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沈绛站在原地, 頗有點呆如木雞的感覺。
直到謝珣臉上浮起淺淺笑意,她才知,自己這是被戲弄了。
“不如三姑娘留下來一起用膳吧。”謝珣主動說道。
沈绛還沒說話, 就聽他又說道:“關于芙蓉醉的事情,我想與三姑娘細聊一下。”
于是她留了下來。
清明已将晚膳提了過來,是護國寺的素齋。
沈绛感慨道:“之前招待女眷的素齋, 我還未品嘗呢。”
那時候她一心想着跟大姐姐見面的時候, 筷子都沒動幾下,就離開了齋堂。此刻倒是能坐下來, 細細品嘗, 傳說中的護國寺素齋。
“三公子,好像對護國寺很熟悉?”沈绛想了下,随口閑聊。
謝珣的筷子一停,開口後,卻沒否認, 反而說道:“大晉尚佛之氣甚濃,我家中長輩皆是虔誠禮佛之人。”
沈绛問道:“所以三公子這次也是陪着家中長輩一道來的?”
謝珣點了點頭,在這樣的細枝末節上,他并不想對沈绛撒謊。
不過郢王妃已經提前回去, 他派人告訴母妃, 自己要在護國寺留宿一日。
郢王妃自然也沒在意,畢竟他從小就在護國寺長大,相較于郢王府, 他反而對護國寺更為熟悉。
況且這些日子他一直在京兆府當值,郢王爺私底下也與王妃說過, 他應該是回心轉意了, 不會再有什麽出家的念頭。
郢王妃便帶着人, 先行回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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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珣又主動提起沈绛最關心的話題,他說道:“今日你姐姐與方定修的話,你可有聽仔細?”
他知沈绛在暗格內,有狀況出現,生怕她錯過了重要信息。
沈绛輕應一聲:“我都聽到了。”
此刻靜室內,燭火搖曳,朦朦膿膿的昏黃光線映照在她臉上,她微垂着臉頰,冰肌雪膚,籠在潋滟朦膿的光暈中,嬌麗的臉龐散發着越顯妩媚。
燈下美人,動人心魄。
待她輕輕擡起臉,眼尾上翹,明麗烏亮的眼眸,似綻放着比月華更清泠的光輝。
“你是說西北糧道之事,先前因為事發突然,我一時心亂,竟差點着了方定修的道。三公子不也說了,讓我別信。我爹爹在西北大營這麽多年,手握兵權,他若是想要以權謀私,不至于要等到如今。”
她一字一語,認真說道,連眼眸中都透着堅定。
沈绛說:“我覺得大姐姐也是被他一時唬住,待大姐姐想清楚,必然會看清他的真面目。”
“不過他既提到了西北糧道,這就是給我們的一個線索,倒不如咱們就順着這條線查下去,畢竟這或許真的跟仰天關一戰息息相關。”謝珣淡然說。
沈绛望着他,神色有些異動後,低聲說:“三公子呢,你到現在還願意幫我?”
