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西山礦場（九）

一股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惡寒迎面撲來......

于肖肖還沒來得及停下觀察，一塊比桌面還大的晶礦就從天而降。

她後撤避開，巨大的沖擊力将原本站立的地方砸出一塊凹陷，震得煙塵四起，遮掩了全部的視線。

破風聲自煙塵後方響起，于肖肖憑借聲音的來向稍作判斷，趕在下一步襲擊出現在視野之前大致規劃出了物體行進的軌跡。

她下腰并一個後空翻，躲開了七根冰淩的偷襲。

“噔噔噔——”

一連聲響過後，一臂長一指寬的冰棱就深深釘入了于肖肖身後的牆面裏。

大約是在同一時間，于肖肖覺察到側後方的地面隐隐有些裂紋出現，她騰空躍起，就看到一條巨大的蛇尾猛地噌出，又唰的縮了回去。

就在她還沒來得及落地的空檔，天花板的晶礦縫隙中又掉下了密密麻麻的人面蛇，他們對着于肖肖吐出毒液，賭的就是她在空中墜落之際無法調整位置。

于肖肖連忙霧化身體，看着毒液穿透身軀，滋滋腐蝕着身下的地面。

一切幾乎發生在瞬息之間。

四連攻擊來勢洶洶，足以見得房間中的東西不是善茬。

如果換做自己以外的人站在這的話，說不定真的會因為疏于防備而中招。

大約是意識到這樣的攻擊手段無法奏效，對面也暫時停止了攻勢。

煙塵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逐漸散去，但因為空間密閉，飄散的速度很慢。

沙雕從隔壁房間追了上來，目睹此景後，姑且閉上了聒噪的嘴。

可還沒等安靜兩分鐘，他就又開始和于肖肖談起了條件，“我幫你，你告訴我蕭雨的下落。”

“不需要......”我一個人能解決。

于肖肖一句話還沒完整的說出口，沙雕就用翅膀扇起了大風。

煙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

待到煙塵散了七七八八，于肖肖才注意到新抵達的這個房間裏堆滿了顏色各異的晶礦，不似早先的幾個房間只是空落落的冰窖。

晶礦從四面八方的壁上生出，整體垂直向上、個體長短不一，地面和天花板都覆蓋了滿滿一層，看起來像是海邊礁石上的牡蛎岩。

放眼望去，幾乎每一顆晶礦裏都封存了屍體，大晶礦裏封存的是完整的屍體和十幾條蛇，小晶礦裏封存的則是人體殘骸和一兩條蛇，蛇的種類倒是既有人面蛇又有普通的紅鱗蛇。

兩種蛇在晶礦中游走，其中一條紅鱗蛇游走到一顆沒有軀幹的人頭邊上。

被封在晶礦中的人頭立刻瞪大眼睛轉向那條紅鱗蛇，露出驚恐絕望的神情。

紅鱗蛇僅有一條筷子粗細，吞噬獵物時卻能将下颚脫臼到足以一口納下人頭的地步。

它将驚恐的人頭一口吞下，身軀立刻膨脹成氣球。

被吞咽的人頭沒有再被推向蛇尾附近，而是漸漸融化，血肉當場被蛇頭吸收。

蛇頭上漸漸浮現出剛才被吞噬的人臉，一條新的人面蛇就這麽誕生了。

這樣的場面在房間中不斷上演，但是這些都不算什麽。

整座房間中最為壯觀的，還是煙塵背後、視野盡頭那尊立在房間中央、封存着紅色巨蟒的晶礦。

晶礦中的巨蟒有足足數百米長，僅身體的半徑就有四五米左右。

她和先前見到的那些人面蛇長得差不多，人臉，蛇身，背上寄生着很多寶石，不同之處就是這只巨型人面蛇的肚子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眼睛，而在人臉的額頭上，還長着不屬于人類的第三只眼睛。

