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夕陽的光線如浮金, 餘晖傾瀉而下,斜照到門口,将屋內和屋外,切割的泾渭分明。明明咫尺間, 卻又恍如有天塹不可跨越。

沈殊音毫不猶豫說完之後, 在場衆人,情緒各異。

徐氏此刻被綁着, 一下忘記掙紮, 目瞪口呆望向沈殊音。她沒想到,她心心念念讓兒子和離, 讓沈殊音這個罪臣之女,盡早離開府內。

可到頭來,沈殊音卻主動提出和離。

她壓根不想留在安國公府。

這裏對她而言,猶如煉獄。

方定修的氣定神閑, 也終于被這句話擊碎,他陰沉着臉色望着沈殊音, 說道:“阿音, 我說過, 我們不會和離的, 這句話我也不希望再聽你提起。”

“我們若是不和離, 不知有多少人晚上會睡不着。”沈殊音嘲諷道。

方定修皺眉:“你在胡說什麽?”

“胡說?”沈殊音輕笑,她眼尾微擡, 望着方定修, “只怕我這個世子夫人的位置,早已有旁人盯着了吧。”

方定修矢口否認:“我與你乃是夫妻, 我從未想過和離。阿音, 我說過你對我有許多誤會, 我都可以解釋。”

“殊音,沐陽說的對,他與你本就是夫妻,你們有什麽話不能說開。你何必帶着人鬧的這麽不可開交,平白讓人看了我安國公府的笑話。這位小姐,你既是殊音的三妹妹,想必就是長平侯府的三小姐,你快将刀放下吧。”

方沛顯然是個老好人,全然處于狀況之外,還在勸說沈绛。

沈绛低頭望着徐氏,誰知匕首不僅沒撤離,反而貼的更近。

沈殊音道:“你今日簽下和離書,咱們一別兩寬,從此兩生歡喜,各不打擾。”

“兒子,強扭的瓜不甜,既然殊音打定主意要和離,要不你就答應了吧。要不然這好好一樁姻緣,可別成了孽緣。何必要當這冤家對頭,正所謂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夫妻一場,萬不該鬧到如此你死我活的地步。”

安國公猶如牆頭的一尾草,風一吹,他就調轉了個牆頭,全無主心骨,完全不像堂堂一品國公爺的模樣。

看得沈绛也是目瞪口呆。

方定修終于也忍不住,拔高聲音道:“父親,這是我與殊音之間的事情,您若是關心母親,就該少說兩句。”

這一句話,還真叫方沛讪讪住嘴。

待方定修欲再勸說,院外響起喧嘩聲,似乎有人在外面吵吵嚷嚷。

“羅永,你瞧瞧是誰在外面喧嘩?這國公府當真成了街邊的菜市口不成。”方定修沉着一張臉,語氣不善。

誰知不等他的侍衛走過去,就見院子裏看着的家丁緩緩往兩邊撤開。

只見一個人手持長刀,挾持着另外一個人,步入了院子。

此刻場面場面混亂,便是安國公府經年伺候的老人,都從未見過。堂堂國公府還真成了菜市口,不對,這只怕比菜市口還不如吧。

畢竟街面上都不會随便出現被刀擱在脖子上的事情。

如今這個正院裏,居然一下子有兩個被挾持的人。

“姑母,沐陽,快救我,快讓這位大俠別殺我。”徐泰進了院子,可算是見到眼熟的人,立即鬼哭狼嚎的叫喚起來。

生怕旁人看不見他被刀架在脖子上。

方定修扭頭,就看見自己這個蠢貨表哥,被人挾持着進了院子。

“你又是什麽人?”方定修惱怒。

只恨他手頭的人昨夜和今日都派出了大半,如今居然全都沒回來,整個國公府簡直讓這幫人來去自如。

許青挾持着徐泰,走到院子中央。

他一眼看到正屋內的沈绛,朗聲喊道:“三小姐,我把這個畜生逮住了,他果然想從後門溜走。”

“好。”沈绛滿意望着,被許青一腳踢的跪在地上的徐泰。

她立即用匕首,将徐氏綁在身上的繩子割掉,只剩下綁着她雙手的繩子。沈绛用刀抵着她的脖子,沖着站在門口的方定修喊道:“方世子,還有方國公,麻煩你們往後退上幾步。”

大姐姐與她說過,這個方定修身上也有功夫。

沈绛雖不怕他,卻也不想節外生枝。

畢竟這出大戲,剛開了鑼。

方沛一如既往的好說話,沈绛讓他退,他趕緊退後了幾步。

倒是方定修站在原地,并未後退,沈绛也不惱火,匕首貼着徐氏的脖頸,再次壓緊,閃着寒芒的利刃,似乎将皮膚輕輕劃開。

徐氏當即大聲呼道:“疼,疼。”

