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當晨曦破開黑暗, 天際終于浮起一絲魚白。

謝珣之前醒來後,就坐在山洞內,打坐調息,反而是身側的沈绛, 一開始還強撐着陪他, 但這一夜實在太過驚險疲累,最後她還是忍不住閉上眼睛。

此刻她正窩在謝珣的身旁, 這次是他把自己身上的外衣, 脫下罩在她身上。

突然,石洞外傳來一陣古怪的鳥叫。

謝珣睜開眼睛, 先是低頭看了眼身側的沈绛,确定她依舊熟睡, 并未被吵醒, 這才緩緩起身。

等他走出山洞之後, 走到不遠處。

林中響起碎葉被踩響的聲音, 很快, 一行人出現在眼前。

護衛們在看見他的瞬間, 立即跪地,朝他行禮。

唯有領頭的晨晖, 走到他面前,恭敬道:“殿下,屬下救援來遲, 還請殿下恕罪。”

“如今什麽情況?”謝珣問道。

晨晖道:“屬下是接到清明的傳信,立即前來尋找殿下。不過我們在來時, 京城已戒備森嚴, 顯然別莊裏的兇殺案, 已經傳了出去。”

“清明已将歐陽泉帶到護國寺之中, 你現在立即前往護國寺,撬開歐陽泉的嘴。他是北戎內奸,在大晉經營這麽多年,必有數不清的秘密。昨晚別莊被燒,又死了那麽多人,必定會驚動錦衣衛。雖然我們現在把人藏在護國寺,但是時間并不多。”

“問出仰天關之戰,他究竟在其中做了什麽,邊關五萬将士的性命,不能這麽白白丢下。”

晨晖應道:“是,屬下立即去辦。”

只是晨晖剛起身,謝珣又把他叫住,聲音淡漠道:“還有他與魏王之間的交易,這些年他究竟給魏王輸送了多少銀子。”

謝仲麟這次落到他手中,他也不會輕易放過。

謝珣單手背在身後。

天邊一輪朝日漸起,金燦燦的晨光在山谷中灑落一片金輝,周圍樹林密布,枝繁葉茂,幾束霞光穿透枝葉之間的縫隙,輕輕落在他肩頭。

他側站在斜坡上,立于陰影和光線的交彙處,身體恰好被分成兩半。

一半肩披霞光,一半隐在灰暗。

像極了他身上的特質,一半聖潔佛性,一半魔鬼嗜血。

謝珣心中有慈悲,只是他悲憫的是邊關無辜枉死的五萬将士性命,還有他們的父母、妻子、兒女,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出真相。

但是他也有狠辣的一面,魏王多行不義,他自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要釘死謝仲麟,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待晨晖帶着人,再次悄然離去。

謝珣這才慢慢走回山洞,只是他剛到洞口,就與從裏面沖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沈绛看起來也是剛醒,青絲淩亂,随意散落在肩頭,眼眸惺忪,臉頰泛着淡淡紅暈,渾身都帶着一股剛睡醒的慵懶。

被這麽撞一下,謝珣反而伸手先撈住她,防止她後退摔倒。

沈绛被他攔腰抱住,目光落在他臉上,緩緩松了一口氣。

謝珣低笑:“我怎麽會扔下你,一個人走掉。”

這一句話,反倒讓沈绛不好意思起來。

似乎是因為沒有信任他,所以她立即解釋說:“我不是怕你走掉,我是怕你一個人,萬一再遇到殺手。”