她明确告訴謝珣,自己的身份,就是想給他一個機會。
選擇徹底遠離她這個麻煩。
“為何不願?”謝珣望着她,聲音清清冷冷:“仰天關戰敗,并非只關系到長平侯一人,還有大晉的五萬戰士,和他們身後千千萬萬個家族。這一戰,那麽多人失去了自己的兒子、父親、丈夫,總該讓他們知道,究竟是為何吧。”
哪怕這世間,魑魅魍魉橫行,也總該有人破魔障,找出真相。
沈绛沒想到謝珣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她猶如石像般定在原地,一動不動,那雙靈動清亮的黑眸,頭一次變得灰暗。
許久,她放下手中碗筷,擡起雙眸,視線重新落在謝珣的臉上。
“在這之前,我一直以來的念頭都是,找出仰天關戰敗的真相,還我爹爹一個清白。卻不知這是我的自私,也是我的狹隘。三公子一語恍如驚醒夢中人。”
對,仰天關之戰不僅僅關系到沈作明,更關系着那五萬将士之死。
只有找出真相,才能告慰他們所有人的英靈。
謝珣看着她臉上浮現的愧疚,想了想,輕聲道:“三姑娘何必自責,你到現在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查出仰天關之戰的真相。既然都是為了查出真相,目的是何,又有什麽區別呢。”
沈绛卻知,這其中自然有區別。
她追查真相是為了救爹爹。
三公子願意與她一起查找真相,與自身絲毫不相關,不會升官發財,說不定還會得罪朝中一幫實權人物,引來殺人之貨。
于是她端起手邊的茶杯,沖着謝珣舉起來:“三公子,此處雖無酒,但我願意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我還什麽都沒做,三姑娘不必如此。”謝珣淡聲道。
沈绛卻依舊舉着杯子,笑着沖他眨了眨眼睛,眸光澄澈,“哪怕是有這份心,三公子便已高過旁人許多。如今朝堂之上,勾心鬥角、拉幫結派、屍位素餐者,數不勝數,又有誰真的在乎邊境那些将士呢。”
太子一派和三皇子端王的争鬥,日益激烈,惹得朝臣紛紛站隊。
就是方定修,只怕他也是因為站隊了某位皇子,這才會對自己的岳父都翻臉無情。
沈绛對于方定修的行為,絲毫沒有奇怪。
天家無父子,為了皇位,尚且可以父子相殘,兄弟阋牆。
對方定修而言,沈作明不過是自己的岳父,真的觸及到了他自身的利益,是可以被丢出來犧牲。
聽到此言,謝珣這才端起手中酒杯。
“縱然暗夜行舟,我亦心向明月。”
沈绛聽着這話,心底無端一股豪氣,她将杯子撞在謝珣的杯子上,發出一聲清脆異常的響聲:“這暗夜,我願與三公子一同照亮。”
明明聽起來不自量力的話,此刻卻那樣的豪氣萬丈。
第二日,兩人并未一大清早就下山,而是待過了午後,跟随着進香結束的信衆,一道下山。
畢竟誰也不知道方定修的人,會不會還繼續守着。
好在護國寺每日來上香的信衆成百上千,往來的馬車,更是絡繹不絕。
他們的馬車是最普通,上面未懸挂任何标識身份的東西。
清明趕車,沈绛和謝珣兩人坐在馬車內。
待進了城時,遼闊蒼穹之上,晚霞密布,天邊那一輪赤紅夕陽,顯得格外壯闊,整座京城都被籠在這熾紅霞光中。
鱗次栉比的樓宇建築,被街道劃分成一片又一片。
他們的馬車是從城南入京城,此處因為多為平頭百姓,因此分外有煙火氣息,炊煙漸起,籠在一處,交織成一道世間最平淡溫馨的景致。
為了方便行事,謝珣特地帶沈绛去買了一身男裝。
待在店內換了衣服之後,一個唇紅齒白的俊俏小公子,就翩然走出。
奈何平時沈绛男裝時,不管與誰在一處,最是吸引小娘子的目光。
今日偏偏身邊的是謝珣,他即便穿着最簡單普通的青衫布衣,但是身姿高挑挺拔,清冷出塵的眉眼,叫旁人一個勁盯着他看。
沈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雖然她的身量在女子中,頗為高挑。
可與男子比起來,肯定不如。
而她長相太過妩媚,女扮男裝肯定會顯得陽剛之氣不足,過分娘氣。
不過兩人之後去的地方,卻讓沈绛大吃一驚。
居然是一家賭場。
謝珣帶着沈绛入了賭場之後,大廳裏擺着大大小小的桌子,每張桌子旁邊都擠滿了人,哪怕不下注,也一個勁吆喝。