“沈绛,你敢動手。”方定修擡手指向她。

沈绛微歪頭,狹長雙眸微微揚起,一字字道:“要不,你就拿你親娘的命試試。”

徐氏膽戰心驚,旁人站在遠處感受不到,她卻是親身感受,此刻脖子上更是清楚感覺到,匕首一點點壓緊,她慌忙喊道:“沐陽,你快這位三姑娘的話,趕緊退後。”

方定修狠狠望着沈绛,原本一張能迷倒京城無數少女的英俊面孔,此刻微微扭曲。

竟有幾分猙獰。

以至于沈殊音望着時,心底揚起一絲恍惚。

原來她這個多少女子羨慕的美男子相公,也有這般面無可憎的時候。

方定修和方沛都退到了院子裏。

沈绛壓着徐氏,沈殊音站在身側,三人一并走到了廊下。

此刻沈绛帶來的護衛,則是一下圍了過來,站在廊前。

“今日,我之所以會闖入國公府,挾持了這位國公夫人,就是因為我要給我大姐姐讨個公道。如今我們沈家落魄,陷入危難之中,你們方家不施以援手,我無話可說。但是你們千不該萬不該,當我沈家無人,欺我大姐姐至此。”

“國公夫人,你做的醜事,是我替你說,還是你自己說。”

沈绛面無表情看着徐氏。

此時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徐氏身上。

徐氏面色鐵青,咬牙,一言不發。

如今這麽人在此處,還有很多都是國公府的下人,她身為堂堂國公夫人,被人挾持,已是丢盡臉面。她怎麽可能,還親口訴自己的罪過。

沈绛嘴角輕翹,拿匕首輕輕拍拍徐氏的臉頰:“你不說是吧,那行,我來幫你說。”

徐氏渾身一僵。

沈绛喊道:“張角。”

此刻站在沈绛身前的那一排護衛中,有個人顫巍巍走了出來。

“小的在。”張角恭敬望着沈绛。

此時張角心頭大駭的,早已無法用言語表明。他這樣的江湖人士,尋常只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哪怕是遇見京兆府的衙役,都是畢恭畢敬。

何曾跟大官打過交道。

能這麽堂而皇之的進入國公府,是他之前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本來他還想着,哪怕自己把事情告訴這位小姑娘,她們姐妹也只能吃個啞巴虧,畢竟女子出嫁從夫,豈能輕易改變。

誰成想着,這位三姑娘竟帶着他們,直接殺到了國公府。

如今還劫持了國公夫人。

張角不是頭一回幹劫匪這勾當,可在別人家裏頭,明目張膽的劫持,他沒幹過。

沈绛好整以暇道:“張角,你就把你之前與我交代的事情,如今在原原本本的說上一遍。好叫所有人都辯個是非黑白。若是你敢胡言亂語一句,你應該知道下場是什麽。”

“小的一定如實道來,絕不敢胡說八道。”

張角本就怕極了這位三姑娘,此刻他牙關發顫道:“小的叫張角,平常做的是下九流的勾當。前些日子,我們接到一個黑活,對方竟是要讓我們綁架安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說是只要将這位少夫人綁到一處別莊,就會給我們一千兩銀子。”

“我們這些人見錢眼開,狗膽包天,當真就接下了這個黑活。”張角說到此處,再也站不住,撲通跪下,沖着沈绛喊道:“三姑娘,我們真的沒有要傷害這位少夫人的意思。還請三姑娘開恩。”

“委托你們劫持我大姐姐的人,究竟是誰?可在這個院子中。”

張角原本腦袋磕在地上,砰砰砰,沉悶聲響,聽的人心驚肉跳。待他擡起頭時,只見他額頭已被磕破,緩緩滲出血跡。

他低聲道:“我與三姑娘說過,我只見過那人一次,他三十來歲,長得一對三白眼,而且右耳上還有一顆痦子。”

方定修聽到此時,豈能再不知前因後果,心下震怒。

他轉頭看向跪在院子中央的徐泰,他與徐泰乃是表兄弟,自幼一塊長大,這位表兄身上那麽明顯的特征,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徐泰這時候也知道,對方是在指證他,于是他不顧脖子上架着的刀,高聲喊道:“你這個狗東西,你是從哪個陰溝裏鑽出來的,也敢誣陷我。沐陽,你可千萬不能被他挑撥離間,我怎麽會幹出這種事情呢。”

許青擡手就要用刀柄打他,卻被沈绛喝止道:“許青,住手,你讓他繼續說。”