第三只眼睛中飽含悲憫衆生的哀色，她往那一立，像極了一尊巨大的菩薩像。

一道很深的疤痕從第三只眼睛中央攔腰斬斷，導致現在這只眼還在不停地流着血淚。

于肖肖覺得這道疤應當就是自己在礦道中用影子襲擊時留下的。

肉眼可見的黑色殺意從封存巨蟒的晶礦中散發出來，在殺意的籠罩下，一名女孩正臉朝下趴在結滿冰霜的晶礦堆裏。

女孩昏迷不醒，暫時還未被拖進晶礦封印。

于肖肖離她不是很近，但是通過氣息和裝束打扮能夠确認對方就是無故失蹤的董菲菲。

晶礦中的巨蟒眼睛動了一下看向于肖肖，不一會又看了眼董菲菲，随後張嘴，無聲地說了些什麽。

只有人面蛇群聽懂了巨蟒的命令，連忙簇擁而上，将董菲菲擋了起來。

“看來是不想我們帶她走。”

通過這一舉動，于肖肖斷言巨蟒應該還保留着人類時的記憶，她認得董菲菲。

再進一步觀察巨蟒的人臉，也确實和董莉長得很像。

但就算她還保留着身為董莉時的一些思想，也改變不了她是一只殺了無數人類的4星惡鬼的事實。

當他們殺了越多人，星級越高，屬于人類的理智和約束也會被仇恨侵蝕的越厲害。

類似“母愛”這樣積極向上的正面情緒，就算被保留下來，也絕不會是以簡單的“守護”和“關愛”的形式體現。

厲鬼的愛，早就在含恨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扭曲了。

想讓他們做出和正常人一樣的舉動？根本不可能。

不過母女重逢這種戲碼，又關她于肖肖什麽事呢？

她的目标從始至終只有兩個：第一，進貨；第二，減少人員傷亡避免後續不必要的麻煩。

第二條為第一條服務，必要時可以舍棄。

“董莉，別誤會，我對你的女兒沒興趣。”于肖肖迎着巨蟒充滿敵意的目光，緩緩向她走近。

當走到一定距離後，一串冰柱淩空射來，在于肖肖身前釘了整整一排。

拒絕繼續靠近，這應該就是極限距離了。

“我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你們生産的寶石。”于肖肖停下腳步，開門見山道，“本來我對這些寶石還心存疑慮，但現在我不懷疑了，他們應該可以制出不錯的道具。”

能夠将失去軀幹的人頭以活體的狀态保存下來，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或許源自于董莉的執念。

“寶石？道具？”沙雕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十分莫名，“這都是什麽？你來這難道不是為了吞噬4星提升等級的？”

于肖肖沒有理會，自動把沙雕說的話從腦海裏過濾了。

巨蟒或許也沒能完全聽懂于肖肖所說的話，但是“寶石”這個字眼卻生生刺痛了她。

“貪婪之人，必将粉身碎骨，不得好死！”巨蟒爆發怒意，怨毒的蛇眼鎖定了于肖肖的身影，發動了下一次襲擊。

當地面再度出現裂紋，于肖肖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卻沒有選擇躲避。

她任由巨蟒用尾部将自己卷起來，帶到了董莉面前。

“你不是人......”這般距離下，董莉才覺察出于肖肖真正的氣味，“你會道術，但你不是天師......你也是鬼？”

“我是一個生意人。”于肖肖保持着不鹹不淡的态度，和和氣氣地同巨蟒繼續讨論起合作方案，“只要你同意每月供貨，我可以将寶石賺到的錢分30%出來給你們購買活禽，還可以将你身體的一部分帶離礦場，讓你擺脫地縛靈的命運。”

對于地縛靈來說，沒有什麽是比執念和怨恨更為重要的，如果有，那一定是自由。

董莉的臉上果然浮現出探究的神色，但是很快她又拒絕了，“你騙我。”

“沒有人可以給地縛靈自由......”

話音剛落，纏住于肖肖的蛇尾便迅速收緊。

于肖肖軀體迸裂。

碎掉的軀幹在空中飄了一會後又重新拼合在一起。

一眨眼的功夫，一個完整的于肖肖輕飄飄地落在了巨蟒頭上。

站在這個地方居高臨下，于肖肖可以看清很多在原先角度看不見的東西，比如一米開外的天花板上倒垂着一個晶礦，晶礦裏封印着一個軀幹全都被分割開的男人。

他一身橫肉，沒有手腳和腦袋的身上穿着一件品質很好的墨綠色西裝，斷成兩截的手腕上戴着昂貴的手表，還有一條手指粗的大金鏈子在無所适從的游蕩。

他的腦袋就像是一個肉色的倭瓜，一雙死魚眼在眼眶中轉了轉，立刻對于肖肖谄媚道，“您也是生意人？您想要寶石？我是這座西山礦場的老板，只要您殺了這只蛇将我救出來，我就立馬把礦場送給您！”