大廳裏煙氣缭繞,有種烏煙瘴氣感。
偶爾看見穿着豔麗的嬌媚女子,攀附着身側男人,時不時發出嬌笑,若有旁人朝她看去,女子不但不生氣,反而會更加得意展現自己的風情。
這些陪着客人來賭場的,多半是青樓女子。
這也是沈绛不穿男裝,堅決不會踏足賭場的原因。
這裏太過魚龍混雜,正經人家的姑娘,哪怕是大戶人家的丫鬟,都不會輕易出現。
沈绛跟着謝珣,他看似随意走着,眼睛卻在打量着。
顯然是在找人。
就在此時,謝珣腳步頓住,沈绛也跟着停下,站在他身邊。
她還未開口詢問,就聽一個巨大的響聲,不遠處一張賭桌上的牌九,大半被推落在地上,一個穿着灰色衣裳的男子,雙眼通紅:“不可能,你們肯定出老千。”
這種輸急眼的人,每天在賭場裏面,都能看見。
只見周圍的人往後退了幾步,只是衆人都沒慌張,顯然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
很快原本站在賭場四周的高大壯漢,紛紛趕到這裏。
這些人都是賭場裏的護衛,賭場因為經常會有人鬧事,所以每個賭場都會又很多護衛,專門防備鬧事的人。
一個身高足足有九尺的護衛,上前就将灰衣裳的男子提了起來。
周圍發出一陣哄笑,因為這護衛拎着男人,猶如拎起一只小雞般輕松。
灰袍男子在半空中掙紮,卻被護衛往地上一摔,巨大的聲音讓周圍正在看熱鬧的人,心頭一淩,衆人神色一下凝重了起來。
很快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從二樓下來。
他踱步到灰袍男子的身前,低頭端詳了下,幽幽道:“又是你,屠四,之前我與你說過的話,你竟忘得一幹二淨。你要是再敢在我的賭場裏鬧事,我就要你一只手。”
管事擡起一只腳,直接踩在了屠四的手背上。
屠四一下疼的直叫喚。
對方還嫌不夠,又用鞋底碾了碾,屠四眼淚都快掉下來。
顯然管事也并不想讓他一個小雜碎,影響賭場的生意,很快就收回腳,一臉冷漠的對身邊的侍衛說:“将這個屠四,給我扔到外面。”
“對了,順便斬他一只手。”
屠四這下真的被吓到,哭着求饒:“王管事,饒命,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沈绛對于眼前發生的一幕,并無感觸。
這樣的賭鬼,不賭到傾家蕩産,六親斷絕,是不可能收手的。
哪怕今日真的斬落他一只手,明日他包上斷肢,還會繼續來賭的。
“不過就是撞翻了賭桌,何至于要他性命。”
沈绛頗為驚訝的轉頭看着身側,她沒想到謝珣這樣性子的人,居然會為一個賭鬼求情。她還以為謝珣,會跟她一樣,冷眼看着賭鬼落得該有的下場。
不過她立即又想到一個可能性。
這人,就是謝珣帶她來找的人。
畢竟芙蓉醉這種偏門的東西,确實也只有三教九流之輩,才會知曉。
“這位公子,你若是想賭場消遣的,您就是咱們賭場的貴客。不過你若是要來找茬的,只怕我這些兄弟也不會答應。”
王管事本就指着用屠四來立威,賭場隔一段時間,就會殺殺雞。
謝珣輕笑:“我自然不是來找茬,只是與這位屠四有幾面之緣。”
屠四一聽這話,趕緊擡頭,只是擡頭看到這個豐神俊朗的貴公子,居然沒有一絲印象。按理說這般長相的人,任誰看了,都會記憶深刻。
不過對方是來救他的,屠四當然不會沒眼力見的,說自己不認識。
“公子,救我。”屠四撕心裂肺。
王管事見狀,不由有些遲疑。京城卧虎藏龍,住着這般的王公貴族,說不定就有哪位公子哥閑來無事,非要跑到他這個城南魚龍混雜的小賭場來消遣。
況且看對方的長相和氣度,還真有這種可能性。
于是王管事也沒了方才的嚣張,反而做了個請的手勢,竟要請他去樓上細聊。
沈绛在一旁,想要提醒謝珣小心,不要輕易跟對方走。
可她偏頭看着謝珣淡然的表情,便知她的擔心也是多餘的。
于是她安靜等着,直到謝珣說:“細聊便不用了,不如就此将他放了。”
王管事臉上頗有些挂不住,直到謝珣走過去,似乎給他看了一樣東西。王管事當即臉色微變,很快對他拱手:“既然如此,今日就看在公子的面子上,将屠四交給你了。”
謝珣颔首,淺笑。
待他重新走回來,見屠四還趴在地上,淡淡道:“還不起身,是要賭場裏的這些朋友,扔你出去嗎?”
