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設局
掌櫃的聽他倆一搭一唱,俨然是将罪名坐實了,一張臉登時退盡血色。就在他整個人抖成一團風雨飄搖的鹌鹑時,齊珩窺準時機,落下了最後一根稻草。
齊珩:“本侯已經派人将令堂和尊夫人一行接來江南大營,你跟他們見上一面,來日也好安心上路……”
掌櫃的本就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哪受得了這等重擊?頓時分崩離析、一潰千裏!他一把渾濁的老淚當即滾落眼角,要不是還綁在椅子上,就要撲在地上給齊珩磕頭:“兩位将軍……小人知罪!求二位放我一家老小一條生路吧!”
齊珩隐晦地看了楊桢一眼,楊統帥會意,愛答不理地哼了一聲:“開恩?那就得看你能不能說點我沒聽過的東西了。”
掌櫃的面露猶豫,齊珩低垂眼簾,手指在矮案上漫不經心地敲了敲:“徐恩允能在寧州城裏做起這麽大一盤生意,不把上頭打點好,怕是不方便吧?”
那只手生得極好,手指修長,膚色白皙,倘若運筆或者拈棋,想來是一道絕佳的風景。偏偏虎口和指節處生了一層厚實的老繭,張弛間有種漫不經心的力量感。
掌櫃的只覺得那輕描淡寫的兩下就敲在自己心口處,敲得他膽戰心驚,讷讷嗫嚅道:“這個……小的當真不知。”
楊桢猛地一拍矮案,勃然作色:“死到臨頭還敢耍花樣!這麽愛說瞎話,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剜你一只眼珠子,送給你老娘當下酒菜!”
齊珩聽了這個血腥味十足的威脅,不禁皺了皺眉,用眼神傳遞出“你好歹是從一品武将,能含蓄點嗎”的意思。
楊桢不以為意,那意思大約是“含蓄值當個屁,對付這種油鹽不進的老滑頭,就得見點血”!
掌櫃的聲音嘶啞,乍一聽像是含着一把錐心刺肺的血:“小人冤枉,小人真的不知……兩位将軍細想,小人只是個跑腿打雜的,這麽要緊的事,我家主人怎會告訴我?”
楊桢神色不耐,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把玩:“那你知道些什麽?”
那匕首薄如紙張,鋒刃反射着油燈,在掌櫃的臉上映出一條狹長雪亮的印子。離着尚有一段距離,掌櫃的卻覺得刀鋒的冷意已經侵入皮肉,唯恐楊統帥一個不順心,真把自己眼珠剜出來,嘴皮子飛快地說道:“小人只知道,我家主人府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有生客造訪,他若真和‘上頭’有聯系,大約也是靠這兩位生客傳話遞話。
齊珩和楊桢對視一眼,楊桢眉頭緊鎖:“生客?什麽樣的生客?”
掌櫃的搖搖頭:“小人不知……那兩名生客每次過府時都蒙着臉,小人只知道那是一男一女。”
齊珩目光閃爍了下,想起昨日寧州城中襲擊江晚照的同樣是一男一女,心頭隐約浮起一個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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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珩:“他們跟你家主人都說過什麽?”
掌櫃的苦着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這小人如何能得知?我家主人很是警省,每次談話都安排在書房,房門關得死死的——偏那兩位生客耳目靈敏,一旦有人靠近,哪怕隔着兩三丈,他們也能察覺動靜。”
只聽“咚”一聲巨響,整座營帳跟着顫巍巍地震了下,掌櫃的哆哆嗦嗦低下眼,只見那把明晃晃、冷森森的匕首正插在矮案上,刀鋒輕而易舉地洞穿木頭,就跟切豆腐似的,一路沒入刀柄。
他擡頭對上楊桢面無表情的臉,不由打了個激靈,雖然那兇神般的悍将一句話沒說,掌櫃的卻無端有種預感,倘若他再給不出點有價值的情報,那匕首下一刀洞穿的就是自己身上的某處零部件了。
“我、我我想起來了,”掌櫃的額角滾落豆大的汗珠,舌頭差點打了結,“有一回小人進去送茶,聽見他們在談什麽……什麽‘西伯’!”
楊桢愣了愣:“西伯?是人名嗎?”
掌櫃的賠笑道:“這個小人确實不知……我只是隐約聽見一句,那兩位生客催着我家主人去找這個西伯,至于這西伯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就不清楚了。”
掌櫃的涕淚齊下,冷汗井噴泉湧似地往外冒,很快将裏外衣裳都打透了。齊珩見他吐得差不多,把人吊起來擰一擰也擠不出丁點殘渣,于是沖楊桢使了個眼色,兩人随即一前一後地出了營帳。
等回了帥帳,楊桢屏退手下親兵,迫不及待地說道:“依我看,那兩個‘生客’鐵定是阿照昨日撞見的東瀛奸細——我說他們怎麽直接摸到耿紹忠家門口,敢情是常來常往,熟門熟路了!”
