他忍不下去了,他不想慢慢等李晏骜自己想通了,這兩個月的時間裏他已經等的徹底不耐煩了!
李晏骜瞪大了眼睛看着王逸,那一瞬間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希望幾乎讓他手足無措。
“就讓我來告訴皇上一切吧,只是皇上要做好思想準備,這可不是一個愉快的故事。”冷哼了一聲,王逸又喝了一杯酒,這才開始把他們瞞着李晏骜的事一件件都說了出來。
可想而知,那對李晏骜來說是怎樣的沖擊。
李晏骜只覺得一個驚雷在頭頂炸響,震耳欲聾的響聲炸得他腦中嗡嗡直響,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就要栽倒在地上。
王逸夾雜着怒意的嗓音還在繼續,“所以,如果不是要讓你當這皇帝,為了不讓先帝的決定刺傷你,他根本不會給自己帶來這麽多麻煩;如果不是覺得欠了祈王,他根本不會去逼你;如果不是你這麽敬重裕親王,他根本不必隐瞞有關裕親王的一切;如果不是他愛你,他根本不會任你□□。李晏骜,想想你這三年都對他做了些什麽吧,你對得起他嗎?你有資格讓他愛你嗎?”
王逸說到激動之處,站起身指着李晏骜的鼻子就罵了開,完全忘記了他和李晏骜之間君臣有別,也忘記了就憑他現在的态度,李晏骜可以一刀砍了他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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