果然,許青收回手,居然任由徐泰喊叫。

倒是徐泰反而怔住,不過他即刻又說道:“你這個蛇蠍心腸的毒婦,不僅挾持我姑母,居然還想要往我身上潑髒水。你以為你這麽胡言亂語,就能逃得了今日的罪責。你挾持的是一等公爵夫人,你死不足惜。”

此時徐泰咬死不認,居然還挺伶牙俐齒。

若是平常他遇見沈绛這樣容貌的姑娘,只怕眼珠子都能看直。

可今日,美人哪怕是再美,卻也帶着淩厲的刺,直刺着他而去,由不得他不拼死為自己掙紮出一條活路。

沈绛被人如此罵,不僅沒氣,反而揚唇輕笑。

她站在廊上,居高臨下,遠遠望着跪在地上的徐泰:“你以為我敢找上門來,是沒有證據嗎?你以為你咬死不認,就能逃得了。”

徐泰跪在地上,口齒發寒,有種不好的念頭,從心底深處升起。

沈绛慢悠悠問道:“你就沒想過,我為什麽會知道你就在安國公府裏嗎?”

徐泰瞪大雙眼。

“那是因為是我讓張角送信給劫匪頭子,告訴那人任務完成了。果不其然,那個劫匪頭子立即送信給你,告訴你任務成功了。我本來是想趁着你出府,與劫匪頭子見面的時候,将你們一網打盡。誰知你居然沒去見劫匪頭子,而是迫不及待的來了安國公府,所以我只好在安國公府,将你和真正的幕後黑手,一網打盡了。”

徐氏聽着沈绛娓娓道來,身體幾欲軟塌。

要不是她還有一絲氣力強撐着,只怕已經昏倒。

因為她看到方定修,此刻轉頭望向自己,眼底透着怒氣。

“你胡說,沐陽,你看看這個女人越說越離譜。她就是想要讓你疑心我,離間咱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你可千萬不要上她的當。”

果然,方定修心神終定,緩緩望向沈绛:“三姑娘,你一入京城,便要鬧出這樣大的事情。今日你劫持我母親,不管緣由為何,都是不可饒恕的重罪。只要你現在放了我母親,哪怕你入了天牢,我也一定代你向審案的大人求情。”

“我本就不打算讓你信我,或者,即便是真的,想來你也不會在乎。反正你與我大姐姐之間,早就已經沒了夫妻情分。我今日來,也不是向你讨什麽公道,我只是要叫所有人都瞧瞧,你們方家人是什麽樣的醜惡嘴臉。”

“什麽鐘鳴鼎食之家,什麽一品公爵之府,我看不過都是藏污納垢的肮髒地方。”

沈绛一口氣說完,說道:“許青給我搜他的身,之前張角将我大姐姐的一枚發簪作為任務完成的信物,交給了劫匪頭子。這劫匪頭子只怕又給雇傭他們的人。”

她直勾勾望着徐泰,嘲諷說:“你既然說你是無辜的,想必這枚發簪,應該并不在你身上吧。”

可是話音剛落,許青就從徐泰懷中,搜出了那枚發簪。

徐泰臉色,猛地一僵。

此刻方定修望着他,神色陰沉不定,看得出他也是惱火至極。

終于一直沒說話的沈殊音,再次開口說:“方定修,你我夫妻若是無緣,你給我一封休書,我離開方家便是。但是你不該叫這個人辱我至此,你可知他,知他…要将我綁到何處。”

沈殊音說到最後之時,似再也控制不住心中委屈。

她一雙明眸,潸然淚下,盈盈水光将本就黑潤的眸子,暈染得楚楚動人。美人垂淚,惹人憐愛。

方定修即便心思再深沉,可沈殊音畢竟是他身邊人,如今她受了這般委屈,他也不免惱火。他心中暗暗責怪徐氏,簡直是胡作非為,多此一舉。

而此時沈殊音這般吞吞吐吐的說法,又叫方定修有所懷疑。

沈绛冷漠道:“張角,你們當初得到的命令,是将我大姐姐綁到何處?”