齊珩眼神漠然地看着他,沒說話。
不知怎的,他若是疾言厲色,楊桢反而不在乎。可他面無表情地不說話時,楊統帥心裏居然莫名打了個突,雖不至于露怯,總歸提起幾分小心。
只聽齊珩沉聲問道:“你似乎一直在針對耿紹忠……就算和他不對付,也不至于這般死咬着不放,你二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楊桢哼了一聲,大喇喇地抱起胳膊:“還能發生什麽?左不過是我看那不幹人事的老小子不順眼!”
齊珩眯起眼,目光利如刀鋒,從楊桢臉上一掠即過。
靖安侯固然積威甚重,楊統帥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人在小小的營帳中對視片刻,刀光劍影已經金石四濺地較過一輪勁。
——誰知這麽巧,江晚照就在這時掀簾而入,一擡頭猝不及防,被那無形的刀鋒擦了個邊。她就像只被猛獸盯上的兔子,本能繃緊了腰背,一只手下意識摁住腰間。
幸而她的腳步聲驚動了齊珩,那靖安侯看了她一眼,臉色緩和少許:“你來了?”
帥帳裏劍拔弩張的氣氛陡然一松,再被江姑娘帶進來的江南小風一掃,頓時煙消雲散不知所蹤。
江晚照不動聲色地呼出一口氣,依照軍中禮節單膝跪下:“卑職見過侯爺、将軍。”
她一條腿沒來得及挨地,已經被齊珩扶住手肘:“你身上有傷,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楊桢慢了一步,眼看齊珩扶着江晚照不肯撒手,不免冷哼一聲,心說“她那一身傷還不是你讓人打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江晚照後退半步,不着痕跡地避開齊珩的手,低眉順目道:“侯爺召見,不知有何吩咐?”
齊珩若無其事地背手身後,沉吟再三才道:“你把昨日遇見那兩名東瀛人的情形再說一遍。”
江晚照有點不明所以,下意識看向楊桢,見他點了頭,這才從頭到尾又敘述了一遍。她雖不知齊珩這麽問的用意,卻敏銳地察覺到什麽,因此一番描述細致了許多,連那兩人大概形貌、所用武器都沒落下。
“……那女的若沒易容,大約二十來歲上下,身量與我差不多,相貌頗為清秀,尤其是一雙柳葉眼,十分好認,”江晚照說,“那男人的長相就普通許多,卑職只依稀記得他身量比尋常東瀛男子高大些,面相甚是憨厚,但出手極為毒辣——對了,他所用的苦無上淬了毒,對敵時一定要格外當心。”
齊珩在原地踱了兩步,忽然問道:“如果要你假扮那東瀛女人,有幾分把握?”
江晚照愣了片刻,電光火石間明白了齊珩的打算,垂首肅然道:“不敢說十分把握,至少能有七八分相似——倘若遮住面孔,要騙過那耿紹忠應該沒什麽問題。”
楊桢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齊珩這麽問的用意多半是想讓江晚照假扮那東瀛女人,去詐一詐耿紹忠的口供。這本是個好主意,楊桢卻有些猶豫不決:“你身上還有傷……若是不方便,等幾天或是換人去也一樣。”
江晚照搖搖頭:“卑職以為,事情拖久了恐會生變。再說,昨日侯爺剛拿了那徐記糧號掌櫃的,正好借此試試那耿知府的口風。”
她擡頭對上楊桢略帶擔憂的目光,難得彎下眉眼——這姑娘兩道長眉斜掃入鬓,眼尾仿佛帶了兩把小鈎子,笑起來居然有點勾人的甜:“将軍放心,卑職心裏有數。”
江晚照不是不知好歹,自入江南軍後,楊桢明裏暗裏對她多番照顧,雖未明示于人,江晚照自己卻是心裏有數,私心裏早把自己當成江南軍的人。對着“直屬上級”,她難得收斂起渾身尖刺,多出幾分耐心與真誠:“卑職以為,此事宜快不宜遲,将軍若是準許,卑職想從江南軍中挑選一名身量與那東瀛男人差不多的同袍,入夜後一同行動。”
齊珩突然皺了皺眉,眼角神經質地抽動了下。
江晚照的提議沒什麽問題,稱呼卻有些耐人尋味——她喚楊桢時是跟着江南軍将士一起叫“将軍”,對着自己時卻不肯稱一聲“少帥”,而是不遠不近的“侯爺”。
如此泾渭分明,她心裏的傾向壓根不用問,已經明晃晃地擺在臉上。
齊珩心頭微乎其微地沉了下,只是他城府頗深,喜怒輕易不形于色,就算一顆心沉到底,臉上也是若無其事:“江南軍雖說訓練有素,對上東瀛高手怕時還有些吃力,不如從我的親兵裏挑人與你同行,屆時再安排一支人馬暗中接應,應該能保萬全。”
江晚照和楊桢誰也沒有提出異議的意思,反正這位握着玄虎符,他們提了也沒用。
當天傍晚,江晚照果然換了一身黑衣,又拿黑布巾蒙了臉,自己對着鏡子照了照,覺得不說十分相似,糊弄過那姓耿的知府應是綽綽有餘。
一切準備停當了,她拿起桌上的佩劍掀簾而出,輕快的腳步聲沒響兩下,突然頓住——就見乍垂的夜幕下,齊珩背對着她,長身玉立地站在兩丈開外。
江晚照捏着劍鞘的手倏忽一緊,又不動聲色地松開:“侯爺等在這兒,是有什麽吩咐嗎?”
