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露餡
“李巧嘴”原名李之榮,是禦馬監掌兵符的太監,因為嘴甜乖巧,深得嘉德帝寵信。更重要的是,他是內閣首輔焦清益的人。
這在朝中已經不是什麽秘密。
“這兩年,焦閣老和議事院的林院長鬥得越發狠——焦家隐為世家之首,看寒門出身的林家自然不順眼,想要壓倒林玄鈞的心思更是一日甚過一日。偏偏林家先祖是昭明聖祖欽點的探花,林院長更是寒門重臣,輕易動不得。”
齊珩倏爾擡頭:“你想說什麽?”
“焦閣老想要壓倒林家,或者說,以林家為首的寒門重臣,勢必要更進一步,染指兵權幾乎是板上釘釘的,”楊桢聳了聳肩,“我只是提醒你,有些事你不惦記,保不準別人惦記,你就是不為自己考慮,總得替身邊的人考慮吧?”
齊珩微微眯起眼,目光突然變得十分微妙——像是看到一頭萬年不開化的豬竄上了樹。
在所有人印象中,江南軍統帥楊桢就是大寫的“纨绔”二字。他脾氣驕狂、行事肆意,這些年參他的折子能把勤政殿淹沒個百八十遍,嘉德帝無數次下旨申饬,他卻當成耳旁風,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又是我行我素。
連齊珩都一度以為,這貨就是根能打的棒槌,裏頭裹着一條通天徹地的“死心眼”,萬萬料不到,原來那“棒槌”早被心眼紮成千瘡百孔的蜂窩了。
不過想來也是,他要真是不曉事的棒槌,就算有永寧侯和靖安侯看顧着,又怎可能坐穩江南軍統帥的位子?
楊桢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梗着脖子道:“怎麽,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就不能關心下朝中局勢嗎?”
齊珩盯了他片刻,慢騰騰地開口道:“不是不能……只是你關心朝廷局勢之前,是不是應該先把自己的後院盯緊了?”
楊桢一愣:“你什麽意思?”
齊珩正要說話,陸耘忽然小跑着折回來,他沒敢進屋,在門口半跪下:“禀報少帥,福建總兵許時元領兵馳援,眼下人就候在廳上。”
齊珩和楊桢對視一眼,神色不約而同地有些凝重。
江晚照這一覺睡了足足三天,等她醒來時,人已經回到江南大營——不是她自己的營帳。
她只稍微動了下,就覺得身上哪都不得勁——也說不上疼,像是被人稀裏嘩啦拆碎了零件,再粗制濫造地重新拼湊起來,驢唇不對馬嘴,動一動手指都艱難得很。
硬梆梆的床鋪像一灘爛泥,将她纏綿悱恻地陷在裏頭,江晚照盯着帳頂呆怔半天,既攢不起起身的力氣,更沒有起身的動力,恨不能天長地久地一直陷進去。
——直到她微微轉過頭,看清了靠牆一排木屏風。
那屏風簡陋得很,沒雕花也沒寫字,就是遮光用的。江晚照先還覺得這屏風眼熟得很,好像在哪見過,她順着這根線頭倒騰半天,失落的記憶終于一點一滴回籠。
江晚照眼睛瞬間睜大了,方才還懶洋洋地不想動彈,眼下卻一骨碌爬起身,恨不能和身下的被褥拆夥分家:她想起來了,這特麽不是齊珩的營帳嗎?
她當初沒抗住“溫柔富貴鄉”的誘惑,還借他的地方洗澡來着!
這一驚非同小可,江晚照顧不得自己手腳發軟,胡亂抓起一件外裳,就要跌跌撞撞地往外爬……還沒爬到門口,便和迎面進來的一人撞了個滿懷。
江姑娘像個風雨飄搖的空心木樁,身不由己地向後栽倒,幸而進來那人還算有良心,伸手扶了她一把。
“江姑娘,”那人清冷冷地說,“你身子剛好些,此時應以靜養為宜,最好別随便走動。”
這是個女人的聲音,江晚照聽得耳熟,擡頭一看,頓時面露訝異:“康、康姑娘?你怎麽會在這兒?”
來人正是康于衍。
康于衍把人扶回床上,又薅過她手腕仔細診斷片刻,一雙秀眉擰成了死疙瘩,緩緩問道:“你現在感覺怎樣?”
江晚照大言不慚地吹道:“感覺精神得很,上天入地,再和那群東瀛小王八大戰五百回合都不在話下。”
康于衍:“……”
看她滿嘴跑馬車的架勢,一時半會兒應該死不了。
康于衍端起熱騰騰的藥碗遞給她,簡明扼要道:“喝了。”
江晚照知道她是丁曠雲的人,無形中少了許多顧慮,十分爽快地接過藥碗,仰脖喝了個底朝天。
然後毫無意外的,被那藥湯苦得面皮發皺,活像一只偷工減料的白面包子。
江晚照苦着一張臉,只覺得舌根都麻木了,好半天才艱難問道:“這是……什麽啊?”
