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口脂作坊着火了。

沈绛站在原地, 足足愣了一瞬,這才回過神,“我們立即過去。”

身後站着的卓定開口說:“不如我陪小姐一同過去吧。”

阿鳶也要跟着, 沈绛卻讓她在家等着。小丫頭嘴巴撅的上天,但是卓定有功夫,身手好, 沈绛出門一般都會帶着他。

三人急匆匆走到巷口,來報信的小厮正好趕着馬車過來。

他們可以乘這輛馬車前往作坊。

沈绛正要上車, 就聽到一旁的聲音道:“三姑娘。”

她轉身,就瞧見站在不遠處街邊的謝珣和清明, 剛才出聲叫她的人, 是清明。

只是此刻謝珣走過來,微仰頭, 望着已經踏上馬車車架上的沈绛,聲音溫和道:“這麽晚了,急急匆匆要去哪裏?”

“我們的口脂作坊着火了,我得去看看。”沈绛說道。

她眉宇微蹙,原本長而明媚的眸子,此刻似乎被籠上一層灰蒙蒙的陰影, 叫人只是看着, 便不自覺心疼。

謝珣聲音低沉:“我陪你一起去。”

沈绛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一腳踏上了馬車旁擺着的車蹬,她只得往前鑽進馬車中, 很快, 謝珣跟着她彎腰進了車內。

此時, 沈绛才來得及問:“三公子不回去休息嗎?這幾日應該你應該很忙吧。”

錦衣衛全程搜查, 京兆府跟着後面打雜, 她已經好幾日沒看見謝珣了。

“還好,只是全力配合錦衣衛的搜查。”謝珣說了一句,便又問:“口脂作坊什麽時候時着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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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绛搖頭:“我也不知,是姚羨派他的小厮來告訴我,我也是剛準備趕過去查看。”

“別擔心,作坊中定有水源,說不準你到那裏時,火已經被撲滅。”

謝珣的聲音清朗,雖然依舊透着冷淡,卻莫名能安撫人。沈绛本來一顆心已經跟着快着火,此時聽着他的話之後,也漸漸平靜下來。

馬車一路疾馳,幸虧夜晚路上的行人頗少。

待快到作坊附近時,沈绛鼻尖輕嗅,原本平靜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這空中的濃煙和糊焦味,竟如此之濃烈。

火勢肯定極大。

她心底的最後一絲僥幸,也被這樣的味道給澆滅。

等馬車停下,她起身準備下車,一掀開車簾,空氣中撲面而來的煙塵讓她忍不住輕咳了好幾聲。

待她擡起頭就看見不遠處,半邊天空都被染成赤色。

滾滾濃煙,即便在漆黑夜幕下,依舊清晰可見。濃煙不斷往上蔓延,張揚舞爪,一副要将頭頂那輪銀月遮蔽住的氣勢。

沈绛再顧不上旁的,提起裙擺,疾步走去。

此刻,作坊門口已經站着不少人。

周圍居民都過來看着,不少人都在指指點點。

“這麽大的火,裏面的東西只怕都燒完了吧。”

“這個作坊是做口脂的,這東西最容易燒,我看這大火非得燒一夜。”

“旁的我可不管,別燒到咱們房子就行了。”

沈绛撥開人群,看見站在最前面的姚羨,只見他滿頭大汗,正指揮着人救火。他大聲道:“火丁怎麽還沒到呢,不是早派人去請了嗎?”

大晉有專門負責救火的隊伍,是由禁軍統領之下的救火組織。

這是京城為了防止火災,特地設置的部門,平時京城大火小災都歸這個部門管。

只是今個,竟是久等不見人來。

沈绛走過去時,姚羨一看見她,眼眶被火光照的通紅,眼淚差點落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怕是未到傷心處。

這是他們兩人的心血,姚羨長到這麽大,從未為了一件事如此努力。這些日子以來,他睡得晚,起得早,眼睛只要一睜開,就覺得這一天格外有幹勁兒。

可如今他的心血,就要在自己的眼前,毀于一旦。

“救火的人手是不是不夠?”沈绛剛才已經聽到他喊的話。

姚羨伸手抹了下臉,他的袖口有被火燎燒到,顯然剛才他也在裏面救火。

他點頭,說道:“火勢一起,我就派人去請了火丁,沒想到他們到現在都還沒來。”

