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夜色深沉, 小院內周圍靜悄悄,而整個別莊不知何時挂上了燈籠,絲竹聲萦繞, 在幽幽光暈襯托下,升出一副歌舞升平之景。

一身紅裝的十三夜還在望着沈绛,眼神除了好奇和驚豔,居然沒有害怕。

弄得沈绛不得不問她:“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姑娘你長得這般美, 又怎麽會是那般蛇蠍心腸之人呢。”十三夜嗓音是那種如輕紗般柔軟飄渺的音調。

配上這滿室紅妝,迷離而又夢幻。

她這般媚骨天生的模樣, 對付男人或許還能迷倒對方。

只可惜沈绛是個女子,還是個姿容豔絕的女子。

她此刻眉眼平靜望着十三夜,低聲說:“如果你不能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或許我就真的是個蛇蠍心腸的人。”

十三夜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輕揉了揉, 柔媚道:“姑娘, 何必要這麽吓唬奴家呢。”

“歐陽泉是不是一直在販賣芙蓉醉, ”沈绛懶得再與她裝傻下去,直接問道。

十三夜神色微怔。

大概是因為聽到芙蓉醉這三個字,不過她很快收斂好表情, 低笑說:“姑娘看來真的是有備而來。”

沈绛微眯着眼睛,只見她手掌略翻, 一把匕首出現在她手掌心。

下一刻,一縷青絲從半空中輕輕落下。

沈绛伸手将發絲抓在手中,她微舉着青絲, 看向瞪大雙眸的十三夜, 壓着聲音道:“不要再跟我兜圈子, 因為這樣很容易讓我失去耐心。”

她将匕首輕輕貼着十三夜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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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刃的鋒利匕首,哪怕在暖黃燈暈的映照下,依舊寒光盡顯。

十三夜終于嘆了口氣說道:“是,泉爺一直在賣芙蓉醉。這芙蓉醉本就泉爺從南越國帶回來的,而且據說制作芙蓉醉的原材料,只有南越國才有。所以整個京城芙蓉醉,都是泉爺提供。”

沈绛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又立即問道:“芙蓉醉原料是怎麽從南越國運送到京城的?”

“這個恐怕只有泉爺自己知道了。”十三夜聳肩。

只是匕首放在她脖頸處,她一動,脖子上竟被劃出一道淺淺的紅痕,要是再用力點,只怕就是一道血口子。

十三夜這下明白,眼前這姑娘可不是輕易說說。

她再不敢亂動。

“你們招待的客人中可有西北大營或者兵部的人?”沈绛又問。

方定修既然說出了西北糧道之事,她就開始懷疑西北大營或者西北駐地守備軍中,有人與歐陽泉勾結,幫他運芙蓉醉的原料入京。

自從沈绛知道這個芙蓉醉的名字後,便猜測到,這東西的原料,只怕也是禁藥阿芙蓉。

當朝太.祖不僅曾明禁過五石散,也曾經禁止南越國等藩國所種的阿芙蓉。

因為前朝西南地區曾經鬧出過大亂子,南越小國竟然差點攻占了前朝的大片領土,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不少軍中将士染上了南越國的一種草藥,這種草藥制成粉末後,吸食後會容易讓人上瘾,時間長了,精神萎靡不振。

別說上陣打仗,只怕連提刀的力氣都不會再有了。

都說前事之不忘,後世之師也。

當年西南諸地,差點被南越這等小國毀了,于是太.祖就嚴禁這樣的東西流入大晉。

沒想到,如今有人為了賺錢,居然連這樣的禁令都敢犯。

沈绛大概才想到,不管是東南地區還是中原地區,都會嚴查這樣的東西。

反而是常年苦寒的西北之地,或許守将會扛不住這樣的誘惑,被歐陽泉這樣的人拿下。況且還有方定修在身後,利用她父親在西北大營的地位,讓那邊的守将大開方便之門。

十三夜立即說道:“兵部的官嘛,倒是沒有。不過有個客人的爹,是在兵部當官。我聽他吹噓,還是不小的官員呢。”

