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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抹夕陽餘晖早已經徹底消失在天際, 此時圓月高挂,月色如輕盈薄紗,籠罩着整個都城。
馬車轱辘滾動青石板路上的聲音, 伴随着街面上不同的聲音, 即便入了夜, 依舊熱鬧非凡。惹得沈殊音忍不住挑起車簾, 望着外面。
沈殊音輕嗅了下,仿佛車外有什麽好聞的氣味。
沈绛見狀,低聲道:“大姐姐,你怎麽了?”
“以前不管是侯府還是後來嫁到安國公府, 我都喜靜,不喜吵鬧, 如今經逢大變,卻發現這樣喧嚣熱鬧,似乎才是真正屬于人世間的歡喜。”沈殊音幽幽道。
平安, 順遂, 擁有時尚不覺得可貴。
唯有等到失去, 才發現這才是心底最渴望的。
沈绛知道沈殊音這半年來, 幾乎都被安國公府禁足。
她低聲說:“大姐姐,現在一起都好起來了,只要我們把歐陽泉和所有證據都交上去,就能仰天關之戰并非因爹爹的貪功冒進而敗。哪怕長平侯府的爵位無法恢複, 但是爹爹肯定能出獄。”
“嗯, 以後灼灼就與爹爹還有大姐姐一起生活。”沈殊音伸手撫摸她的鬓發。
沈绛點頭, 臉上洋溢着發着光的笑容。
只是随後沈殊音突然輕嘆了口氣, 低聲說:“只怕這樣的日子, 也過不了太久。”
“不會的, 只要大姐姐願意,我們一家人可以永遠生活在一起。大姐姐也不用擔心銀錢的問題,如今我的鋪子賺的錢,足夠養你和爹爹。”
她誠懇的模樣,一下逗樂沈殊音。
沈殊音望着眼前少女澄澈的雙眸,手指在她額頭輕點:“可灼灼大了,總該嫁人吧。”.
“我不嫁人,我可以永遠陪着大姐姐。”沈绛認真道。
沈殊音撲哧一聲輕笑,她手指微擡,瑩白細膩如羊脂般的纖纖素手,再次掀起車簾,身後還有一輛馬車。
“哪怕我願意,只怕也有人不願吧。”沈殊音意味深長道。
沈绛見她朝外面看,先是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誰,趕緊道:“我與三公子絕對越矩的關系,我們兩人是在我上京途中相識,後來機緣巧合,三公子租住的院子就在我住院子的隔壁。一直以來他對我頗為照顧。”
突然,沈绛沉默了下,低聲說:“不只是照片,三公子對我有救命之恩。”
因為馬車上只有她們姐妹二人,沈绛并不避諱,将謝珣救她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沈殊音。
待得知護國寺,是謝珣帶着她躲避了,方定修的搜查,沈殊音這才松了口氣。
“我被帶回去之後,一直想要給你傳遞消息,讓你查查西北糧道之事,沒想到原來你們當時就在那個大殿內。”沈殊音欣慰道。
沈绛點頭:“那日我将你們說的話都聽到了,而且大姐姐你與我說過芙蓉醉的事情,所以回去之後,我們立即查探了芙蓉醉。這才牽扯出了歐陽泉這個人,所以我們昨晚夜探了他的別莊。沒想到居然還遇到了想要将歐陽泉滅口的殺手。”
“你們在別莊中遇到了殺手?”沈殊音驚呼。
沈绛聲音盡量柔和,将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可即便是這樣,還是聽的沈殊音雙眼圓瞪,不敢輕易眨眼,生怕遺漏了什麽。
每到驚險之處,沈殊音抓着她的手,便不自覺握緊。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馬車停住。
沈绛擡頭,往外看了一眼,就聽外面一個清潤的聲音說:“三姑娘,夜色已晚,不如先吃些東西,再回去吧。”
沈绛在馬車裏輕應了聲,沈殊音又是抿嘴淺笑。
待她們兩人緩緩下車,走在後頭的沈殊音,就瞧見站在馬車旁的男子。
先前她因為避諱着男女之別,并未細細打量這位程公子。
此刻酒樓前高挂着的燈籠,随風搖曳,從燈罩內透出的朦膿燈光,輕輕落在面前男子的身上,燈下看人,本就比尋常更加驚豔動人。
男子身姿如松,一身簡單藍衣袍子,雖不是精貴料子,卻讓他穿出了十分的清貴和風華。他的眼睫極長,雙眸透着深邃,眉宇間自帶一股化淨世間濁氣的清清冷冷,讓人看得挪不開眼睛。
沈殊音身在京城,不知見過多少風姿綽約的世家子弟,即便是幾位皇子殿下,她亦見過多次。此刻還是深深感嘆,謝珣氣度清貴翩然,有種不染俗世的出塵。
她也聽沈绛說起,他只不過是個京兆府的七品推官。
可沈殊音反倒覺得這位程公子,實乃金麟豈是池中物,即便如今官位平平,但日後必不是尋常人。
因為她們兩個女眷,所以謝珣特地要了個包廂。
“今日讓程公子特地跑一趟,實在太麻煩了。”待一坐下,沈殊音便客氣說道。
謝珣立即說:“沈姑娘客氣了,說來我也并未幫上忙。”
這是沈殊音和離之事,謝珣是個外男,确實不方便多問。她也未再多提,反而提起之前沈绛在馬車說起的事情。
“護國寺還有別莊之事,灼灼都與我說過,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我對程公子你的感激,今日便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雖然我沈家如今已敗落,但是他日只要公子有需要,我沈家必全力以赴,以感公子之恩。”
