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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曦光剛露,沈绛的眼皮就動了動。
随後緩緩擡了起來。
比意識更快蘇醒的,是身體上傳來的疲倦。
這一路上她餐風飲露,之前還有馬車可以窩一下,這次直接睡在了稻草堆上。
待她坐起來,才發現身後發辮早已松散。
她昨晚本就是散了發髻,快上床歇息時,被吵醒出來的。
當時她随手拿了一根紅色發帶,把一頭烏發束起。
此時她摸起發帶,正要再紮頭發,就聽披風的對面,又傳來一聲溫潤的聲音:“三姑娘。”
“嗯。”沈绛剛把發絲抓在手心,不禁放緩了手上的動作。
“可是睡醒了?”程嬰輕聲問。
她一醒來,對方就發問,難道他是一直在等着自己?
沈绛往旁邊看去,從她這裏就能看到廟門外,天光已亮。
突然,沈绛意識到了。
因為披風只能将他們擋在對面,可他們一旦起身,想要到破廟外,同樣會看見沉睡着的沈绛。
他果然是在等自己醒來。
沈绛頭發太過綿密濃厚,此刻發尾淩亂,她也顧不得細細打理,只迅速用發帶綁好頭發,回道:“我睡醒了,多謝公子的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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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聽到腳步聲往自己這邊來。
披風被抱起時,她仰頭望着隔旌幡而立的男人。
他依舊穿着那一身雪白衣裳,只是胸前皺褶,哪怕他重新整理過,卻依舊明顯。
只是他的臉上,依舊帶着清俊從容的神色,不見絲毫夜宿野外的狼狽。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卓定出去查看了一番,回來說:“三小姐,外面雨停了,我們是現在趕回驿站嗎?”
“好,我們盡快回去吧。”沈绛點頭。
她和卓定一夜不回去,其他人應該擔心不已。
只是她朝外面看了一眼,聽到程嬰還有他的小厮在說話。
沈绛想了下,“你去看看他們是不是遇到什麽問題了?”
卓定到門口看了下,很快,就回來了。
他低聲說:“他們拉馬車的那匹馬的馬蹄鐵好像出了些問題。”
馬蹄鐵?
一匹馬若是沒有馬蹄鐵,是跑不了多遠的。
況且這匹馬還得拉馬車。
難怪他們昨晚會留宿在這裏。
于是沈绛沉默了片刻,低頭吩咐了卓定幾句。
她走到外面時,碰到廟門口的程嬰,他将一個小布包遞了過來:“三姑娘昨晚孤身前來,應該沒帶什麽洗漱的東西,正好我們馬車裏備了一份。”
沈绛垂眸望着眼前的小布包。
雖然她昨晚确實好心要‘埋’了他,可說起來,反倒是他對自己施以援手。
不管是昨晚的披風,還是現在眼前的這份梳洗物品。
“謝謝公子。”
程嬰指了不遠處,聲音溫潤:“前方就有一條小溪。”
沈绛又低聲說了句謝謝,只是她在接東西時,也不知是手慢了些,還是出神,竟沒接住布包。
布包往下掉落,面前那只修長如玉的手掌,往下抓了一把。
卻也慢了一步。
沈绛連忙致歉:“都怪我不小心。”
“是我沒接住。”程嬰輕笑,彎腰将布包撿起。
這次再遞過來,沈绛牢牢抓在手裏。
昨晚一場雨下的太大,小溪邊周圍都是泥濘,她小心翼翼過去,打開布包後,她低頭望着裏面的東西,都是尋常人家能用的。
對方雖一身氣質清冷出塵,但是穿着卻不貴重。
頗有幾分落魄貴公子的樣子。
況且,沈绛回頭望了不遠處的那一抹白影。
她剛才是故意弄掉布包,試探他的。
若他是習武之人,眼明手快,下意識就會去抓住掉落的布包。
不過他去抓了,動作卻不像習武人那般敏捷。
當然這種辦法只能粗淺的試探對方,不過沈绛沒有惡意,她只是小心為上而已。
待她用溪水打濕發尾,重新又整理好頭發。
她回去時,聽到一陣喧鬧,緊接着看見卓定和清明兩人竟從廟裏打了出來。
“住手。”
“住手。”
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
是程嬰和沈绛,兩人同時出聲。
兩人果然停了下來,沈绛開口問:“你們為什麽打架?”
清明輕哼一聲:“是他先挑釁我。”
可是程嬰微擡眼眸,面沉如水,一字未說,卻也讓人知道他此刻的不悅。
果然清明不敢再說話。
沈绛望着卓定問:“卓定,是你先動手的嗎?”
卓定:“是。”
“那好,你到旁邊跪着。”她淡聲吩咐。
卓定果然不解釋一句,走到有些遠的地方,跪了下去。
沈绛跟過去,仿佛是準備繼續訓斥他。
到了跟前,她卻輕嘆一口氣。
沈绛緩緩說道:“何必用這樣的法子。”
卓定低聲說:“屬下愚笨,只能用這種方法試探他的功夫。”
他們的馬車壞了,沈绛有意想要帶他們同行。
只是她自那場夢之後,行事處處小心,在沒摸清對方實力前,不會輕易放下戒備,邀請他們同行。
畢竟知己知彼,方能謀定而動。
沈绛自嘲的想着,她這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他功夫如何?”
