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臂膀
江晚照當了半輩子的海匪,沒少和東瀛人打交道——雖然大多數情況下是她追在東瀛商船屁股後頭,不過幹仗次數多了,還是叫她摸到一點東瀛人的底細。
大秦百姓對燒殺劫掠的東瀛人深惡痛絕,統一稱其為“倭寇”,但同為“倭寇”,其內部也是分為三六九等的,就好像中原的江湖門派同樣有“名門正派”和“野雞門派”之分。
大部分倭寇都屬于“野雞門派”,也就是沒身家沒背景的普通人,或許會一點拳腳功夫,也都粗淺得很。無非是東瀛這些年年景不好,他們在本土活不下去了,這才被有心人搜羅起來,靠打家劫舍混碗飯吃。
說白了,就是一幫廉價的炮灰。
“名門正派”就不一樣了,這些人有出身有背景,在倭寇中地位頗高,平時躲在幕後出謀劃策,只要給足好處,自然有人替他們沖鋒陷陣。
至于江晚照面前這兩位,應該是最為特殊的一類——此二人武功說不上多高,單打獨鬥誰也不是江晚照的對手,偏偏配合默契,雙拳四手能抵一群喽羅,雞零狗碎的小花招也是層出不窮,叫人十分頭疼。
如果江晚照猜得沒錯,這兩人應該是經過專門訓練的東瀛死士,用倭寇的話說,叫做“忍者”。
“不是說,只有頗具實力的東瀛諸侯才養得起忍者?”江晚照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眉頭不知不覺地皺緊,“到底是忍者這玩意兒不值錢,已經開始像大白菜一樣滿街跑,還是……連東瀛諸侯也攪和到這灘渾水裏頭?”
——他們圖什麽?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江晚照劍招陡然轉厲,絲毫不顧及那東瀛男人刺到背後的苦無,反而合身撲向那東瀛女人,竟是拼着身受重傷也要先将她拿下再!
忍者是東瀛諸侯花巨資打造出的利器,輕易舍棄不得,其第一要務就是在戰場上保全性命。是以東瀛女人完全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有不将自己小命當回事的“物種”,好生長了一回見識。電光火石間,她用彎刀硬接了十二劍,刀劍每相撞一次,那女人就後退一步,一路退到矮牆死角,眼看退無可退!
那女人忽然擡起頭,沖江晚照十分詭秘地笑了下,然後猝不及防地一張嘴,手指長的袖箭應聲飛出,直奔江晚照而去!
這一下突如其來,江晚照前有暗箭、後有追兵,退無可退的局面轉眼颠倒過來。而她發了狠,竟是不閃不避,拼着被袖箭戳瞎一只眼,也要将那女人斬落劍下!
千鈞一發間,遠處有人驚呼一聲,緊接着,斜刺裏傳來一道淩厲的風聲,将那堪堪刺到眼前的袖箭打落。江晚照百忙中踩了個十分詭異的步法,身形像是被風吹起的落葉,輕飄飄地蕩了出去,追到身後的苦無只來得及挑破她一層油皮,就險險和她擦肩而過。
——那一男一女兩名忍者見江晚照來了幫手,情知逃不了好,于是“呼哨”一聲,如來時一樣鬼魅般溜走了。
江晚照有心攔住,卻被方才那天外飛仙似的一箭吸引了注意。她轉過身,只見牆角躺着一支巴掌大的小箭,乍一瞧沒什麽稀罕,唯獨箭頭十分特別——那并非常見的三棱破錐,而是形如柳葉,箭頭能借風力滑翔,遠比尋常箭矢輕盈靈活,殺傷力卻不減分毫。
Advertisement
江晚照盯着那巴掌長的小箭看了片刻,然後循着腳步聲擡起頭,只見不遠處的巷子裏走出一個人影。來人手提小弩,身形纖瘦,一把長發紮在背後,竟是個年輕姑娘。
她大半張臉尚且藏在陰影裏,江晚照卻無端一陣戰栗,方才砍人時穩如磐石的手莫名打起擺子,險些抓不住短劍。
“阿、阿珏……”她輕聲道,“是你嗎?”