“楊雷?”沈绛突然道。

十三夜瞪大眼睛,呀地一聲輕呼:“就是這位楊公子。原來姑娘也認識他,我聽說他爹不僅是兵部侍郎,還有個姐姐在宮裏當娘娘。”

說着,十三夜伸手輕撫垂在胸前的長發,聲音哀怨道:“說起來楊公子,先前還說喜歡我,想要贖了我,讓我入他府中。誰知他也好久沒來了,男人都是負心薄幸之徒,說過的話,都不能當真的。”

沈绛輕描淡寫道:“他已經死了。”

雖然這個楊雷确實很可能只是說說罷了,但是她也還是不想讓這個女子,抱着這種無望的念頭繼續過下去。

“啊。”十三夜略一驚訝,卻再無他話。

還是沈绛問她:“你看起來好像并不是很驚訝。”

十三夜輕笑:“做咱們這一行的,不就是這樣,客人來來往往。我雖被養在泉爺的莊子上,不過做的也還是那樣的皮肉生意。況且這裏的客人,只怕我原先在的青樓,還要不如呢。”

“因為他們都會吸食芙蓉醉?”

十三夜又是伸手撫了撫長發,她一頭青絲保養的極好,撫着撫着才說道:“住在這個院子裏的姑娘,要緊守的第一條規矩就是,千萬不要跟客人一起用藥。要不然吶……”

她的手指在空中略一轉,朱紅的指甲顯得格外豔麗。

“怎麽死都不知道。”

這一句話,是入骨的孤冷。

沈绛倒沒想到,這個十三夜在這樣的地方,卻能守得靈臺清明。

“你來這裏,應該是為了泉爺吧。我就知道他這般,總有一日會樹大招風,引來他無法解決的麻煩。”十三夜似乎來了興致,話興正濃。

或許平時她沒有這樣的機會,傾訴自己吧。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個陌生人,哪怕她拿着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可是瞧着這麽一張面如芙蓉的姑娘,她也就沒那麽計較了。

“不過他是真的收不了,因為來錢太快了。他做香料生意,一年能賺多少錢,十來萬兩銀子,便是了不得。可是你知道他利用芙蓉醉,搞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嗎?你說那些人的家資,最後都到了誰的手裏。”

十三夜的表情,神秘而又詭異。

沈绛問她:“歐陽泉的賬冊藏在哪裏?”

十三夜擡頭看向她,低聲一嘆:“你覺得他這樣的人,會把這種秘密告訴我嗎?我不過是個被養在府上的舞娘罷了。”

“可她們說,你是最當紅的,也是最得歐陽泉寵愛的。”沈绛的匕首緊了緊。

十三夜哈哈一笑,她轉頭看向沈绛:“姑娘,我看你的模樣,還未曾嫁人吧。這世上最薄如紙的,只怕就是男人的寵愛。有時候風一吹,就沒了。”

“先前有個男子,也曾為了我,日日都要來這別莊。他說他家中父母已不在世,全憑他一人說了算。哪怕就是娶了我,也不會有人反對。所以我信了他的話,等着他與泉爺提娶我的事情。誰知他居然就再也不來了。”

沈绛皺眉,突然,她低聲說:“放賬冊的密室,就放在院子裏的假山之下對吧?”

十三夜的笑意,突然一頓。

她詫異的看向沈绛,但是沈绛卻笑了起來。

昨晚她的夢境裏,就聽到圍觀的人說,歐陽泉的別莊是從園子中的假山開始燒起來的,按理說燒到正院,還需要一段時間。

那些人都在猜測歐陽泉為何沒跑掉,反而是沈绛對于從假山起火這個點,很奇怪。

如果真的是要毀滅證據,幹嘛不從歐陽泉的書房燒起來。

一般來說,東西不是最容易藏在書房裏。

剛才她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話,也只是想要詐一詐這個十三夜。

沒想到,她還真的知道。

看來她與歐陽泉的關系還真的不簡單。

沈绛望着她,說道:“你說的這個男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已經死了。所以十三夜姑娘,別再騙你自己了。你壓根就不需要什麽人拯救你,因為你已經徹底爛在這裏。”