晨光大亮,洞口也有光線傾瀉而下。

她微仰着臉,在微光下,腮凝新荔,鼻膩鵝脂,哪怕經過這麽狼狽的一晚,依舊美如神女。

“天亮了,我們都安全了。”謝珣輕撫她的發鬓,溫言安慰。

兩人休整一夜,心底都存着事情,不願再在山上浪費時間,于是趕緊順着山道離開。

沈绛昨日雖然着急上山,卻一路留下記號。

她順着自己的标記,在山腳下,順利找到她昨晚拴在山下的馬。

這匹馬倒是悠閑,雖然被拴在樹下,卻沒餓着自己,反而把樹周圍的一圈青草,都吃了個幹淨。

沈绛先騎上馬,謝珣随後,翻身上馬。

兩人共騎一匹。

原本謝珣是想要直接前往護國寺,可是他們剛到山下,就發現居然沿途有禁軍,還設置了關卡。

顯然是在搜查可疑人物。

雖然別莊血案是昨晚發生的,但是很有可能,會有漏網之魚,還在附近。

設卡的人也是想要亡羊補牢,只是他們也沒想到,還真的有兩只漏網之魚,沒逃出去。

沈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她的還算好,沒有殘破,只是身上有明顯的血跡。至于身後的謝珣,身上傷口只用布條簡單包紮了下。

他的衣服早已殘破不堪,手臂上被刺破好幾處,身上血跡遍布。

兩人怎麽看,都是可疑至極。

“咱們的衣服被搜查的人發現,肯定會被懷疑。”沈绛說道。

謝珣:“我們先換身衣服。”

可說的輕松,這裏是京城的郊外,方圓幾裏,別說是成衣鋪子,就連農戶都看不見幾家。

兩人不敢走官道,只能另辟蹊徑,從小路騎馬。

好在很快,終于看到了農家。

這應該是京城附近的一個村莊,村落并不算小,一條小溪流在村落的前面。此時不少農婦正在溪邊洗衣服,還有小孩子在周圍嬉戲打鬧。

一派祥和寧靜的農家景象,叫人不忍打擾。

“你留在這裏,我過去。”謝珣翻身下馬。

沈绛彎腰,伸手拉住他衣裳,低聲說:“禁軍的人很可能會找過來,所以你還是別讓人看到你。”

謝珣一怔。

不讓人看見自己,怎麽才能借到衣服。

沈绛沖着他眨了眨眼睛,聲音俏皮道:“三公子,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

非常之法?

謝珣立即意識到她的意思,不就是偷?

他一時有些語塞,他堂堂親王世子,雖游歷在外時,也風餐露宿過,可還從未偷過東西。

“你先在此處等我。”謝珣留下一句話,立即離開。

沈绛将馬牽在林中,暗中看着謝珣,只見他悄然潛入村莊。

因為小孩子在河邊不斷打鬧,沈绛手邊牽着的馬,打了個響鼻,險些将玩鬧的孩子吸引過來,吓得沈绛只得将馬繼續往林中牽着。

不知過了多久,她似乎感覺到,趕緊擡起頭。

謝珣已站在不遠處,他望着她,眼中似有焦急,在兩人四目相對,他語氣略急:“為何不在原處等我?”

沈绛正要解釋,就見他濃眉緊蹙,黑眸中流露出一絲後怕。

她低聲道:“你是不是怕我被抓走?”

方才謝珣拿着衣裳回來,卻在原地沒有找到她,他不敢高聲呼叫,怕引來旁人的注意。好在他順着馬蹄印和腳印,一路往裏走,總算是看到了她的身影。

沈绛趕緊安慰他:“我若是被人抓走的話,原地肯定不是一串腳印和馬蹄印。”

若是平時,謝珣怎麽可能會不懂這些。

當下,他只是關心則亂了。

謝珣站在原地,凝視着沈绛,惹得沈绛心底也內疚不已。

她上前,垂眸低聲道:“三公子,別生氣了。”

“我不是生氣,”謝珣伸手揉了下眼皮,他這一夜救了人,也殺了人,吃了藥丸,也受了反噬之苦,如今還能強撐着到現在不倒,皆是因為眼前之人。

若是她真的被抓走,只怕他會再不顧及什麽身份暴露,直接殺過去,将她搶回來。

謝珣沒再說話,只是将手中的衣裳遞了過去。

沈绛接過,也沒敢走遠,只是找了個大石塊,躲在背後,趕緊換了起來。

她換完之後,走過來,說道:“三公子,也去換衣裳吧,我在這裏守着。”

謝珣點頭,同樣走到石塊後面,換好衣裳。

沈绛沒想到的是,她站在此處,居然聽到石塊之後,衣裳窸窸窣窣的聲音,雖是□□,可是這樣的聲音,不僅讓她雙頰泛起淺淺粉色。

太過暧昧。

謝珣換完衣裳回來,瞧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探了下她的額頭。

反而是沈绛驚訝道:“怎麽了?”