“你是礦場的老板？”于肖肖回想起了監工的記事本，裏面有提到礦場老板才是殺害董莉的元兇，那麽他會變成這副樣子被董莉放在身邊看守也就不奇怪了。

有的時候死亡是一種解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在密閉空間中茍延殘喘才是折磨。

“對對對。”男人立刻承認。

“哦。”于肖肖面無表情，回應道，“我對你的礦場沒興趣，所以你還是繼續死着吧。”

男人頓了頓，窮追不舍地給于肖肖獻殷勤，什麽別墅、存款、小白臉都提了出來。

于肖肖卻只是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

男人額角蹦出青筋，放棄了僞裝，開始對着于肖肖破口大罵。

下一秒，在晶礦中游離的紅鱗蛇就全都沖着男人大張的嘴游了進去，然後順着喉管，從脖子的切口裏鑽了出來。

男人痛苦得哀嚎，卻喊不出救命。

紅鱗蛇們就像是在玩玩具一樣循環往複地鑽入、鑽出，直到男人嘴角撕裂，傷口滴血，徹底的痛暈過去方才停下。

于肖肖知道這是董莉在指揮紅鱗蛇出手，她一直在觀察自己與男人的交談。

“董莉，你恨的到底是這個男人？是這座礦場？是愛慕寶石的人？是逐利而活的人？還是你自己呢？”

于肖肖站在數百米高的地方，踩着巨蟒的蛇頭，俯首與董莉對視。

在餘光可以瞥見的視野裏，冰面上的人面蛇已經将毒牙咬進了董菲菲的脖子，正在向她的血管中注入毒素。

下一步的話，恐怕就是要分割董菲菲的身體了。

“居然想讓女兒跟你一起當人面蛇身的怪物，還真是偉大的母愛啊......”

于肖肖凝視着腳下那只充滿悲憫的眼睛，緩緩蹲了下來，“還是說......你其實一直是在向我求救呢？”

悲憫的眼睛中盈滿血淚，染紅了于肖肖的靴子。

于肖肖心有所覺，莞爾一笑，“我知道了，希望到時被救的你能夠知恩圖報，好好和我談一談生意。”

“A，動手吧。”

同一時間，腦海中響起了APP的聲音。

“指令接收，已接近4星邪祟，确認在可抓捕範圍以內。确認對方意志出現波動，預計幹擾成功率80%，是否開啓強制捕捉？”

于肖肖，“确定。”

話音剛落，比日出還要耀眼的光芒便自于肖肖與巨蟒接觸的位置照向四周，頃刻籠罩了整座空間。

就在最後一個角落的黑暗都要被完全驅逐之前，于肖肖的耳邊再次響起沙雕的聒噪，“靠！這是什麽！別拉我進去！你大爺的！”

世界陷入短暫的寂靜。

失明，失聲，失去聽覺。

當再一次睜眼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已經徹底變化了。

于肖肖坐在一個滿是狼藉的木桌前，木桌上堆滿了飯菜和汗臭的衣物，身邊走來走去的人全都打着赤膊，頭上戴着印有“安全生産”字樣的黃色頭盔。

“嘿，拖拖拉拉磨蹭什麽呢小王。”一位工友走過來狠狠地拍了一下于肖肖的後背，提醒道，“午休時間過了，趕緊下礦！一會去遲了又要被監工扣工錢！”

于肖肖環視了一眼工棚內烏煙瘴氣的環境，在工友們全都走後，伸手點了一下面前的電子投影屏。

電子投影屏上赫然張貼着一個任務：

強制捕捉已啓動，這裏是董莉的識海外圍。

你回到了20XX年的7月，也就是董莉身死的那一天。

請你達成董莉潛意識裏的願望，通過避免她的死亡來壓制惡鬼的殘暴與兇性，如果成功，或許你就能見到真正的董莉并和她簽下夢寐以求的供貨契約。

主人，你現在的身份是：礦工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