說完,沈绛一掌劈在了十三夜的脖子上。

她絲毫不同情十三夜,因為她明知道歐陽泉是做什麽的,卻依舊助纣為虐。

歐陽泉利用那些人的心态,迷惑對方吸食芙蓉醉,待對方上瘾之後,不停誘導對方将自己的鋪子、莊子抵押給他。從而到了最後,對方徹底擺脫不了芙蓉醉。

這樣的人就像是一頭被他養肥的豬,到了時間,就徹底殺掉。

吞占對方的家産,豈不是比做什麽正經生意都來錢容易。

她掏出懷中迷藥,在十三夜的鼻尖,又讓她吸了吸。這是為了防止她中途醒來,影響她的計劃。

沈绛又将十三夜放在了床上,将她弄成睡着的模樣。

待做完這些之後,她立即離開了十三夜的院子。

現在她就是要趁着天黑,前往園子裏的假山處,找到藏賬冊的密室。如果西北大營之中真的有叛徒,那麽這人會不會為了掩蓋自己的事情,在行軍作戰之中做手腳,刻意陷害她爹爹。

雖然一切都只是猜測,但是最起碼她如今有了可以前進的方向。

只是她沒想到,越是到了晚上,反而看管的越發嚴格了起來。

她壓根找不到一丁點機會。

直到沈绛看到不遠處宴會廳,還有四周正在正穿着波斯舞娘衣裳的侍女,大概是了取悅今晚來的賓客。這些侍女穿着的都極有異域風格。

沈绛找到一個落單的侍女,直接将她劈暈。

将人拖進旁邊屋子,放在櫃子裏藏好之後,她迅速換上對方的衣裳。

這一身大紅波斯舞娘服,上面是短衫,下面則是到腳踝的長裙。短衫上垂着閃閃的亮片還有寶石,腰間是一圈綴着的紅色珊瑚墜珠,只要腰身一晃,就會叮叮作響。

待她将衣服穿好之後,還是有幾分不适應。

畢竟她還從未穿過這樣暴露的衣裳。

好在這些侍女都有面紗遮着臉,似乎也是為了營造一種欲拒還迎的氣氛。

比起直接的暴露,這種若隐若現的裸露,反而會先吸引人。

沈绛本來是想穿着這一身衣裳過去,誰知剛走出去,就被人叫住,讓她跟着一塊端酒到宴會廳。

客人已經陸續到了。

沈绛沒辦法,只能跟着一塊去端酒。

她要是拒絕的話,反而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等她随着衆人将酒水端進去,就聽坐在上首的歐陽泉,得意說道:“不是我吹噓,我這別莊裏的舞娘都是一等一的,京城那些秦樓楚館的舞娘壓根相比。就連這些侍女,各個都會跳胡旋舞。”

“歐陽兄,你這麽說,未免是太過狂放了些吧,那為兄可就要考校一番了。”只聽一個中年男人,不甚服氣道。

歐陽泉大笑道:“王兄請盡管。”

沈绛垂着頭,一副要把自己的存在感壓到最低的模樣。

千萬不要點到她。

“就最後面那位吧。”這位王兄仔細看了一番,就瞧見最後面的那個小侍女。

她雖垂着頭,可依舊有種鶴立雞群的耀眼。畢竟光是露在外面的肌膚,就比別人白膩上許多,大廳內點着一圈白燭,将周圍照的明亮如白晝。

這小侍女穿着與旁人一樣的舞娘衣裳,可一抹晶瑩雪白的肌膚,摟在外面。

竟比最上等的羊脂玉還要細膩嫩滑。

一個區區小侍女就有這樣冰膚雪肌,難道這個歐陽泉如此得意。

沈绛在被點到時,腦子嗡地一下,只是她雖緊張,卻沒露出馬腳。反而是她将手上拿着的東西,遞給旁人之後,大大方方走到大廳內預留的舞臺。

方才舞娘們,就是在這樣的地方,給大家表演的。

沈绛深吸一口氣,微閉了下眼睛。

歡快悠揚的舞曲被奏響,她面戴紅紗,在樂聲中,雙手如花般舞動往上,最後高高舉過頭頂,而一條腿則是搭在另一只腿。

她只在書上看過這種胡旋舞的起手式,只有這一招能糊弄人了。

如今這起手式結束,就是真功夫了。

沈绛微咬牙,終于在鼓點再次響起時,雙手一轉,整個人飛轉了出去。

舞急轉如風,俗謂之胡旋。

此刻的沈绛就這樣跟着鼓點,旋動起來,她以足為點,圍繞在這一點,不停的旋轉,伴随着手掌姿勢變幻,腰間、裙擺上垂着的流蘇,發出叮鈴作響的韻律聲,骊珠進珥逐龍星,虹量輕巾掣流電。