卓定想了下,說道:“應該是遠在我之上,方才我使盡全力,但他卻沒有,可依舊能輕松接下我數十招。”
沈绛擡頭望着廟門,許久才說道:“你先起來吧。”
“屬下還是多跪一會兒。”卓定執拗道。
沈绛輕笑:“你們年紀又不大,打一架算什麽,你過去跟對方賠個不是就好。”
卓定望着她,眼底透着說不出的迷惑。
自打離開衢州後,他就覺得三小姐身上,似乎有許多秘密。
就連說話都是這般,明明她年紀比自己還小,卻一副過來人的口吻。
不過他的職責是保護三小姐,主子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
很快卓定找到清明,主動與他道歉。
清明大約也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瞧見人家主動道歉,尴尬的摸了下頭:“也沒什麽,我家公子也訓斥過我了。”
說完,他又道:“你功夫不錯。”
卓定目光有些亮:“你的功夫更好。”
卓定自小在沈家長大,周圍一批學武的護衛裏,他是功夫最為精湛深厚的,從未遇過敵手。這還是頭一次,遇到比他強上許多的。
清明得意道:“那是自然,我還沒遇見幾個比我功夫還好的。”
“是嗎?你只是暫時比我厲害而已,以後我定能超過你。”卓定有些不服氣。
清明不屑道:“我這叫天賦異禀,你再練十年也無用。”
沈绛在一旁聽着他們幼稚的鬥嘴,虧得她還之前一直覺得卓定沉穩又內斂。
原來是沒遇到對手。
此時程嬰也走了過來,沈绛主動開口說:“程公子,你們的馬車是不是出了些問題?”
程嬰眼眸含着清淺的光澤,端的如玉公子模樣,他問:“是清明與三姑娘說了?”
一旁清明聽到這話,張了張嘴。
沈绛卻搖頭:“是卓定聽到你們的聊天,正好我們有兩匹馬,可以帶你們到前方的驿站。”
程嬰微垂着眼角,低頭處,正好能看見她鴉青色的發絲上,半點裝飾也無。
只有束發的紅色絲帶,垂在頸間。
頸間的雪膚,在泛着紅光的絲帶映襯下,雪白細膩的透着白玉般凝脂的光澤。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美人到了絕色的地步,一切妝扮首飾,反倒成了累贅。
程嬰終是開口說:“那就謝謝三姑娘了。”
沈绛聽他許久未應,以為他要謝絕自己。
此刻他眼簾擡起,與她對視。
沈绛才發現他的眼神同他整個人一般,透着清冷出塵,卻仿佛天然帶着一種能看透人心的能力,明明并不銳利,總給人帶來隐隐壓力。
一時,沈绛甚至覺得他已經察覺了自己接二連三的試探。
只是他安靜看着,并不戳穿。
清明和卓定将拉車的馬解開繩套,換上沈绛騎來的那匹馬。
換下來的這匹馬,并不能騎,只能讓騎馬的人一路牽着。
所以沈绛只能坐上對方的馬車。
就在清明要上車時,程嬰淡淡開口:“還是讓三姑娘的護衛來趕車吧。”
沈绛坐在車裏,聽到這句吩咐,就知他是為了自己着想。
清明趕車,她得和兩個陌生男子同乘一輛車。
讓卓定趕車,這是她身邊的人,可以讓她心安。
明明是暗藏着的細節,卻能讓人感覺到他的溫潤有禮。
沈绛又想起自己暗藏的小心思。
一時間,她僅存不多的良心,竟生出了幾分愧疚。
程嬰上車時,就看見她低頭在身上翻找東西。
他也不便多問,只安靜坐下。
而他坐在馬車靠門口處,與沈绛之間守着一個頗有禮節的距離。
終于外面駕車的吆喝聲響起,沈绛也找到了暗袖裏藏着的東西。
這一路上,她讓阿鳶在自己每件衣裳上都縫了好幾個暗口袋。
她将自己的銀票,分別藏于這些衣服的暗袋裏。
她手掌心往前一遞,輕聲說:“程公子,你伸手。”
程嬰聞言,将手掌往前輕輕一送。
很快,沈绛的手掌放在他的手掌上空,然後拳頭松開,掉下一粒灰褐色油紙包着的東西,竟是一顆糖。
這粒糖在他的手掌心輕滾了兩圈。
“道路多艱,幸得能遇到公子這樣的人。”
沈绛說完擡起頭,朝程嬰笑了笑,長而媚的眼尾彎成月牙弧度,透着如驕陽般的燦爛和直率。
程嬰低眸,望着手心裏,那顆裹着油紙的糖。
耳邊還有她帶着善意的話。
上車的片刻前。
清明趁着收拾東西時,終于找到機會,湊到程嬰面前。
他左右環顧,瞧着不遠處的主仆兩人,緩緩問:“公子,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二人?”
“處理?”程嬰的聲音很清冷如水。
清明小聲說:“公子親自安撫他們,難道不是因為有旁的打算?”
終于程嬰的視線落他臉上,平靜如淵的眼眸,終于從眸底泛起一絲絲冷漠。
“自作聰明。”
清明這才知道自己揣摩錯了意思,吓得就要跪下。
卻又想起公子的吩咐,生生站在原地。
後背上一陣一陣冒着冷汗。
許久後,程嬰清朗的聲線再次響起:“有些人,不是你輕易能惹的。”
清明這麽猜測,無非就是因為他待那位沈姑娘的不同尋常。
其實也無他。
只是因為程嬰認出來,她就是那只兔子。
在漳州殺人的,那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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