年輕姑娘聞聲一震,突然從陰影裏快步搶出,人還沒到跟前,已經抱着她的腿跪下去,若不是怕驚動旁人,恨不能放聲大哭起來:“主上……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原來這姑娘姓王,本是沿海一戶打魚人家的女兒,家境雖說不上殷實,也還算衣食無憂。不曾想天有不測風雲,這小小的漁村某一日竟遭匪寇洗劫,成年男子盡數死于刀下,女子則被匪寇擄走,充作玩物,受盡欺辱。
等到半年後,這股匪寇被江滟黑吃黑了,被擄走的女子才算重見天日。可惜大多已經不堪淩辱,要麽神智失常,要麽投海自盡,活下來的寥寥無幾。
王姑娘原本也想自盡,不是真的不想活了,而是她太清楚自己的下場——像她們這樣的女子,親人慘死,又被賊寇所辱,回去也是受千人嘲諷、萬人唾罵,倒不如投海來得幹淨。
只是投到一半,就被江滟逮回來了。
王姑娘至今都記得,那女子聽了她一番哭訴,非但沒感同身受,反而面露不屑,揚眉倨傲道:“別人指指點點,跟你有什麽幹系?不過是幾顆唾沫星子,還能将人壓死不成!”
“沒有容身之地?那你就憑自己的雙手,打出一片天地來!古往今來,不讓須眉的女中豪傑多了去了,憑什麽她們能行,你就不成?”
“實在沒處去,大不了跟着我……我總會讓你知道,這世上除了男人的唾沫星子,還有的是四方奇景、大好山河!看得多了,你也就不将那些三條腿的濁物放在心上!”
可能是因為王姑娘鄉野出身,沒聽過這麽離經叛道的厥詞,一時被鎮住了,也或許是因為江晚照那句“看遍四方奇景、只手打出天地”太擲地有聲,不知怎的就走了心。
總之,王姑娘心頭尋短見的火苗被姓江的海匪頭子兩巴掌拍滅,從此死心塌地地留在江滟身邊,成了她最信重的左膀右臂。
王姑娘閨名已不可考,據她自己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如今已得重生,便沒必要抱着不放。江滟聽着在理,便給她另取了個“珏”字,意為“二玉相合”,算是紀念她倆這段一見鐘情……一見如故的緣分。
兩炷香後,寧州城一處院落的角門悄無聲息地開了。那院子并不大,不過是常見的三進宅院,從角門進去就是後院,雖然狹窄,卻種滿了花花草草,靠牆還有一副秋千架,引了紫藤和牽牛,深濃淺淡的姹紫嫣紅飛流直下,有種說不出的清幽雅致。
秋千上坐着的卻不是“嫩臉修蛾”的大姑娘,而是個年輕男人。他身量不算矮,卻偏偏不肯正襟危坐,非得沒骨頭似的團成一團,強行塞進那方寸大的秋千裏。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擡,懶洋洋地拖長調子:“你是去買菜還是去種菜?去了這麽久,黃花菜都……”
話音未落,他無意中瞧見王珏背上還扛着一個人,臉上的嬉色頓時一收,幾乎收出幾分凝肅來,快步迎上前:“怎麽回事?”
江晚照再怎麽瘦削,身量終究擺在那兒,王珏扛了她一路,額頭已經沁出細細的汗珠。她喘着粗氣道:“是東瀛人的暗器,上面淬了毒……你還幹看着幹嘛?趕緊幫我把人扶進去!”
年輕男人将描金折扇往腰帶上一別,上前扶住江晚照另一條胳膊,接過來才發現這姑娘人昏迷了,手裏還牢牢提溜着她的寶貝琉璃燈,不禁嘆為觀止:“都到這份上還舍不得撒手……我說,這燈是她祖傳的寶貝,還是別人送的定情信物?”
他本是随口感慨,卻不知怎麽觸了王珏的逆鱗,王姑娘柳眉倒豎,要不是江晚照一條胳膊還搭在肩上,就要破口大罵:“姓丁的,你會不會說人話?再站着說話不腰疼,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這姓丁的年輕男人正是當初江晚照在小客棧裏遇見的丁曠雲,此人來歷不清、背景成謎,連齊珩也只知道他是雲夢樓現任掌門人。至于他是怎麽在照魄軍的暗中盯視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寧州城,又是怎麽派人潛入北邙山,一把火解決了山匪們的糧食問題的,就一概不知了。
一般來說,“掌門人”三個字總會讓人聯想起某些頗有派頭的形象,唯獨丁曠雲是個不走尋常路的怪胎。他既不“一呼百應”,也不“威儀深重”,非但沒有一派掌門的架子,反而頗為親民,連王珏這種不知該算是門下弟子還是客居樓中的小姑娘都能對他呼來喝去。
丁曠雲摸了摸鼻子,直覺自己這頓數落是替人受過了:“我說什麽了?姑娘,冤有頭債有主,誰得罪了你家主上,你找他算賬去,跟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嚷嚷算什麽能耐?”