沈绛眼眸微沉,卻不再猶豫,轉身望着圍觀者。

她朗聲高喊:“諸位,此地作坊乃是朱顏閣所有。今日大火無情,但我希望衆鄰裏能攜手助我們度過難關。但凡幫忙救火者,我以一貫錢酬謝。”

人群中轟的一下熱鬧起來。

原本還只是事不關己的圍觀,此刻也開始激動起來。

此時哪怕家離的有些遠的人,也急不可耐的回家去拿盆和工具過來救火。

一時間,人聲鼎沸。

直到作坊內救火的人又增加一倍有餘,火丁終于姍姍而來。

不到一刻鐘,大火終于徹底被熄滅。

于是沈绛緩緩步入作坊之中,原本

沈绛站在門口,冷冷望着眼前的一切,絲毫沒有大火被撲滅的喜悅。一副苦心經營的一切,盡數毀于一旦的苦楚和絕望。

謝珣走過來,站在她的身側,轉頭時望着她臉上的神情。

許久,他低聲喊道:“阿绛,別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會的,我的一切都毀了。”沈绛雙手捂着面,完全沒了方才讓人救火的從容和堅定,仿佛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所有的念想都成了空。

她站在一堆被火燒成灰燼的廢墟中,無助而絕望着。

直到一旁的火丁首領過來,頗為歉意道:“我們瞧見這邊大火,又接到有人來請,本是第一次時間趕過來。只是路上竟遇到了兩輛馬車相撞,将路堵了個結結實實。咱們沒法子,只得派人先把馬車挪開,這才耽誤了時間。”

火丁過來還攜帶着不少工具,水桶、竹梯、藤鬥、麻搭、鋸子、斧。

這些東西是用馬車運送,所以路上被堵住,他們只能先清理路障。

謝珣轉頭看着對方,淡淡道:“可有派人将那兩輛車的人看住?”

火丁長被問的一愣,回過神才奇怪道:“那兩輛馬車只是無意中相撞在一處,我們挪開車子之後,就立即趕到這邊。并未留下人手看住他們。”

沈绛唇角微抿,朝謝珣看過去。

兩人對視一眼,明明未說話,可是一眼卻看明白了對方的心思。那種不用言語,就能讀懂對方心思的微妙感覺,是旁人怎麽也無法融入。

在火丁長說到他們來的路上,遇到馬車相撞時,沈绛便覺得這場大火不是意外。

或許,本來她也沒覺得這場大火是意外。

而這兩輛馬車,成了她這個猜測的一個佐證。

因為一切都太過湊巧了,大火一燒起來,就正好有兩輛馬車在夜晚的街面上相撞,還恰好就攔住了來救火的火丁隊伍的去路。

要知道剛才沈绛坐着馬車,也是一路疾馳狂奔而來。

這兩輛馬車出現的太過巧合,就好像專門攔在那裏,攔住來救火人的路。

要不是沈绛用賞銀刺激周圍居民救火,只怕不等火丁隊伍趕過來,這個口脂作坊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此刻雖然還未全部燒盡,但好歹能救一點回來是一點。

饒是沈绛,都不得不嘆服一聲,這人可真是好計謀。

先是放火燒了口脂坊,又知道京城之中對明火極敏感,必會在大火燒起來的第一時間,就派出火丁部隊滅火,于是幹脆派兩架馬車來擋住道路。

令得火丁隊伍沒辦法第一時間趕來滅火。

竟是個連環計。

心思毒辣,一副要置她于死地,或者說是要置朱顏閣于死地。

火丁長離開之後,謝珣望着面前燒毀的房屋,說道:“我派人去找那兩輛馬車的人,看看周圍可有認識這些人的。”

“至于你們作坊的人,我覺得需要審問一番。”

能燒這樣大的火,沒在第一時間發現,還讓火勢蔓延開來,這可不是輕易的事情。

沈绛走出來時,就見不少人正圍着姚羨,問什麽時候發銀錢。

姚羨被一群人問的不知怎麽回答,直到沈绛走過來,人群這才轉移目标。

“諸位,今晚實在有些晚,銀莊早已經關門。一時,我們也并無這麽現銀在身邊,不如大家先将自己的姓名登記。明日我們一定将所承諾的銀錢,發到諸位手中。”沈绛朗聲道。

小娘子清甜柔媚的嗓音,被夜風輕輕一吹,竟也格外好聽。

只是也不知誰在其中喊了一聲:“那不行,誰知道你們明日會不會賴賬,咱們現在就要銀子。”