沈殊音說完,便起身給謝珣和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謝珣微站起來,神色肅穆:“我幫三姑娘,并非是要她感念我,也不是圖她日後能報答與我,只是出于本心。”
沈殊音聽完他的話,心頭感念,卻是先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待謝珣喝完,做了個請她坐下的手勢:“沈姑娘,我們還是不必這樣你來我往的客氣。”
“也是,”沈殊音輕笑,她坐下後,低聲說:“程公子這一句出于本心,着實叫我感動。想必我們沈家的事情,程公子已經知曉了。我父親蒙冤入獄,長平侯又被抄家奪爵,父親一生只生了三個女兒,子侄之輩,到了這種時候,恨不得改名換姓,劃清與我父親的關系。”
如今說起來,只是輕飄飄的幾句話。
可當初剛出事時,沈殊音還未被安國公府軟禁,她四處拜訪沈家的叔伯長輩,還有平日裏沈作明交好的世家叔伯。
可沒一個人願意站出來。
還說什麽讓她認命,即便爹爹真的冤枉,但他輸了這場仗,皇上得拿他祭奠那些死去的将士,給天下黎明百姓一個交代。
狗屁交代。
難道真正的交代,不是應該查清楚仰天關之戰,究竟為何而敗,因何而敗。
沈殊音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灼灼與我們不一樣,她自幼被養在衢州,絲毫沒享受到侯府嫡女的榮華,我爹本就愧對于她。可是真正出了事情,到京城來替我爹爹奔走找證據的,也還是灼灼。我們沒有照顧好她,反倒是程公子你,萍水相逢,卻能以性命相救。”
說着,沈殊音語氣中略帶哽咽,她本不想在謝珣面前失禮。
可是一想到,這一路沈绛所遇艱險,她這個做姐姐的,心頭就抑制不住。
“好了,大姐姐,你再這麽說下去,三公子這頓飯只怕都不敢再吃了。”沈绛故意逗趣道,試圖将這滿室沉重的氣氛吹散。
沈殊音大概也覺得自己說的太多,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店小二很快将菜肴端了上來。
三人都食不言寝不語,特別是沈殊音,極盡大家閨秀風範。
待用完膳之後,謝珣現行下樓,沈绛與沈殊音落後一步,沈绛想了下,低聲道:“大姐姐,要不我今日安排你到客棧住上一日。”
見沈殊音轉頭看過來,沈绛立即說道:“并非是那種人多眼雜的客棧,我給你包個院子,讓你安安靜靜住着,誰都不能打攪。”
“你住在哪裏?”沈殊音問道。
沈绛見她這麽說,立即笑嘻嘻道:“你若是舍不得我,我今日就陪你一起住客棧。待明日,我就安排人去找宅子。”
沈殊音卻沒有被她轉移話題,而是繼續問:“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住在何處?”
沈绛小聲撒嬌:“先前我與阿鳶還有卓定三人一起住,所以只租了個小院子。你也知卓定要保護我,所以住在廂房內。我與阿鳶兩人一人一間,實在沒空餘的屋子給大姐姐你住。所以你就先在客棧裏将就一晚,明日我便将宅子都一并準備妥當。”
“不用去客棧,我與你一間住。”沈殊音說道。
她今日離開安國公府,只帶了一個丫鬟離開。
“這不太好吧,其實我……”沈绛眨了眨眼睛,又找理由,她左右看了一眼,小聲道:“我睡覺總是不老實,總會踢被,大姐姐你肯定不習慣。”
沈殊音不為所動道:“你忘了,阿娘病重那年,我陪她回衢州老家,你一直跟我一處睡覺。若是叫你單獨睡,你還哭哭鬧鬧。”
沈绛害羞道:“我那時候小嘛。”
“在阿姐你心裏,你現在也還是個小女孩。”
沈绛這才知道,大姐姐瞧着柔柔弱弱,可是主意極定,她打定主意要跟沈绛回家住,說什麽都不去客棧。
于是沈绛拗不過她,只得将人帶回去。
待到了巷子口,就聞到巷子裏傳來并不太好聞的味道。
因為這一代都是普通百姓,溝渠不少都被挖了,弄得周圍不少人家叫苦連天。特別是此時是夏天,天氣一熱,味道越發難聞。
沈绛平時自己尚不太注意,畢竟她白日極少在家,不是在鋪子裏就是去忙別的事情。
如今沈殊音跟着她一塊回來,她哪兒哪兒都別扭。
謝珣提着燈籠,走在前面,替她們照亮了路。
待到了他家門口,沈绛立即道:“三公子就剩下幾步路,你先回家吧,不用送我們。”
謝珣聞言,并未堅持,只是将燈籠遞給沈绛:“拿着燈籠,也好照亮路。”
“不用,反正幾步便到我家了。”沈绛趕緊擺手。
謝珣便道:“那就我送你過去。”
沈绛:“……”
這是一個只能二選一的事情嗎?
反而是聽着他們這番對話的沈殊音,悶聲一笑。
終于沈绛在謝珣溫柔不失堅持的目光下,接過了燈籠,只是她沒想到,接過燈籠手柄時,他的手掌輕拂而過時,食指竟輕輕在她手背摩挲了兩下。
隐秘而又溫柔的舉動。
當着大姐姐的面。
他!怎!麽!敢!
沈绛心底倒吸一口氣,燈籠險些提不穩,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反而穩定如松,就連聲音都一如既往的清雅:“沈姑娘,三姑娘,我就不多送了。”
這麽幾步路,沈绛走過來,心髒依舊還在砰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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