屠四一聽,哪還敢裝死,忙不疊的爬了起來。
三人一塊出了賭場,屠四一直偷看謝珣和沈绛。
清明将馬車趕過來之後,沈绛和謝珣先行上車之後,屠四恭敬道:“小的一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就不進車廂裏污了兩位公子的眼睛,坐在外頭便好。”
他咧嘴沖着清明笑了一聲之後,就在旁邊坐下。
清明嗤笑,這人倒挺有眼色。
而坐在車內的沈绛,朝車外看了一眼,随後湊近謝珣,壓低聲音問:“三公子,你說此人可靠嗎?”
她害怕讓坐在外面的屠四,聽到自己說的話,所以湊的格外近。
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再次襲來。
謝珣偏頭,就看見她烏眸晶亮,泛着認真。
“我們只是從他這裏打聽消息,并不需要他的忠誠。”
沈绛一聽也是這個道理,便放下心來。
清明将馬車停在一間酒樓的後門,三人入內,選了一個極隐蔽的包廂。進去之後,屠四站在一旁,都不敢坐下。
謝珣也沒讓他坐下,只是擡眸,看了他一眼。
“這位公子,小的可是曾在哪兒見過您,瞧着你這般面善?”屠四先讨好道。
謝珣坐在椅子上,身上只着一襲天青色衣衫,眉眼淡然,俊美清冷,此時幾束餘晖從窗邊漏了進來,籠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越發深邃的輪廓。
屠四垂下頭,不敢再看上首這位一身仙人風姿的人。
謝珣淡淡開口:“你我未曾見過面,只是我聽聞你在京城中頗有些門道,找你打聽些消息。”
屠四一聽,一顆心登時放下肚子。
他這種沒有手藝,又不想賣苦力養活自己的,在道上混着,總有點自己的門道。
旁的沒有,他打探消息是一絕。
久而久之,這京城三教九流,就沒他不知道的事情。
屠四趕緊問道:“公子,您想打聽些什麽,不是我屠四吹,這京城裏就沒我打聽不出來的事情。況且您今個可是保住我屠四的一只手,哪怕是肝腦塗地,屠四也沒有一句怨言。”
這種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謝珣語氣平靜道:“京城沒有你打聽不出來的事情?那好,我問你,今上如今最寵愛的是哪位娘娘?”
沈绛:“……”
三公子,不要這麽調皮。
屠四神色一僵,似乎也沒想到謝珣會說這話,半晌,舔着臉笑道:“公子,你可別拿小的取樂了。深宮大院的事情,能是我這種不入流的小人物能打聽的。可別哪天,錦衣衛找上門,直接把小的這顆腦袋摘了,我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謝珣掃了他一眼,眸底幽深,吓得屠四立即閉嘴,不敢再胡說八道。
之後,他才低聲說:“公子,我聽說如今受寵的娘娘叫麗嫔,乃是兵部侍郎的嫡女。”
沈绛微怔,沒想到這麽個市井之輩,居然還當真知道宮裏的消息。
她轉頭看向謝珣,見他神色如常,便知這個屠四不是胡說八道。
果然,下一瞬,謝珣再次開口。
只是這次他直接說道:“芙蓉醉,你可知?”