原本已經被半說服的人群,一下又鬧騰開了。

沈绛皺眉,正要将朱顏閣拿出來做擔保,畢竟以朱顏閣的名聲,怎麽可能抵賴這麽點銀子。

誰知她還未開口,站在她身側的謝珣,卻先一步說道:“我是京兆府的推官,今晚之事由我全權做擔保。只要你們如實登記自己的姓名,待明日,這位姑娘必會将銀兩分發到你們手中。”

說着,他将身上的腰牌拿了出來。

離的近的人,定睛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認識,反正瞧着腰牌樣式頗為古樸,瞧着确實是官府所制。

于是立即有人喊道:“确實是推官大人。”

“既有推官大人作保,咱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沈绛立即安排識字的人,開始登記。

外頭登記之事,正做的緊緊有條。

院內,謝珣看了一眼周圍,低聲道:“不如三姑娘先讓今晚留在作坊裏的,先集中到此處,讓我問他們一些情況。”

沈绛沒想到他連這個都願意幫自己。

想到他乃是京兆府推官,平時做的便是斷案判案的事情。

所以查出今夜大火所起原因,他比自己更合适。

于是沈绛吩咐卓定,将今夜留在作坊裏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

很快全員都到齊,而其中幾個滿臉烏黑,一看就是積極救火的侍衛,站在一旁,皆不敢擡頭看向沈绛。

之前為了防止作坊出事,畢竟朱顏閣名聲大起之後,朱顏閣的口脂就成了緊俏貨物。

沈绛特地派了自己的侍衛過來守着。

此刻她雖未責備,可是這幾個侍衛心底卻深感自責。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現在,你們将今晚作坊裏每個人的行蹤,都一一說出來。”沈绛倒并開口責備他們。

于是侍衛就開始說起今晚作坊裏的情況。

只是在他們的描述之下,好似并未有特別的事情發生。

因為朱顏閣目前生意火爆,所以對口脂需求極大。而且這陣子姚羨與江南商人頻頻見面,打算将朱顏閣的口脂,賣到最繁華富有的江南。

所以他們備下原料,準備擴大生産規模。

口脂作坊裏還新招了一批會做口脂的夥計,這些人雖然沈绛調查過他們的背景,但是也全然不能保證,他們不會被收買。

而幾個夥計也都有人證,都沒有單獨出去的經歷。

衆人說完,沈绛轉頭看向謝珣。

謝珣安撫道:“斷案,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查出來。待細細問過每個人的口供,總能問出些有用的東西。”

很快,他問道:“一開始火是從哪裏燒起來的?”

侍衛中一人,立即說:“是西北角那個倉庫,我記得最開始火就是從那裏燒起來的。”

“是誰先發現着火的?”謝珣又問道。

很快,一個夥計開口:“是我,我先發現的。”

沈绛看了一眼他,對這個叫劉青山的夥計,她倒是有些印象。因為當初他的手藝并不算頂好,只是剛出師。只是他說他妹妹重病,一直要吃藥,他必須得賺錢。

後來沈绛派人去他家中查看了一番,證實他所言不假,這才将他收下。

劉青山說:“我出來小解,看到西北角那個倉房不太對勁,就過去看了一眼。誰知一推門,就發現裏面着火。趕緊叫人來滅火。”

“你們既然這麽早就發現火勢,為何任由這火越燒越大?”謝珣道。

劉青山一臉苦笑,他說:“大人,您是有所不知。這口脂之中本就有大量的油脂,遇火則燃,起火的這個地方正好是咱們的庫房。所以火一起來,還來不及撲滅,火勢就變大了。”

“那看來你們平日應該極重視明火吧?”謝珣問道。

衆人紛紛點頭。

夜風拂過,空氣中大火焚燒之後,那種刺鼻的燒糊味,依舊彌漫在暗夜中,久久無法消散。

謝珣開口問:“平時晚上應該安排人守夜了吧,今晚值夜的人是誰?”

