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沈绛心頭有無數的疑惑, 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又是巧合嗎?

還有他怎麽會知道這個佛堂裏,有這樣的機關?這種隐蔽的機關,只怕是護國寺內部的僧侶,知道的人都不知道吧。

可是這些念頭在心底升起時, 她感覺到他近在咫尺的溫熱。

又想起方才在瞧見他的那一瞬, 那種油然升起的安心。

就像是漫無邊際的大海中, 遭遇着突如其來狂風暴雨的一葉孤舟, 随時有傾覆的危險,卻在即将絕望時,突然看到遙遠天邊的一座島嶼。

他就像那座孤島,安靜而沉默,卻能在最危險的時候,成為她最大的依靠。

只要看見他挺拔的身影, 她的心就會無比安定。

哪怕有再大的風浪,都不擔心會吞沒自己。

眼前的男子待她太過溫柔,在她在京城茫然無助時, 是他出現在自己的身邊。一次又一次的縱容,讓她從心底依賴了他。

明知不該, 這樣的依賴如毒似瘾,稍微放縱便一發不可收拾。

之前謝珣冷落她時,沈绛心底也曾告訴自己, 不該對一個陌生男子這般依賴,即便他是三公子,也不該如此。

就在她要放下時, 他又突然出現了。

這樣的絕境中, 猶如降世的神祇, 又一次救了她。

沈绛睜着眼睛看着他, 因為此刻暗格已被重新封住,變成一個黑暗而又狹窄的密閉空間,一絲光束都無法透進來。

她只能模糊感覺着他的輪廓,小聲說:“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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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忍不住低吸了口氣。

這個密閉的空間,因為太過狹窄,空氣無法流通的同時,還躺着兩個大活人,兩人的每一次呼吸,都一下比一下重。

她說了兩句話,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只是待她再吸氣時,不僅腦袋開始昏昏沉沉,心頭更是閃過一絲恐懼。

想要努力爬出這個暗格的恐懼。

與此同時,外頭傳來的腳步漸漸變得清晰,腳步有些雜亂,不止一個人。待佛殿的門被推開,窸窸窣窣的聲音越發近了。

直到有人開口低聲道:“人沒有離開,肯定還在這裏,搜。”

“是。”好幾個人應道。

沈绛緩緩閉上眼睛,似乎驅散心底的那股恐懼,可是在這樣密閉空間下,所有的感官和回憶都被無限放大。

不知為何,沈绛又想起夢境裏她死去的畫面。

其實不像那兩個收殓的人說的那樣,她死的都那般美,在死之前,她掙紮、痛苦過,拼命想要活下去的無助,以及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一點點從身體裏消失。

因為她是從夢境裏感受到這一切,所以那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她感受的尤其深。

那種感覺,就像…就像現在。

對,沈绛終于明白為何她一進入這個暗格,就抑制不住的恐懼。

因為這種瀕死的感覺,帶給她的痛苦太過強烈,之前她刻意遺忘這種感覺,不想讓它影響自己,可是躺在這裏,心頭隐藏着最深的恐懼,就那樣被勾了起來。

身側的謝珣一動不動,猶如一尊已入定的佛像。

沈绛努力克制心底的恐懼,不想在這時候拖累他,可是不管她再怎麽忍耐,身體還是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暗格內一共就這麽大的地方,她哪怕讓自己的後背緊緊貼着壁邊,卻還是碰着他的身體。

謝珣也是在這時候,察覺到不對勁。

他睜開眼睛,眼底幽芒閃動,此刻沈绛正緊閉着雙眼,明明看不清楚,卻仿佛能感受到她心底正經歷着巨大的痛苦。

外面搜查的人還未散去,依舊在佛殿內走來走去。

鞋子踩在佛殿石磚上的摩擦聲,隔着一道木板,清楚傳遞過來。

忍過去就好。

沈绛拼命閉着眼睛,她不自覺咬住嘴唇。

仿佛這樣的疼,能讓她克制住。

直到一雙手臂強勢壓了過來,穿過她的腰間,緊緊扣住她的腰上,薄薄的一層衣裳擋不住他雙手滾燙的溫度。

沈绛這一刻,心底的防備猶如徹底被擊穿。

原本還強忍着的恐懼、顫栗、害怕,此刻全都傾瀉而出,她的身體不禁顫抖,整個人靠在謝珣懷中,他就那麽抱着她。

待他一只手掌心慢慢往上移,貼着她的後背,輕輕摩挲着。

肌肉緊繃着的手臂,還有溫柔摩挲的指腹,讓沈绛漸漸放松下來。

她臉頰輕輕靠了過去,溫軟臉頰貼着他的胸膛,這是她第一次離三公子這麽近。

謝珣身姿修長挺拔,平時看着更是清瘦,可是此刻靠近,才發現他的胸膛肌肉緊繃,隐隐蘊藏着蓬勃的力量。

他手掌依舊還在她的後背,上上下下的輕撫,安慰她的情緒。

這樣輕柔的動作,讓她忍不住他衣裳一角。

“三公子。”