“哎喲。”屠四猛地驚呼一聲,似乎是因為太過意外,這才失聲喊出。
只可惜上首的沈绛和謝珣,都不打算配合他,見他們兩人不動聲色,屠四便知這兩位沉得住氣,不會被他這點小伎倆所唬到。
于是他收斂臉上一驚一乍的表情,語氣越發恭順道:“這事兒,公子可真是找對人了。您若是找旁人,只怕什麽都打聽不到。”
說着,他用一種近乎崇拜的口吻:“要說這芙蓉醉,又名神仙藥,聽聞服用此藥,不僅有延年益壽之奇效,更是可以……”
突然屠四朝沈绛瞥了一眼,似是難以言齒。
沈绛也奇怪,不明白他幹嘛突然這麽看着自己。
只是謝珣一臉平靜道:“你繼續往下說。”
屠四嘿嘿一笑,繼續說道:“這種藥更是能讓人進入一種忘乎所有的境界,忘記這世間的一切煩惱和憂愁,讓人享受極致的快樂。因此芙蓉醉才又被稱為神仙藥。”
謝珣說道:“這芙蓉醉既然有如此良效,為何我在京城甚少耳聞?”
“還是公子高見,”屠四一臉佩服的模樣,他說:“雖說這神仙藥能叫人忘記一切憂愁,不過也有些弊端。這第一點,就是但凡服用此藥的人,皆會對這藥物上瘾,從此之後隔三差五就得吸上幾口,方能一解心頭之癢。”
聽到此處,沈绛和謝珣對視了一眼。
兩人都明白了彼此心中的想法。
此藥不就跟與魏晉時,廣為流轉的五石散,是一樣的。
當年魏晉風流文人,皆以服用五石散為榮,弄得整個魏晉時期皆是靡靡之音。當然文人依舊推崇魏晉,可是後世帝王,卻深刻感覺到了五石散的害處。
畢竟魏晉實在是個禮崩樂壞,黑暗腐朽的時代,戰事頻發,世道動亂,不管是哪一樣,都是當世統治者都不願看見。
因此從大晉立朝開始,當年鐵血手腕的太.祖皇帝,便嚴禁禁止過五石散。
反違令者,不是流放便是死刑。
這樣重典之下,五石散一時間成為了禁藥。
畢竟五石散這樣的東西,一旦服用,自是瞞不住的。若是叫仇家知道了,只要去官府告上一狀,便可将你抓到大牢之中,兵不刃血的解決你。
如今已很少有人再敢服用五石散。
這芙蓉醉說什麽是神仙藥,不就是因為可以讓人致幻,沉浸在那種虛無的快樂之中。
屠四此時繼續解釋:“而且此芙蓉醉,價格實在是昂貴,所以根本不會在市面上流通。都是私底下售賣,或是小範圍的圈子內流行。”
沈绛倒是能理解,這種東西雖不是五石散,但是藥效與五石散相似。
因此販賣者不敢公開大規模販賣,反正這種東西針對的也都是權貴子弟或者商賈富甲之流,是有錢人消遣的玩意。
有銀子的人,才會是他們的目标。
所以小範圍的售賣,反而能保持芙蓉醉的格調,叫那些世家子弟覺得,這不是一般人能賣得起的東西。
這手段倒是跟她的朱顏閣頗為相似,所以沈绛立即理解了對方的想法。
“此物有多昂貴?”沈绛問道。
屠四想了下,這才說道:“我之前在賭場時,認識了一位生意人家的公子哥。說起來這芙蓉醉便是他透露給我的。不過他透露給我的時候,他已經變賣了所有家産,連身邊仆人都遣散,饑寒交迫。我請他吃了一頓街頭的小籠包,他便把什麽都跟我說了。”
沈绛皺眉,顯然這樣的東西,上瘾程度之嚴重,比她想象的還要深。
果然,屠四接下來的話,印證了她的想法。
屠四說:“此人父母去世之後,不僅給他留下萬貫家産,光是京城裏就有好幾處宅院,最大的一間據說足足有四進。可是他自從吸上這個芙蓉醉之後,那是一個揮金如土,不消幾年時間,就将這樣大的家産都敗的幹幹淨淨。”
“幾年?”沈绛敏銳的提取到關鍵點。
屠四點頭,想了下,說道:“大概有三四年吧。”
三、四年?