張角趕緊說了一個地名,方定修一聽,這竟是徐家在京郊的一處莊子。

他雖比徐泰小上幾歲,卻也算一起長大,深知自己這個表兄的為人,貪財好色,一事無成,十足的纨绔子弟做派。

此時方定修聽到劫匪說,徐泰居然要讓他們把沈殊音綁到自己的莊子裏。

電光火石間,他已明白了徐泰的心思。

他竟敢,竟敢觊觎他方定修的人。

方定修先前還壓抑的怒氣,終是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再也不顧許青的刀還架在徐泰脖子上。因為他自己就恨不得一刀捅了這個畜生。

也許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哪怕他自個三心二意,卻也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女人被人碰上一根手指頭。

若是誰有這個膽子,殺了此人的心,都有。

方定修沒想到,徐泰這個蠢毒的東西,居然真的敢把心思打到沈殊音身上。

他居然還利用母親,簡直更是罪不可恕。

方定修沖過去,擡起一腳,直接踹翻徐泰。

許青一瞧,也不攔着,拎着長刀,在一旁看戲。

“沐陽,表弟,你聽我說,聽我說,我真不敢了。”徐泰整個人躺在地上,雙手抱着腦袋,不停哀嚎。

可方定修打定主意,不再聽他的話,竟一腳狠過一腳,踹在他身上是絲毫不腳軟。往日翩翩貴公子,此刻兇狠而又猙獰。

全然沒了平日裏的讓人如沐春風的做派。

等他撒完氣,徐泰已經被打的昏死過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徐氏望着自己兒子的瘋狂舉動,一言不發。哪怕看到徐泰躺在地上,這般凄慘模樣,她心底反倒在責怪徐泰,居然貪圖沈殊音的美色,生出這樣多的事端。

她一時又怪徐泰蠢笨,一時又恨沈殊音是個天生的狐媚子,短短幾句話,就激得方定修把徐泰打了個半死。

沈绛看到此番鬧劇,只覺諷刺。

狗咬狗,也不過如此吧。

沈绛轉頭看着徐氏,說道:“你不是一直盼着我大姐姐能離開安國公府,現在你讓方世子寫下和離書,從此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既稱你的心願,也稱了我大姐姐的心願。”

徐氏咬牙不說話。

可沈绛已不耐煩在與她們耗下去,她手中匕首擡起,輕輕一揮。

寒光閃過,徐氏啊的一聲大叫,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過來,只見徐氏頭上的發簪被切斷,原本挽着的長發,一下披散下來。

方沛終于喊道:“好,好,這和離書我們簽了,我們一定簽。”

“父親,”方定修怒道。

方沛無可奈何說:“沐陽,你母親和徐泰做下這等事情,你與殊音的緣分到今日已是徹底斷了。你若是再執着下去,也不過是徒增煩惱。倒不如這次徹底做個了斷,也算是全了你們兩人夫妻一場的緣分。”

安國公府就怕沒把好聚好散這四個字,刻在腦門上。

沈绛倒是覺得這奇了,這一家子,兒子是個權利野心家,夫人是個後宅內心狠手辣的毒婦,倒是這老公爺全然是個牆頭草。

方定修此刻,遠遠望着沈殊音。

“阿音,你我夫妻四年,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當真要與我和離?”方定修握緊手掌。

沈殊音眉眼中盡是凄楚之色,她淡聲說:“如今說這些還有意義嗎?你母親為了逼我與你和離,連這等下作手段都使了出來。你我之間,便再無可能。”

方定修默然許久,突然嗤笑一聲:“好。”

這一聲好,終究是如了這院子裏不知多少人的心願。

方定修在和離書上按下手印時,腦海中竟閃過了與沈殊音成親的那一日,他紅衣白馬,親自将這京城第一美人,迎入了安國公府的大門。

他自幼雖出身顯貴,可越長大才越知,這家中不過就是瞧着光鮮,內裏早已是搖搖欲墜。父親身為國公,卻能力平庸,不得聖上重視。

就連他大婚娶親的銀子,都是他親自去借回來的。

他承認,當初他娶沈殊音是因為長平侯的權勢,看中了這位岳父手中的兵權。

人人都說安國公府與長平侯府的這樁聯姻,乃是珠聯璧合,卻不知道沈作明剛正不阿,不知變通,壓根就沒打算提攜他這個女婿。哪怕方定修親自求過他,都被他一口拒絕。

甚至沈作明還私底下與人說過,竟說後悔将女兒嫁給了自己。

方定修覺得諷刺不已,他乃安國公世子,樣貌俊朗,翩翩佳公子,即便是公主也是配得上。所以他一心往上爬,就是要證明,他沈作明是錯的。

況且他們如今是各為其主罷了,太子平庸,難堪大任。

這朝中黨争不斷,沒人能夠撇開洪流,獨善其身。

他既認了四皇子為明主,便是已被拴在這一根繩子上,斷然無法後悔。

“和離書既已按下手印,日後男婚女嫁,就各不相幹了。”沈绛看了一眼日頭,說道:‘不過今個也太晚了些,我大姐姐的嫁妝就留至明日,我們再尋人來拿走。”

沈殊音親自收好和離書。

此時方沛見狀,趕緊說道:“既然和離書已經簽下了,三姑娘,你也該放了我夫人吧。”

沈绛點點頭:“确實是該放了,不過我還得讓國公夫人幫我做件事情。”

她一揮手,身側的護衛上前,居然當着所有人的面兒,強壓着徐氏的手,讓她在沈绛拿出來的一個文書上按下了手印。

徐氏本就沒防備,想要掙紮時,手指印已經穩穩按在了文書上。

方沛喊道:“三姑娘,你這是作何?”