她低呼一聲,此刻她的意識在慢慢渙散,連聲音都變得沙啞。

這一聲更像是無意識的呢喃。

她的聲音太輕,除了緊緊貼着她的謝珣之外,再也旁人能聽到。

似交頸呢語。

謝珣在聽到她的聲音,停頓了片刻,随後他又收緊自己的手臂,讓她貼的自己更近。

溫熱的氣息,幾乎将她包圍。

沈绛感受這樣的溫暖,她再一次低低呢喃。

“三公子,難受……”

幽閉空間裏帶來的痛苦,不僅僅是身體上,更是精神上的壓迫,只要光亮一刻沒出現,她就永遠無法放松。

謝珣眼眸微縮,眼睫微垂着,因為無法低頭,只能用餘光瞄着懷中人。

“別怕,我在。”

許久,他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沈绛蜷縮在他懷中,渾身滾燙,額頭似有薄汗,她難受的又動了下。

密閉的空間內,兩人的體溫都在持續上升,暗格內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謝珣呼吸很淺,甚至輕到幾乎沒有。

但此刻的沈绛并不知他這細微的動作,她只能盡量讓自己安靜靠在他懷中。

佛殿外又想起腳步聲,一個輕柔又略帶急促的女聲響起:“你們是什麽人?”

是大姐姐的聲音。

沈绛的意識仿佛被這個聲音拉了回來,她猛地睜大眼睛。

待她轉頭,想要循着那聲音看過去,才發現她什麽都看不到。

“這裏是佛寺,你們在這裏幹嘛?”沈殊音壓着聲音,緩緩問道。

終于,有另外一個聲音想起:“阿音。”

沈殊音回頭望着身後的方定修,他緩緩邁步進了佛殿,揮揮手,讓這些人先出去。很快,佛殿只剩下他們兩人。

方定修細細打量沈殊音,突然一笑:“阿音,你是不是早就懷疑我了。”

沈殊音此刻面色不變,似絲毫沒意外他的态度。

她說:“你派人跟蹤我,到底想幹嘛?”

方定修上前一步,沉聲說:“只要你把跟你見面的人交出來,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沈殊音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麽說,當場笑了起來。

只是這笑,卻是笑她自己的天真。

他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方沐陽,你以為我還會信你的話嗎?你想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我卻不能。”沈殊音嘲諷的望着他,低聲說:“你想要知道跟我見面的人,那就先殺了我。”

方定修低聲說:“殊音,我們夫妻四載,我待你如何,難道你了解嗎?我怎麽會害你呢,我要你交出那個人,是因為他拿着能害人的東西。我都是為了你好。”

“你待我好,不過都是虛情假意罷了。”

沈殊音語氣決絕。

方定修臉上閃過惱火,冷聲道:“長平侯府被封之後,你父親被關在天牢中,你那個姨娘和二妹妹淪落到寄人籬下。只有你還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定國公府世子夫人,你以為旁人沒勸過我嗎?”

“殊音,要不是我在,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如此安穩嗎?”

沈殊音望着面前的丈夫,這一刻,他終于撕下了一直以來的僞裝。

她明白他的意思,沈家敗落了,她是罪臣之女,活該應該被送到莊子上,或者被一封休書了此殘生。

她還能好好當方家的兒媳,就該多謝他的恩賜。

之前父親出事時,他所有的維護,在這一刻都暴露了真實的目的。

虧得當時她還萬分感動,現在看來這感動,也只是徒增笑柄。

“只要你把這個人交給我,我跟你保證,不會要他性命。我只要他手裏的一樣東西而已。”方定修此刻還耐着性子,溫言說道。

只是他所有的溫聲柔語,在沈殊音聽來,都只是僞裝。

沈殊音此刻心底無比清醒,他待她好或許是真的,但是他并不愛她。

這一切都只是利用罷了。

沈殊音斷然道:“你死了這條心吧。”

關于沈绛的事情,她一個字都不會告訴方定修。

方定修終于徹底失去耐心,他上前,擡手捏住她的下颔,“沈殊音,事到如今你何苦再擺出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态。你瞧不起我玩弄心術,是因為我将你保護的太好,若不然怎讓你如此天真。”

沈殊音想要掙脫他的桎梏,卻不想捏着她下巴的手掌,更緊。

她強忍着痛呼,直勾勾望向他:“方沐陽,你別把自己的狼子野心僞裝的如此動人,你是為了我玩弄權術嗎?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自己而已。”

“跟我見面的人早已經離開,我也永遠不會告訴你,她是誰。”