沈绛又朝謝珣看了一眼,顯然他也有些意外。
這芙蓉醉竟在京城中流行了這般久,就連錦衣衛居然都沒發現?還是說錦衣衛哪怕發現了,也沒當回事。
畢竟這種藥說起來并不是五石散,沒被明令禁止。
只要不鬧得太過分,錦衣衛也沒那個心思去管。
沈绛追問說:“此人如今在何處,你将他帶過來,只要他将自己知曉的事情,全部告訴我,我定有重賞。”
屠四臉上終于浮現一絲悵然,與方才一直以來的讨好還有恭敬,都不一樣的表情。
他說:“若是能早日遇到小公子,只怕他也能挨得過去歲那樣的大雪。”
沈绛和謝珣臉上浮現啞然。
“這芙蓉醉早将他的身子骨都掏空了,當初我見他最後一面時,他已經面瘦肌黃,形容枯槁,整個人跟枯草似得,眼瞧着都要不行了,居然還想與我借銀子,再吸一次芙蓉醉。”屠四顯然對這個人,頗為同情,他說:“果然還過完年,我就聽說他死在租住的屋院裏,後來屍身因為無人認領,被扔到亂葬崗,草草埋了。”
沈绛朝他看了一眼,眼神古怪道:“你眼看着他這般,居然還敢說那芙蓉醉,是神仙藥?”
屠四臉上一讪,趕緊說:“這不也是我那位朋友同小的這般形容,您是沒瞧見,他說起芙蓉醉時,臉上那向往的表情。只怕神仙藥,也不過如此。”
“你也想試試?”謝珣語氣清冷道。
這一句話可算是把冷水潑在了屠四的臉上,他忙不疊的擺手:“可不敢,小的可沒那個膽子。小的雖說平時也愛賭個小錢,但是小命還是看的頗為重要。我那位朋友若不是吸食了這玩意,只怕還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場。”
沈绛涼涼道:“你知道就好。”
這樣的藥物說什麽延年益壽,長生不老,沈绛看來,只怕是索命藥差不多。
瘾君子都不值同情。
謝珣面無表情望着屠四,語氣冷淡道:“你可知找誰可以買到這樣的藥?”
屠四嘿嘿一笑。
很快,謝珣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看得屠四雙眼發光。
但他很快搖頭說:“今日公子救了我,我豈能再收公子的銀子呢。”
“救你的事情,就當是方才你說了這麽多的報酬。至于這個,”謝珣将銀票往前推了下,溫雅清潤的聲音道:“是你接下來說的消息的報酬。”
屠四這下心底簡直是佩服至極。
這樣矜貴的公子,瞧着清冷出塵,看似不通庶務的樣子,可是這辦事手段卻叫人佩服。
如今激烈之下,屠四恨不得跟謝珣掏心窩子。
他說:“之前我那位朋友是死活不幹說的,他說自己說了的話,就會有殺身之禍。後來有一次我趁着他酒醉,才從他口中套出一些話來。他當時醉酒一直咒罵一個叫歐陽泉的人,說他是下作小人,故意引誘他吸食芙蓉醉,讓他敗了家裏的祖産不說,如今落得這麽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他死後無臉見爹娘,還說想跟歐陽泉同歸于盡。”
歐陽泉。
沈绛在聽到這個名字時,就渾身僵硬。
居然是這個人?