衆人左右看了一眼,就見站在後方,一個頗為瘦小的老者,緩緩出列:“今晚應是我值夜。”

沈绛自然認得他,此人在作坊裏做事許久,大家都叫他毛伯。

原本他也是作坊裏的師傅,只是年紀大,手抖眼花,不太幹得了制口脂這樣精細的事情。因此沈绛他們買下作坊之後,也沒把他趕走,而是留着他在作坊裏打雜看門。

“你值夜時,可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事情?”謝珣語調平和。

聽起來只是随口問問,而非斷案審問。

因此毛伯搖搖頭:“不曾看見。”

“是不曾看見,還是你根本沒機會看見?”謝珣突然望着他,從容淡然的氣質,陡然變成了,渾身散發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似乎強迫着人不敢不說實話。

毛伯果然不敢再看他,只低頭嗫喏道:“我真的不曾看見。”

謝珣對于他的逃避,并不在意。

他反而指了指一旁問道:“你平時值夜時,就是坐在這裏嗎?”

因為要守着整個院子,所以值夜的人格外辛苦,就是裹着一張被子,躺在外面睡覺。

毛伯胡亂點點頭。

直到謝珣說:“你之所以不曾看見,是因為你今夜喝醉了酒,所以才什麽都沒看到。”

“不是的,沒有,我沒有喝酒。”毛伯趕緊搖頭。

謝珣走了幾步,伸腳踢了下,就見瓦片下面竟有個壇子。

這個壇子并未被燒毀,只是通體被熏的烏黑。

直到沈绛走過去,正要将壇子從地上拎起來,謝珣輕輕擋住:“我來。”

他拎起來,沈绛微湊近壇口,就聞到一股烈酒的味道。

她臉色極其難看,之前她便三令五申,作坊內不得飲酒作樂。

因為口脂中确實含有很多油脂,一旦着火,後果不敢設想。

沈绛環視了一圈,将目光落在衆人的身上,語氣微低:“今日火災并非憑空而起,程大人乃是京兆府推官,斷案判案對他來說,乃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若是有誰犯了大錯,不要再抱有僥幸心理。”

這下有人忍不住抱起了委屈:“掌櫃的,咱們大家都一心為了作坊,方才起火的時候,我們全都沒跑,哪怕衣裳被燒壞了也還是忙着救火。”

這句話,叫作坊裏的人紛紛點頭。

沈绛卻并未因這人的話生氣,反而颔首道:“我自然知道絕大多數人,都是想着作坊,想讓朱顏閣越來越好。所以作坊內參與救火的人,我個人獎勵三兩銀子。”

這個轉折卻是衆人沒想到。

本來外頭那些百姓因為參與救火,得了一貫錢的獎賞,作坊裏的人多少心底有些沒滋味。

但是作坊起火,多少是他們失職所造成的,所以大家都不敢提。

誰知現在不僅賞錢沒有,竟還懷疑他們之中有人故意縱火。

這下大家的怨氣,紛紛湧了上來。

誰知沈绛突然公布獎賞的事情,一時間,衆人喜笑顏開。

沈绛接着說道:“一旦查出真的是有人故意縱火,我亦不會包庇,定會将此人交給官府處理。”

随後她轉身看向謝珣,恭敬道:“程大人,不知大晉律法對縱火罪的判罰如何?”

“但凡縱火燒官宇及私家房舍者,處三年有期徒刑;若縱火造成損失滿五匹,流放三千裏;若損失滿十匹,處以絞刑。”謝珣站在灑落的銀輝之下,負手而立,聲音雖清淡,卻透着一股肅殺之氣。

因為很多房舍多以木材為原料,所以一旦發生火災,後果必會不敢設想。

所以大晉在律法上,就對縱火一事,有嚴格的刑法。

此刻謝珣将律法當衆宣讀了一遍,即便是再不懂律法的人,也明白了縱火是多麽嚴重的罪名。

此刻,毛伯突然喊道:“掌櫃的,這酒不是我要喝的,是青山,青山這小子非要孝敬我的。”

劉青山沒想到毛伯,竟會這麽說,當即白了臉頰。

直到這時,一旁站着的另外一名夥計宋冬,也說道:“掌櫃的,我前幾日去青山家中,他妹妹喝藥竟用到了參須子,我……”

他似乎不好意思在說出去,這種出賣朋友的感覺,并不好。

人參乃是昂貴之物,即便是參須子,都不是一個貧民家庭能夠負擔得起的。

在口脂作坊做事的這些夥計,家境都一般。

特別是劉青山家中,有個這樣重病的妹妹。

若是有人真的想對作坊下手,要買通作坊內的人,劉青山确實是個合适的人選。

“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沈绛聲音微冷。

劉青山慌忙開口:“掌櫃的,我沒有。我妹妹病重了,參須子是藥店老板賒給我的,他知道我給朱顏閣做事,知道我每個月月銀豐厚。所以他才會賒給我。”

