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京城最南邊的故衣胡同。

沈绛租住的院子就在此處,一共三間正屋,東西兩間廂房,她和阿鳶各住一間正屋。

西側的廂房留給了卓定,讓他貼身保護自己。

這樣的窄門小戶,容易招賊。

其他護衛則被安排住在鄰近的一條街,沒有全部跟着沈绛。

畢竟她如今隐姓埋名在京城,這麽多護衛跟着自己,還是在南城那樣的地方,未免太紮眼。

經過這兩日的規整,院子裏已經收拾妥當。

阿鳶坐在屋前,回頭看着沈绛在屋頭桌子上,又在寫寫畫畫。

“小姐,您真要跟那位姚公子一起做生意?”阿鳶放下手裏的東西。

沈绛在紙上勾勒完最後一筆,将毛筆放下,轉頭看她問道:“怎麽,對我沒信心?”

“奴婢哪敢,奴婢只是覺得做生意難免要抛頭露面”阿鳶咬唇。

之前她本以為小姐是見姚羨在家中處境艱難,才想幫他,可誰知姚羨的胭脂鋪到手,沈绛竟要與他一起做生意。

小姐從侯府貴女淪落至此,本以夠委屈。

竟還學商賈人家做生意。

阿鳶覺得自家小姐,簡直是太可憐了。

沈绛不在意道:“在難能難的過手頭沒銀子嗎?如今咱們在京城裏,哪怕是打聽些消失的,都要花費銀子。再不找出路,可坐吃山空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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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沈绛去收拾東西,阿鳶過來幫忙。

她看着紙上畫着的一個個花朵形狀,可又像是盒子,不由奇道:“姑娘,你畫的這是什麽?”

沈绛盯着面前的宣紙,輕笑說:“是我想出來的賺錢法子。”

之前沈绛與姚羨一起看了胭脂鋪,就與他說定,兩人合夥做生意。

因為鋪子是姚羨的,所以沈绛與他約定,只要她能夠讓鋪子的獲利比去年多兩成,那麽從高于兩成的部分,她便可以分得一半的收益。

這麽一間胭脂鋪子,乍然要多兩成利潤本就有些難。

不管如何,她得先在京城站穩腳跟。

至于她爹的事情,她也一直派卓定他們在京城打探消息

如今朝中對沈作明的處置,也是一直争論不休的。

沈作明是個手握兵權的重臣,他忠于的是皇上,從未與哪位皇子過往甚密。

即便是太子殿下。

但是三皇子端王來勢洶洶,他母親乃是當今後宮位份最高的貴妃霍氏。

太子的生母雖為元後,卻早已去世,外家日漸勢弱,根本比不上三皇子的外家英國公府。

沈作明雖不是太子一派,但他曾直言過,朝綱穩定才是邊境之大幸。

何為朝綱穩定,不就是維持現狀不變。

太子生性寬厚仁愛,做一守成之君,絕無妨礙。

奈何如今聖上登位二十一年,早年間手腕強力,鎮北戎平海禍,大晉天朝上國的形象響徹四海。

周邊藩國更是年年進貢,心悅誠服。

本來太子地位穩固,可随着聖上日漸衰老,待太子的态度也開始有了轉變。

手握無上權利的衰老帝王,面對年輕力壯的太子,越發想要抓住權柄。

古往今來,歷是如此。

因此太子近年的日子其實并不好過,底下是來勢洶洶的兄弟們,而上頭是時刻壓着他的父王。特別是皇上越發不掩飾自己的喜惡,時常對太子嚴加斥責。

朝臣自然也會揣摩着皇上的心思,一時朝堂上便分成了太子派和端王派。

況且三皇子之下的那些個皇子,也并非省油的燈。

沈作明曾經也深感朝局之艱,才會頭一回說出朝綱穩定之話。

如今沈作明身陷囹圄,可未必就沒有想要讓他重掌兵權的人。

比如太子。

雖然沈作明從未偏袒過太子,可他也絕不會倒向端王。與其讓兵權落入旁人手中,倒不如一直由他掌着。

皇宮中。

皇上在奉昭殿內,宣了內閣大臣還有幾位皇子議事。

自然不免提起了沈作明之事,太子謝瑞委婉提醒道:“父皇,如今邊關将領人選遲遲未定,北戎人只怕會卷土重來。”

一旁的端王謝昱瑾不由發出一聲輕哼,待把衆人目光吸引過來。

他才不急不慢道:“仰天關一戰,沈作明貪功冒進,葬送我大晉如此多好男兒的性命,豈可輕易放他出來。這樣豈不是讓天下臣民都不服。”

得,兩人又要為了這件事争執起來。

自從沈作明入獄後,此類争端已經在皇帝面前上演了不知多少回。

保沈派,覺得邊關無将領,應讓沈作明這根定海神針戴罪立功。

倒沈派,則是覺得五萬将士慘死,沈作明乃是滔天大罪,抄家奪爵都不夠贖其罪。

這邊正吵着,在附近禦花園裏等着九皇子謝時闵,早已不耐煩。

“議事什麽結束,三哥不會又跟太子殿下吵起來了吧?”謝時闵一臉不耐的說道。

他尚年輕,還未封王爵,更沒到入朝堂辦差的年紀。

因為他沒有出宮開府,所以越發想要出去。

這不三皇子允諾他,可以讓他出宮在自己府上暫住兩日。

旁邊的近侍勸道:“主子,端王既已答應您,帶您出宮小住兩日,咱們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皇上和殿下們商議的肯定是朝中大事。”

謝時闵撇嘴,突然說道:“聽說那人回來了。”