齊珩回頭看了她一眼,一時間心頭湧上千萬般叮咛,然而仔細尋思後,又覺得哪句都顯得累贅,含在舌尖回味片刻,又默默咽回肚子裏:“此去莫要貪功,能試的出來最好,問不出也無妨,沒什麽比性命更重要。”
江晚照心說“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小子,就算家裏養了幾條走狗,也是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哪就扯得上性命之說”。不過當着齊珩的面,她不好明目張膽地頂撞四境統帥,于是謙卑地垂落眼皮:“是,卑職謹記。”
齊珩一見她這副徒有其表的“謙卑”就滿心郁結,只是眼下不便将這份不快流露出來,于是半側過身,将大半張臉藏入夜色,揚聲喚道:“衛昭。”
一個和江晚照做同樣打扮的黑衣男人從他身後走出,垂首行禮:“少帥。”
那人沒戴面巾,江晚照一眼認出,這位就是當初在她手下吃過大虧的照魄親衛。她眉頭緊鎖,正打算說什麽,齊珩卻似早料到她會起幺蛾子似的,一句話就堵了回去。
齊珩:“此行事關重大,你務必聽從江姑娘調配,不得因私廢公,可聽清楚了?
江晚照:“……”
這句“因私廢公”是說給誰聽的?
當她沒讀過幾年書就聽不懂“言外之意”嗎!
照魄軍果然訓練有素,哪怕衛昭把江晚照從頭看到腳,沒有一根頭發絲是順眼的,依然毫不猶豫地應道:“屬下明白,必定聽從江姑娘的吩咐。”
他搶先表了态,江晚照再不快,也只能将這口郁結暫且咽下,人模狗樣地依葫蘆畫瓢道:“侯爺放心,卑職必定竭盡全力,不負所托。”
當晚入夜後,寧州城裏照舊是金吾不禁,街道上熙熙攘攘,遠遠望去,彙成一把人頭攢動的萬家燈火。
寧州城有錢有閑的人家都愛逛夜市,不為別的,單單那股盛世承平的煙火紅塵味,就是別的地方聞不到的。塞外的烈烈朔風吹不透江南煙雨,極北之地的凜冽暴雪也凍不着紅袖添香,在這流金錯彩的錦繡繁華之地待久了,人都仿佛變“酥”了。
然而這一晚,寧州府衙卻出奇的安靜。自打用過晚飯,寧州知府耿紹忠就将一幹下人盡數屏退,然後反鎖了書房的門,一個人悶在屋裏好幾個時辰,不知是練功還是孵蛋。
屋裏同樣點了一盞精巧絕倫的琉璃燈,只是燈罩上沒畫袒胸露乳的女人像,而是繪了一幅簪花仕女圖。更叫人暗暗稱奇的是,那燈是燒脂水的,蒸汽通過特殊的管道引入密封的氣缸,推動大大小小的齒輪,那琉璃燈便依着十二時辰自行轉動。每到整點,最上頭的小窗就會自動彈開,一個花花綠綠的小人旋即跳出,踮着腳跳完一曲,又慢慢縮回去。
汽燈如晝,照亮書桌上攤開一本寫了一半的奏折,若有人從邊上打眼一掃,便會發現那是一份彈劾奏疏,高懸其上的赫然是江南統帥楊桢的大名。
耿紹忠冷着一張臉,就着快要幹涸的墨池勻了勻筆尖,落筆時不知怎的,在空中頓了頓。一滴渾圓的墨随即落下,在白紙上暈開層次分明的墨花。
耿紹忠皺了皺眉,将寫了一半的奏疏撕得粉碎,片刻後嘆了口氣,又重新鋪紙蘸墨,打算重寫一份。
就在這時,一陣夜風席卷過境,窗戶沒關嚴,呼啦啦地作響。
不知怎的,耿紹忠後脖頸忽然有點發涼。他走過去關緊門窗,再一回頭,就見書房裏不知什麽時候多出兩條身影。
耿紹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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