衆人盯着沈绛,只見她拿着手中文書,細細看了一遍,這才擡眸回答道:“都說口說無憑,方才國公夫人與她這個外甥,可是把自己幹的勾當,招供的明明白白。”

“所以我讓她簽下這白紙黑字,也算是請諸位當個見證人,日後若是再論起來,也是證據确鑿,不容反悔的。”

此刻沈绛已經徹底将徐氏松開。

方沛哪裏見過這樣的姑娘,簡直是膽大包天到,能捅穿了天。

徐氏臉色倏地發白,指着她說道:“你拿着這文書想做什麽?”

“夫人別害怕,你也知道,如今我們長平侯府被抄家奪爵,我爹爹還在天牢之中。這京城裏我與大姐姐是舉步維艱,自然得拿點保命的東西在手裏,免得有些人天天惦記着我,這殺手派了一波又一波。”

沈绛說着,朝方定修睨了一眼。

“好了,現在就請夫人,親自送我們出府吧。”

沈绛一口一個夫人、世子,嘴上叫的恭敬,但誰都聽得出她言語有多嘲諷。

“咱們今日之事,就當是一筆勾銷了。你叫人挾持我大姐姐的事情,我們可以既往不咎。但你若是非要追究,我挾持你的事情,我也不介意拿着這份文書,到京兆府去喊喊冤。”沈绛望着徐氏,悠然威脅道。

徐氏面色鐵青,望着她。

待她們徹底走出安國公府之後,沈绛一把将徐氏推了過去。

徐氏站穩後,在門口瞧着她們,眼神惡毒,似乎随時要叫人上來,将她們亂棍打死。

只是披頭散發的徐氏,直到最後,還是強忍住,轉身離開。

反倒是沈绛,在往停在外面的馬車走去時,忍不住轉頭看向沈殊音,問道:“大姐姐之前哭了,可是對那個方定修,還有些舊情?”

她生怕自己叫沈殊音和離,反倒是傷了她的心。

誰知沈殊音聽罷,卻是一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般聰明,居然連這個都看不透。徐氏從來最看重她自己那個兒子,把方定修看的比什麽都緊。我方才哭,也不過是送份禮物給她罷了。”

沈绛眨了眨眼睛。

沈殊音輕笑:“你不懂男人的獨占欲,哪怕方定修與我早已沒了夫妻情分。可若是叫他知道,那個徐泰對我有不軌之心,還想要将我綁到他的莊子上,方定修只會恨極了徐泰。而且徐泰之所以會有機可趁,也是徐氏給了他這個機會。方定修自然也會連他母親都會,連帶着惱火上。”

“讓他們母子離心,你說這是不是徐氏的報應。”

沈绛這才明白,她睜大眼睛:“所以方才大姐姐,你都是演的?”

沈殊音難得露出一個俏皮笑意,問道:“大姐姐演的可還好?”

沈绛正要回答,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喊道:“三姑娘。”

她擡眸望過去,就見謝珣站在馬車旁。

“三公子,你怎麽來了?”沈绛驚訝道。

謝珣朝沈绛走過來,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似暗夜裏的清泠的月華,溫和又清泠,又透着叫人安心的沉穩冷靜,他低低開口道:“不是三姑娘叫人在京兆府等我的?”

原來沈绛怕在安國公府出意外,特地派了一個人去了京兆府。

只要她們天黑還沒從安國公府出來,這人就會去找謝珣。

雖然沈绛也知,三公子不過是京兆府一名小小推官,未必能撼動安國公府這樣的勳貴世子,可她就是莫名相信,三公子會來救她。

他會來的,她心底如是想着。

而此刻,他果真來了。

就站在她的眼前。

反而是身側的沈殊音,打算了沈绛心底的思緒,問道:“灼灼,這位公子是?”

沈绛啊地張了下唇瓣,半晌都沒找到合适的形容詞,許久,才說道:“這位是程嬰程公子,我入京之後,一直都是他在幫我。”

說着,說着,她臉頰上不自覺飛起淡淡粉暈。

怎麽突然有種,見長輩的感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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