其實沈绛壓根不知道胡旋舞如何跳,但是她知道胡旋女會在鼓樂中起舞,左旋右轉不知停歇,就連急速的旋風都會這樣的舞蹈之前遜色。

所以很多舞娘,最後比較的就是誰轉圈的圈數多。

沈绛雖然不會跳舞,但好在,她會轉圈吶。

況且這邊身姿曼妙的美人,在舞臺中央這般旋轉飛舞着,已是極盡曼妙。

就在沈绛想着,該轉多少圈停下便好時,她的眼睛突然落在了左邊下側的一個男人身上,只見他穿着一身绛紫華貴錦袍,頭束玉簪,面如冠玉,眉清目朗,整個人看起來風流而倜傥。

要是這人的眼神,能再溫和些的話,沈绛大概就會一聲三公子喊過去了。

她沒想到謝珣也會在今日,混了進來。

于是心神一動,腳下自然站的不穩,沈绛整個人往一邊摔了過去。

竟好巧不巧摔到了謝珣的席邊。

“哧。”不遠處一聲不屑的聲音傳來。

這一聲似乎把歐陽泉惹惱了,他立即道:“來人,将這個侍女給我拖下去。”

沈绛的腳下失足,将歐陽泉的面子上挂不上,竟是要直接把她拖下去。

沈绛心底嘆了口氣,正要爬起來求饒。

就聽一旁的謝珣緩緩開口說:“泉爺,不如讓這小侍女今晚宴會上專門伺候我吧。”

“怎麽,程公子,居然看上這個小侍女了?”歐陽泉哈哈一笑,他眯着眼睛看着謝珣,心底飛速打着主意。

此人據說是揚州鹽商家中的嫡子,家資足有百萬之巨。

這種肥羊可是他的頭號目标。

要不是一開始不能表現的太過明顯,将人吓走了,歐陽泉可是打算安排十三夜伺候他,沒想到他竟還有憐香惜玉之心。

也罷,就先給他一點甜頭。

于是歐陽泉板着臉對沈绛說道:“還不快寫過程公子,今日若不是有程公子為你求情,只怕一頓板子是少不得你。”

“謝過程公子。”沈绛跪在謝珣面前。

旁邊一人立即笑道:“救命之恩,豈是一聲謝就能輕易掀過的。我看不如來杯交杯酒如何。”

沈绛:“……”

這些人本就是來尋歡作樂,自然不會多敬重出現在此處宴會上的女子。

沈绛垂眸,故作一臉羞澀的模樣。

旁人還要說話,卻聽謝珣淡聲道:“不用,我喜與人這般喝酒。”

他這樣開口拒絕了,反倒是比沈绛說話管用。

随後沈绛坐在他的身側,只是兩人衣裳并不挨着,中間隔着一點點距離。直到歐陽泉幾次從上首看過來,沈绛這才輕輕挪動自己的身體,将自己看似親密的靠上謝珣。

而謝珣則是偏頭看向她,端起酒杯,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沈绛一怔,倒也不用演的這般認真吧,三公子。

只是他問了之後,沈绛也不能不回答,她絞盡腦汁半天,才低聲道:“灼灼。”

爹娘在上,小女絕不是為了侮辱您兩位取的小名。

“是個好名字。”謝珣語調浪蕩,仰頭喝了一口酒。

沈绛一邊給謝珣倒酒,心底起了一點作弄之心,故意嬌滴滴問道:“公子呢,奴婢該怎麽喚公子?”

“我在家中行三。”謝珣輕笑一聲。

沈绛翻了下眼睛,真是沒新意吶,三公子。

可下一刻,身側的男人聲音低沉而動人:“喚我三郎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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