王珏聽了他這一番話,只覺得從“手無縛雞之力”到“窮書生”,就沒一個标點能當真的,當下忿忿不吭聲了。
江晚照這回算是陰溝裏翻了船,以她的身手,原本不至于傷在那兩個東瀛忍者手裏,奈何她小看了對手,也小瞧了東瀛人的毒——那苦無上淬了不知名的劇毒,僅僅劃破一層油皮,毒素已經侵入體內,剛開始還不甚明顯,等她走出去一段距離,血行加快了毒性發作,眼前一黑,立馬不省人事。
虧得江晚照中毒不深,也幸好她當時身邊還有個王珏,總算沒讓江姑娘躺平在光天化日之下。
江晚照不知昏睡了多久,醒來時暈乎乎的,竟沒能反應過來身在何地。她的記憶像是斷了片,腦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想起昏迷前發生了什麽:我好像跟兩個東瀛忍者幹了一架,又見到了阿珏……然後呢?
然後發生了什麽?
我怎麽會在這兒?
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這一串念頭接二連三地跳出來,登時将江晚照砸懵了。她本能地撐起身,卻不知是躺久了還是東瀛人的毒沒完全消退,只覺得手腳軟得厲害,眼前炸開大片的金星,又仰面栽倒回去。萬幸枕頭和床墊都夠軟,沒讓她摔出好歹。
但是這一摔,她後背上姹紫嫣紅的血道子又沸反盈天地鬧起事來。江晚照倒抽一口涼氣,恨不能和這身累累贅贅的皮囊直接拆夥,龇牙咧嘴地翻了個身,不敢亂動了。
她左右閑來無事,索性打量起四遭,發現她置身的房間很像是傳說中大家千金的閨房,非但清雅別致,而且甚是名貴——綢緞被料柔軟又光滑,裏面填的不知是鵝毛還是棉絮,仿佛一捧青雲堆在身上,叫人舒服的不想動彈。窗前擺了一張梳妝臺,從胭脂水粉到環佩簪飾,無不應有盡有,即便江晚照不愛打扮,也看得出這些物件價值不菲,能一一搜羅齊全,應該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更令人發指的是,妝臺上還擺了一只纏絲白瑪瑙香爐,濃郁的香氣逸散滿室,能讓狗鼻子當場撂挑投降。
就在她東想西想時,房門忽然被人推開,王珏捧着個托盤走進來,冷不防和江晚照睜開的眼對上。她先是愣了一瞬,然後露出毫不遮掩的欣喜:“主上,你醒了?”
江晚照瞧見是她,緊繃的肩膀不動聲色地松弛下來,懶洋洋地擡起一只手,沖她搖了搖:“趕緊過來扶我一把,睡得骨頭都酥了——我說,這是誰的房間?整這麽多香料是要熏臘肉嗎?我鼻子都不聽使喚了。”
王珏:“我的。”
江晚照:“……”
王姑娘放下托盤走上前,扶着她慢慢坐起身,又往她腰後墊了個軟枕,這才好似找到了盟友,一起義憤填膺地聲讨起罪魁禍首來:“我就說這味兒大的不是給人住的,偏偏那姓丁的就好這口,屋裏不擺上十七八個香薰爐子就睡不着覺,你說他是不是沒事找事!”
江晚照松了口氣,順着她的話音敷衍兩句,然後帶回正題:“姓丁的?是那個開賭坊的小子?你們倆怎麽認識的,這裏頭又有他什麽事?”
王珏嘆了口氣,微微傾過身,仿佛是想像以前那樣挽住她的胳膊,傾到一半才想起來,這貨後背花紅柳綠可喜慶了,連忙坐直溜了:“這話說來就長了……阿滟,你還記得咱們當初誤打誤撞救下的那支雲夢樓的船隊嗎?”
江晚照點點頭,聯想起丁某人那間“雲夢閣”的賭坊,以及他折扇上題的兩句詩,心裏隐約冒出一個揣測。
王珏撇了撇嘴:“誰想得到,雲夢樓那麽大的勢力,當家人居然是個嘴上沒毛的小年輕?你猜得沒錯,那姓丁的大名丁曠雲,正是雲夢樓這一代的掌門人——當初官兵圍攻船隊,我失手墜海,也是多虧他相救,才僥幸撿回一條命。”
饒是江晚照早有揣測,聽見王珏親口證實,還是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不是說這雲夢樓是江湖第一大幫派,勢力盤根錯節、無孔不入嗎?怎麽會找這麽一個不靠譜的貨當家作主?
難道說,非但鐘鳴鼎食之家富不過三代,連聲名赫赫的雲夢樓也逃不過江河日下的命運?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