“我看你臉頰泛紅,還以為是病了。”謝珣語氣溫和。

沈绛眨了眨眼睛,一時,整張臉肉眼可見的,布滿紅暈,比方才還要紅上好幾倍。

誰,誰生病了?

她就不能是羞澀嗎?

當然她可不敢說,她是因為聽了謝珣換衣裳的聲音,這才面色潮紅。要是讓三公子知道的話,豈不是要将她當成是什麽輕薄之人。

她趕緊抱起手中換下的衣裳,說道:“咱們把這兩件衣裳,都埋掉吧。”

因為衣裳沾有血跡,肯定不能再帶在身邊。

将一切都處理妥當之後,兩人這才重新騎馬離開。

這次他們身上穿着普通農家衣裳,一路上,雖然遇到關卡,卻也只是被問了幾句話,就被放走。

他們并未回城內,而是騎馬前往護國寺。

沿途,遠遠聽到一連串雜亂馬蹄聲,靠近後,是一隊錦衣衛,穿着華貴的飛魚服,腰間別着統一制式的兵器。

氣氛森然,叫人不敢輕易說話。

他們也垂眸走過,與其他百姓一般,連頭都不敢擡起。

好在一路上,有驚無險,總算到了護國寺。

兩人并未從一般香客慣常的正門進入,而是走了護國寺僧人,常走的側門。

原本門口有一個小沙彌守着,瞧見謝珣與沈绛入內,竟也沒多問,只是雙手合十,說了聲阿彌陀佛。

沈绛雖然不信神佛,可是在佛寺中,卻也不敢怠慢僧侶,立即回禮。

“三公子,你對護國寺好像格外熟悉?”沈绛略有些驚訝道。

謝珣輕聲道:“來的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沈绛輕輕點頭,欲言又止。

很快,兩人重新去了上次的廂房,因為在後山,所以格外僻靜。

沈绛剛入院子,正要去找卓定,就見謝珣道:“你奔波了一夜,不如我先讓人送些熱水過來,洗漱一番之後,我們再一起去審問歐陽泉。”

原本沈绛心急,想要立即審問歐陽泉。

可是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借來’的衣裳,但是昨晚被濺上的血腥味,似乎還沒有徹底散去。

她想了想,還是點頭答應。

這樣的佛門清淨之地,她确實不該一身血污就入內。

小沙彌将熱水送來之後,沈绛用布巾擦拭了自己的全身,因為小沙彌送了一桶熱水,她幹脆将頭發也洗了一遍。

此時,謝珣正在靜室,他看着手中的紙張。

上面不僅有歐陽泉交代的事情,還有他按下的手印。

他越看,神色越發冷漠。

晨晖敢在他們回來之前,審問了歐陽泉,此刻他望着謝珣的臉色,說道:“殿下,歐陽泉方才與屬下說,只要殿下願意,保他一條命。他願意将這些年,利用芙蓉醉賺來的所有錢,都盡數獻給殿下。”

謝珣輕笑,似乎來了興趣,問道:“他可說,有多少兩銀子?”

“兩百萬兩白銀。”

謝珣突然大笑了起來,他伸手似要揉碎手中的紙張,卻最終還是松開。

“他利用西北糧道走私禁藥,大肆斂財,還利用西北大營的內奸,将沈作明的作戰計劃盡數透露給了北戎王部,坑害我大晉五萬将士性命,居然還敢讓我保他一條命嗎?”

“銀子我要,他這條命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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