一開始近侍還沒明白他的意思,正心底暗暗揣摩呢。

就聽謝時闵又一陣抱怨道:“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又在這時候回來。真是讓人厭煩,你說父皇和皇祖母為何就那麽偏心他?不就是小時候受了點傷,一個郢王世子,還真當自己是皇子一樣尊貴了。”

近侍這下聽得清楚,自家主子這是在抱怨誰。

郢王世子,謝珣。

九皇子說的沒錯,謝珣确實只是個親王世子,按理肯定是比不上的皇子。

可誰讓人家的親爹,是聖上的親弟弟呢。打虎親兄弟,更何況當年聖上登基時,郢王爺也是出了大力氣,從龍有功。

況且郢王膝下就這麽一個兒子。

獨苗,精貴着呢。

近侍讨好着笑說:“誰說不是呢,主子您是皇子,世子殿下不過是親王世子,如何能與您比。日後他頂天也就是個親王罷了,比不得你精貴。”

偏偏這句話,反而戳中了謝時闵,讓他更生氣。

謝時闵扯了下錦袍袖口,臉上帶着郁氣:“他以後好歹還有個鐵板釘釘的親王爵位呢,你看看去年,明明六哥與他是同一日生辰,六哥的加冠禮推後一日給他讓路不說,可瞧瞧他鬧出的是什麽事,簡直是丢人現眼。”

去年郢王世子謝珣,在加冠禮上,竟離家而去前往護國寺出家。

這一出,那是震動整個上京。

從王侯将相到販夫走卒,無一不在讨論這件事。

可憐六皇子謝玄琅堂堂一個皇子的加冠禮,不如謝珣這個世子爺的熱鬧不說,還完全被搶了風頭。

而幾日之後的聖旨,更是讓朝中議論不休。

因為皇上給六皇子冊封了一個臨江郡王。

前面幾位皇子冊封時,都是親王,偏偏到六皇子這兒,就成了郡王。

皇上豈不是跟全天下人說,這個兒子不讨朕歡心。

近侍見謝時闵越說越不開心,趕緊又說道:“六皇子哪裏能跟主子你比呢,他生母早逝,又沒有外家扶持。被封為郡王也沒什麽意外,皇上多疼愛主子。”

“再疼愛,還不是趕不上謝珣。”

謝時闵連一聲三哥,都懶得叫。

近侍幹笑了兩聲:“如何能這般比較,您是皇上的兒子。世子殿下說到底是郢王爺的兒子,皇上對世子瞧着是疼愛,不過都是面子情罷了。”

謝時闵被這句話安慰的有些開懷。

對啊,說到底他才是親兒子。

不過謝時闵立即想起旁的事情,立即冷哼起來:“咱們這些人非诏不得出京,他倒是好,仗着禮佛之名,大江南北的跑。誰知道他到底幹嘛去了。”

近侍心底忍不住嘆了口氣,主子這是對世子殿下,到底多大的怨念。

說起來也不難理解,謝時闵是皇帝的幼子,按理說應該是萬千寵愛集于一身。

偏偏謝珣就是比他更皇上受寵,比他更得太後的歡心。

好氣!

謝時闵氣急之下,咬牙道:“他怎麽就沒死在外頭呢。上次遇到他那個什麽狗屁和尚師兄,我的馬踹的還是輕了。”

突然,旁邊的假山傳來窸窣聲,好像是衣服才發出的聲響。

謝時闵和近侍都擡頭看過去,就見一個月白色身影,緩緩從假山後走了出來。

程嬰…或者宮中衆人更為熟悉的稱呼應該是,郢王世子謝珣。

謝珣此刻望向自己這位堂弟,倒是不知他竟對自己怨念這麽深。

他臉上揚起溫和笑意:“原來九皇子心底一直這麽想的。”

謝時闵目瞪口呆,全然沒想到謝珣會出現。

說來謝珣以前住在宮裏時,謝時闵最怕的也是他。

謝珣瞧着面上清冷疏離,可是真惹到他的話,誰都不好過。

謝時闵愣了愣,才張嘴喊道:“三…三哥。”

随後謝珣目光撇向一旁,平靜如鏡的湖面,在光線的照射下,顯得波光粼粼。

此刻無風,偏偏謝珣一身廣袖素衣,站在那裏時,衣袂輕舞。

猶如九天而下的谪仙。

“原來是你的馬把師兄踢傷了。”他聲音似低喃。

許久,謝珣轉而望向謝時闵,突然低低一笑,“這麽久了,文華殿的那幫大儒,居然都沒把你草包一樣的腦子裏填點東西,你可真是蠢的一如既往。”

周圍空氣裏的風,一下都靜止了。

謝時闵幾乎是被罵懵了,等回過神,他氣得幾乎要發狂。

這次他就是拼着被父皇責罰,也要出了這口惡氣。

于是他上前就要抓住謝珣的領口。

只是謝時闵的手指剛觸碰到謝珣的衣領,只那麽輕輕一碰,謝珣竟退後兩步,直直落進身後的太液池。

撲通。

一聲巨大水花砸起的聲音,将謝時闵驚醒。

這樣大的聲音,吸引了不遠處太監們的注意,很快連巡邏侍衛也到了。

待衆人跳下去把人撈起來一看。

居然是郢王世子殿下。

這下可把這幫伺候的人吓壞,侍衛趕緊用急救的法子,讓他吐出水。

可不管侍衛怎麽弄,地上躺着的男人,那雙眉眼如畫的臉頰依舊蒼白,甚至眼皮都微動一下。

最後也不知是誰,終于大着膽子去試探他的鼻息。

“沒氣了。”

明明這人聲音極低,聽在周圍衆人耳中,卻猶如雷劈。

一旁本來站着等着看謝珣狼狽模樣的謝時闵,這才發現,事情的發展超過他的預期。

突然他驚慌搖頭:“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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