是這個熟悉的名字,是巧合嗎?
很快,謝珣就讓屠四拿着銀票先行離開,包間內只留下他們兩人。
謝珣這才轉頭,眼眸靜靜望着她,低聲問:“可是這個歐陽泉,有什麽不妥?”
沈绛回望他,心頭在他清清冷冷的目光下,漸漸被安撫住了情緒,輕聲說:“之前我家口脂作坊失火一事,便與此人有關。我查到了真正的內鬼之後,派人一直盯着他,就發現這個內鬼與歐陽泉的管家有聯系。後來我将內鬼趕出口脂作坊,沒多久他就失足落水溺死了。”
“你懷疑是歐陽泉派人做的?”
沈绛輕輕點頭,她坐直了身體,腦子裏飛速運轉,然後說道:“據我調查,此人乃是一個香料商人,身上有一半南越國的血統。他常年為大晉的世家貴族們提供頂級香料,所以他只是一介商賈,卻多與權貴相交。”
沈绛又想起她那個夢境,當時只模糊說,有一個大案牽扯到南越國香料商人。
因為她在夢境中,也并非親身經歷這個大案,而是聽旁人說起。
所以對于這個案子極為模糊。
可是現在一切證據卻有種隐隐串聯起來的感覺。
這個歐陽泉為何要幫百香閣出手對付自己,難道只是沈芙绫指使他的?還是說沈芙绫通過方定修結交了歐陽泉?
又或者他和沈芙绫還有方定修背後,又有別人呢?
沈绛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懷疑,告知了謝珣。
她說:“若是說沈芙绫只是因為方定修的關系,結識了歐陽泉,倒也說的通。但是我卻覺得沒那麽簡單。”
“為何?”謝珣耐心說道。
沈绛解釋:“你也知方定修與我大姐姐決裂,就是因為他與我爹爹之間的立場沖突。沈芙绫不管怎麽說,也是我們沈家的女兒。方定修連大姐姐都不放心,又怎麽會讓她參與這樣機密的事情,難道他就不怕沈芙绫與我爹爹告密嗎?”
謝珣緩緩點頭。
沈绛說:“或者沈芙绫單單讓歐陽泉對付朱顏閣,只是因為朱顏閣的口脂搶了百香閣的生意,與芙蓉醉這件事并無關系。”
突然,她眉宇輕蹙。
芙绫,芙蓉醉。
一時間,她竟也有些不确定。
謝珣卻伸手将一旁的點心盤子拿了過來,他将盤子裏的糕點,先全部拿了出去,接着他拿了一塊糕點:“這是歐陽泉。”
接着他又拿了一塊:“這是方定修。”
待最後一塊糕點擺進去,這是沈芙绫。
他指着三塊散落在盤子裏的糕點說:“你看這三塊糕點,他們之間可能是相互獨立的,但是也相互聯系着的。而他們之間的最大相同之處,你可看了出來?”
沈绛盯着看了半天,最大的相同?
見她臉上疑惑不解,謝珣也并未賣關子,他手指輕敲了敲盤子,說道:“他們都被擺在這個盤子上。”
沈绛一下明白了過來,謝珣的意思是,他們三個背後,一定還有一個人存在。
那個人才是串聯他們三人的關鍵。
此時謝珣又說:“若是把他們把比作一根繩上串着的螞蚱,如今我們已經看見三個螞蚱,唯一沒找到的就是這根繩在哪兒。”
沈绛被他這個促狹的比喻,逗的一笑。
“方定修是國公世子,沈芙绫乃是長平侯府的小姐,這個歐陽泉又是京城大名鼎鼎的香料商人,能他們所有人都牽扯,甚至還能指使他們的人……”
終于謝珣眸底冷如冰霜,連聲音都變得有些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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