“益氣補血的藥湯,”康于衍淡淡地說,“此處沒別人,有些事我得跟你交代一聲。”
江晚照抓住她神色間的凝重,跟着端正了态度:“康神醫請說。”
康于衍于是開門見山道:“你服用如意散的事,齊侯已經知道了。”
江晚照臉色頓僵。
“一日前,齊侯将你送回江南大營,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找來,仔細詢問你服藥的首尾,”康于衍說,“雖然我用‘才疏學淺’含混過去,不過看齊侯的神色,似乎已經有了揣測,只是還不清楚‘誅心’一節。”
江晚照收起那層畫皮似的“油滑不羁”,神色近乎漠然。
“你此次在齊侯面前露了餡,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查明原委,說不定連我都被列為懷疑對象,以後居中傳信怕是沒那麽方便,”康于衍沉聲道,“你一直昏迷不醒,齊侯又被其他事絆住手腳,暫且顧不到這頭……該如何應對,你心裏得有數。”
江晚照沉默片刻,低聲道:“我知道了,多謝康神醫提點。”
康于衍頓了頓:“還有一事,江姑娘的身體,你自己比誰都清楚,就算沒有今天這一遭,我也早想勸你——那藥畢竟不是正經的解藥,又傷身子,既然齊侯已經知道了,往後能不吃便盡量不吃吧。”
江晚照面無表情,良久沒有吭聲。
康于衍瞧她臉色,就知道自己這話白說了。這姑娘被稱為“神醫”,也頗有些“藥醫不死病”的怪脾氣,見狀,她收拾好藥箱,轉身便要走。
然而她人都到了營帳門口,不知怎麽想的,忽然回頭看了眼,只見江晚照孤零零地靠在床頭,一把長發披落半身,非但沒讓她顯得豐腴些,反而越發形銷骨立,頗有幾分骨頭架子的意思。
康于衍忽然忍不住,破天荒地多了句嘴:“江姑娘,有些事既然已經過去,再耿耿于懷也無濟于事,只會自苦傷人……人活着,總得往前看。”
江晚照雖然沒有“一笑泯恩仇”的胸襟,卻聽出了康于衍的好意,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多謝,我心裏有數。”
康于衍沖她點點頭,拎起藥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前腳剛走,江晚照後腳就支撐着爬起身,先将自己簡單拾掇了下,又把該帶的東西都收拾好,打成一個小小的包袱。确認沒遺漏的,她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哪來回哪去,誰知帳簾一掀,齊珩好死不死地趕在這時回來了。
江晚照:“……”
這靖安侯是卡着點來逮人嗎?
齊珩也沒想到江晚照居然醒了,乍一見她起身,先是愣了片刻。旋即,他看清江晚照手裏的包袱,臉色微乎其微地一沉:“你想去哪?”
江晚照一想到自己發作時的慫樣都被靖安侯看在眼裏,就渾身不自在,活像當着衆目睽睽的面扒光衣服當街裸奔,連那層保護色似的“玩世不恭”都有點繃不住:“……回營帳。”
齊珩有一堆問題要問她,當然不肯輕易放她走,比如她為什麽要服用那要命的如意散?她身上氣血兩虛的症狀是怎麽來的?她到底有什麽傷病?
還有三年前,被陳之榮派人審問的那個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然而齊珩一擡頭,看清這女人臉上冷淡到近乎漠然的神氣,心裏無端生出某種預感:今天不論他問什麽,恐怕都得不到答案了。
齊珩一只背在身後的手不由自主收緊,拇指将手指指節挨個捏過一遍,沉吟良久,挑了一個最“安全”的切入點:“軍醫和康神醫都說,你有氣血兩虛的症狀,需要好好調養……”
江晚照一撩眼皮,直覺他話沒說完。
果然,就聽靖安侯下一句道:“我很快要啓程回京,你跟我一起回去,我想請宮中禦醫再替你瞧瞧。”
江晚照:“……”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有那麽一瞬間,她還是覺得怒火上湧,壓都壓不住。
江晚照從牙縫裏抽了口氣,勉強沒讓怒意上臉,低頭淡淡地說:“謝侯爺關懷……只是卑職賤命一條,實在不習慣京城的花團錦簇,就不勞您費心了。”
齊珩被她當面潑了一盆冷水,也不動怒,平靜地說道:“你的軍籍已被調入照魄軍,從今日起,你就是侯府親兵。”
言下之意,這事板上釘釘,沒得商量。
不知是不是三天前服用的如意散效用過期的緣故,江晚照心口的火越燒越旺,壓抑在骨子裏的怨毒和憤恨在大火中死灰複燃,遺患無窮地席卷全身。
齊珩就像長在她逆鱗上的一口毒瘡,她每見這男人一回,就毒火攻心一遭,恨不能拿刀連皮帶肉地剜下去。
然而這靖安侯不知怎麽想的,非但不肯“一別兩寬,各自安好”,還硬要将她扣在身邊——這是寒碜自己,還是惡心別人?