沈绛藏在暗格之中,卻将兩人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

她緊緊攥着自己的手掌,生怕她會忍不住出去。

大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

可方定修在聽到沈殊音的話,不怒反笑,他說:“若是你沒說這句話,我倒還有些懷疑。”

他轉頭在這佛殿,打量了一圈之後,透着篤定說:“看來與你見面的人,一定還在此處,要不然你也不會去而複返。”

沈殊音一顆心被吊到嗓子眼。

其實她也不知沈绛到底有沒有離開,但是她回齋堂之後,許久都沒見她回來。

于是她放心不下,又趕緊折返回來。

果然就瞧見這個院子內,守着的一行人。

原本院門口有人守着,不讓她進來。但是這些人都認得她是世子夫人,不敢強攔着,在她橫沖直撞下,竟讓她闖了進來。

大約是她強闖之後,立即有人禀告方定修。

他這才會趕過來。

“我不過是耳铛丢了一只,回來尋罷了,你要是想找,盡管找好了。”沈殊音冷漠道。

她剛才進來時,看見那些人在佛殿搜了一圈,并未找到人。

想來灼灼,一定已經離開了。

方定修卻沒回她,而是往前走了兩步,他走到佛堂的案桌旁。

藏在暗格裏的謝珣和沈绛,聽着這腳步聲,漸行漸近,一直到在他們耳邊停下。

“我之前一直在想,究竟什麽樣的人,會讓你以死相護。”方定修伸手在案桌上輕拂而過,這才又轉頭看着沈殊音:“那個人是三妹妹吧。”

沈殊音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但是她心智堅定,很快擡眸望着他:“你不是說,灼灼現在在江南。”

方定修坦然:“我騙你的。”

“無恥。”饒是已經看清這個人,沈殊音還是被他氣到。

不過方定修立即道:“阿音,我從未有一絲一毫想要傷害灼灼的念頭。”

“你有沒有這樣的念頭,重要嗎?”沈殊音淡然說。

關鍵是他有沒有做過。

從那日他下令去殺跟周叔見面的人開始,就注定他們兩個之間徹底成了死結。

沈殊音也是世家大族出來的女子,她明白自己的家族就是她的底氣,而家族的利益大于一切。

要不然為何長平侯府一落敗,原本待她如親女兒的婆婆,就立即變了臉色。

男女之情固然重要,可對于沈殊音來說,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之前她還深信着方定修,他待她的好,也依舊歷歷在目。

她曾經是全京城最被羨慕的女子,因為她的夫婿不僅身份尊貴,還将她捧在手心中,待她如珠似寶。

可誰能想到,此刻他們站在這裏,就在佛像跟前,徹底撕破最後一層僞裝。

彼此恨不得挾制住對方。

方定修嘆了一口氣,似乎在惋惜她的冥頑不靈。

于是他走到門口,将人重新招了進來,吩咐道:“她一定還在這座佛殿內,這裏每一寸都不許放過。”

暗衛稱是,衆人立即開始搜查起來。

沈殊音心底着急,卻無法阻攔,直到她将發簪從頭上拿下,竟當衆要刺向方定修。

不等旁邊侍衛來護着,方定修已經抓住她的手腕。

他冷漠望着她:“你想殺我?”

沈殊音死死盯着他,渾身都在顫抖。

眼前似乎突然閃過一個畫面,竟是他們那日大婚,他們坐在喜床上。沈殊音的頭上還頂着蓋頭,因為周圍是陌生環境,她安靜坐着,一言不發。

直到一只手,偷偷伸過來,似乎想要握住她的手。

也不知他是緊張,還是怎麽回事。

他居然一下握到了她的手腕,沈殊音呆呆的望着他捏着自己手腕,等了好一會兒,才聽他低聲說:“阿音。”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卻笨拙的抓着她的手腕,說出這句話。

沈殊音藏在蓋頭之下,抿嘴淺笑。

那時她也曾滿心歡喜,滿心期盼,滿心忐忑,直到他握住她的手腕時,她的一顆心仿佛安定下來。

這是她的良人吶。

她如是想着。

可如今觸目時,那張熟悉的臉卻成了最陌生的人。

她拔出發簪,想要的殺,竟也是他。

沈绛聽到此時,再也忍不住,她雙手抵着暗格的門,竟想要破門而出。她要救大姐姐,她要讓大姐姐離開這個人。

可是謝珣卻在緊緊護着她,不讓她動彈。

兩人無聲的角力着,沈绛最初的沖動,在他的懷抱下,漸漸消失。

她死可以,她不能連累三公子。

她安靜躺在他懷中,整個人猶如脫力。

這一刻,她再次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當方定修說出:“将少夫人帶走。”

誰知這一刻,外面有急促腳步聲,進來喊道:“主子,郢王世子殿下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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