這話說出來,着實是可笑,一旁其他人看着他的眼神已變了。

沈绛眉頭輕皺,許久她嘆了口氣,“将他給我捆了。”

侍衛立即上前将劉青山按住,劉青山還在喊冤:“掌櫃的,你信我。當初是你讓我進作坊做事,您對我恩重如山,我不會背叛你,幹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情。”

沈绛似氣惱到極致,指着他說:“把他嘴堵上,我不想再聽他說一個字。”

等他的嘴被堵上,周圍終于安靜了下來。

沈绛站在那裏,望着衆人,許久,聲音低啞道:“我自問待你不薄,沒想到你竟還會勾結外人來害我們。如今朱顏閣的貨物都被毀了,日後朱顏閣該如何,你可曾想過。”

說罷,她似乎失望到極致,揮揮手,示意侍衛将人押走。

随後她輕掩面,轉身離去。

她本就生得風華絕代,掩面時,不經意流露出的脆弱無助,便如懸崖絕境之外上的雪蓮,仿佛随時都會被風吹落,叫人忍不住生出了憐惜。

身側的謝珣将侍衛将劉青山,押送到京兆府,送至大牢。

随後他轉身去追沈绛,待他掀開簾子,就見她正背對着馬車門,一身極素淨的淺綠色長褙子,烏黑長發挽起,發鬓間插着一支色澤溫潤的淡碧色蓮花玉簪子,簪子的末端垂着一顆雕刻更小更精致的蓮花。

她身體似在微顫,烏發間的蓮花輕輕晃動。

馬車內的光線極昏暗,只有外面隐隐的光線透進來。

謝珣走過去,手掌輕擡,剛落在她的肩膀處,正欲開口時,突然趴着的姑娘,轉過頭,一臉笑意的望向他:“我是不是連你也騙到了?”

少女清亮柔和的聲音,帶着笑意,似蜜似甜。

此時她那雙修長而蘊着潋滟秋波的黑眸,正落在他的臉上,眼尾上翹,眼底的狡黠,已不經意流露而出。

謝珣當真是有些怔愣。

他說:“你并未生氣?”

沈绛擡手撫了撫自己的烏發,聲音微得意道:“若是我今日未提前安排人,将之前庫存的貨物都轉移到別處,只怕現在我确實是趴在這裏,哭上一天一夜。”

這下竟是叫謝珣也徹底生出意外。

“你已猜到有人要對作坊下手?”

沈绛搖搖頭:“倒是沒猜到,他們敢直接放火,我啊,只是天生謹慎了些,膽小了些。”

在姜妙已給她提醒,以及她夢境中對沈芙绫的預示,她要是還什麽都不做的話,那她可真該活活蠢死。

她之前并不知對方會在哪裏下手,只是想着推斷了自己最不能損失的東西。

現在朱顏閣對她來說,是最重要的。

但是朱顏閣目标太過明顯,況且朱顏閣守着的人更多,所以那裏并不适合下手。

剩下的就是口脂作坊,要是能一次性毀了她所有的原料和貨物,只怕她的朱顏閣真的要無以為繼。

這樣的口脂鋪子,若是無貨可賣,只怕幾日,客人便會流失慘重。

“你還膽小?”謝珣斜睨她一眼,語中竟難得帶上調侃。

現在他倒是都明白了,方才沈绛在外頭,那絕望又無助的模樣,合着,全都是演出來的。

這一下,又叫他想起了漳州。

沈绛不由托着下巴,低聲問:“三公子,如果我連你都騙了,是不是也能騙得過別人?”

“那是自然。”謝珣點頭。

她這樣是為了讓對方放松警惕,露出破綻。

如今作坊雖然着火,但是朱顏閣一時卻不至于真的傷筋動骨,就看接下來對方要幹嘛了。

沈绛雙手托腮,不無得意道:“連三公子這般聰明的人,也是被方才表情騙到的嗎?”

“并非如此。”

她一怔,随後擡眸望着他,卷翹的長睫微顫着,突然又是一笑:“那是為什麽,關心則亂嗎?”

或許是靠的太近,絲絲縷縷的幽香似乎在周圍彌漫着。

這樣的若有似無的幽香,反而更是誘人。

終于昏暗的馬車內,響起一聲極低的回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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