江晚照滿腔邪火燒得自己灼心刺肺,終于忍不住發作出來:“你到底想幹什麽?對,我姓江的是‘匪類’,你要剿我,我認了!可我給你做牛做馬這些年,該還的債也都還清了,你還想怎樣?非得趕盡殺絕不可嗎!”
齊珩沉着的眉目終于細微地波動了下,下意識辯解道:“我沒這麽想過……”
然而江晚照已經沒耐心聽他分說,或許是情緒起伏過于劇烈的緣故,她只覺那把火越演越烈,幾乎将單薄的胸口燒出個窟窿來,不由捂住前胸,低頭急促喘息。
齊珩張口欲言,突然想起康神醫那句語焉不詳的“她除了氣血兩虛……唔,更多的還是心病,以後最好保持身心愉快,情緒盡量別太激動,尤其忌急怒攻心”,到了嘴邊的話又被自己倉促地咽回去。他拎起茶壺,一摸還有餘溫,于是倒了杯熱茶遞給江晚照:“你先喝點水,別太……”
話音未落,只聽“嗆啷”一聲,那牛心左性的前海匪頭子毫不領情,擡手打翻了茶杯,茶水幹脆地潑了一地。
齊珩:“……”
江晚照懶得理會他是什麽反應,只覺得每多看這男人一眼,骨子裏的怨毒就多沸反盈天一分,恨不能找塊磚頭往腦袋上一拍,“咣當”一下将識海卸載。她一把抓起包袱,用力甩開齊珩的攙扶,跌跌撞撞地搶了出去。
齊珩下意識追了兩步,剛到門口,就被前來禀報收尾結果的陸耘叫住:“少帥?”
齊珩腳步一頓,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将滿腹焦灼強行按捺下去,若無其事地回過頭:“什麽事?”
陸耘:“屬下等将匪窩裏外搜了三遍,依然沒發現徐恩允等人的蹤跡,提審倭寇也沒問出什麽線索……您說這是不是邪了門?統共就那麽大地方,這姓徐的能躲哪去?”
齊珩微微閉了下眼,沉聲道:“徐恩允不會憑空消失,若是遍尋不到,要麽是他一早乘船離開……”
陸耘道:“不可能!當日屬下率朱雀配合玄武軍,将賊窩包圍得鐵桶一般,徐恩允就是插翅也難飛!”
“要麽就是那島上另有密道,能通往別處,”齊珩淡淡地說,而後看了陸耘一眼,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們真的每個角落都搜仔細了嗎?”
陸耘一拍腦門,猶如醍醐灌頂:“屬下明白了,那島上多半有暗道,我這就去提審那幫倭寇,說什麽也要撬開他們的嘴。”
齊珩點點頭,正要轉身,就聽那沒眼力見的朱雀校尉喋喋不休地說道:“對了,楊将軍讓我給您帶句話,向朝廷請罪的折子已經拟好了,問您方便看看嗎?”
齊珩:“……”
靖安侯邁出去的半步堪堪收回,暗自嘆了口氣:“前頭帶路吧。”
齊珩當日在倭寇匪窩看見大批的玄武船艦和冒牌“楊桢”時,就隐約猜到徐恩允的打算——此人是想借楊桢的名義,攪混江南這池死水,伺機撈取好處。
試想一下,若是“江南軍統帥出現在匪窩”的消息散布出去,再經由齊珩或是巡按禦史的口傳入朝廷耳中,會怎樣?
更有甚者,若是這支裝備精良的匪軍真的襲擊江南一線,而本該坐鎮中軍的楊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匪軍陣營中,又會怎樣?
齊珩只是稍一轉念,就覺得不寒而栗。
幾乎在擊斃冒牌楊桢的同一時間,齊珩就下定決心,絕不能洩露半點風聲。誰知他前腳拿下匪窩,後腳福建總兵許時元就率軍趕到,兩邊銜接得嚴絲合縫,簡直像是事先排演過一樣。
那一刻,靖安侯腦中閃現過無數念頭,最終下定決斷——
“請罪的奏疏寫好了嗎?”他掀簾而入,對坐鎮帥帳的江南軍統帥楊桢淡淡地說,“兵貴神速,我想今天就讓錦衣衛送回京中。”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