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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绛陪着沈殊音一起喝了幾杯酒, 連阿鳶和卓定都坐在一起賞月吃瓜果。
今晚是難得平靜的日子。
沈殊音不勝酒力,辰時過半,便先回房休息。沈绛反倒是繼續待在院中,她伸手将一個幹淨的酒杯擺在另一邊, 拿起酒壺, 滿上一杯。
“看了這麽久, 還不下來?”沈绛把酒壺放下,淡淡道。
果然院中牆壁上響起一聲笑, 傅柏林一躍而下,幾步走到桌邊,撩起袍子坐下, “頭一回見到傳聞中的沈大姑娘, 真不愧是當年的京城第一美人。”
“哎, ”傅柏林倒吸一口涼氣, 腳背被狠狠踩了一腳。
沈绛怒瞪他:“那是我大姐姐,不許用這種口氣說她。”
“我絕無輕薄之意,只是感慨窈窕淑女,果然一見便神清氣爽,令人向往。”傅柏林嘻嘻一笑。
見沈绛臉色還是不悅,傅柏林趕緊拱手:“師兄不是都給你道歉, 怎麽還生氣呢。”
誰知沈绛雙手抱在胸前, 冷眼看着他:“你就沒什麽想跟我說的?”
傅柏林一愣, 反問道:“師妹想讓我說什麽?”
“你只誇我大姐姐是美人,就沒什麽想要誇我的?”沈绛眼尾一挑,透着幾分淘氣。
傅柏林一拍大腿, 又是大笑了起來, 邊笑邊說:“對對, 這才像先生的學生,臉皮厚的猶如城牆一般。”
要不是顧忌着沈绛如今也是大姑娘,傅柏林還真像她小時候那般,在她臉頰上捏兩下。
不過他倒是細細看了小姑娘兩眼。
說實話,并非沈绛容貌不夠美,而是在他心中,她似乎始終還是那個與他上了街,就盯着糖葫蘆看個不停的小丫頭。
如今眼前這個容色絕麗出塵的少女,反而讓他有一絲陌生。
此刻聽着她說出的話,那一絲陌生也在他朗聲大笑中,徹底潰散。
傅柏林這才想起問道:“我聽說這陣子,你幾次聯系了我?師兄外出辦差,不在京城內,這不剛回京,立馬就來見你了。”
他這語氣,還跟哄孩子似得。
反而是沈绛望向他,開門見山:“建威将軍許昌全,是不是已經死了。”
原本正拎着酒壺,準備再給自己倒一杯的傅柏林,猛地擡起頭,懸在半空中的酒壺,突然掉落下來,在石桌上滾了兩圈,最後摔在地上。
砰地一聲脆響。
傅柏林猶如被驚醒,他猛地看向沈绛,壓低聲音道:“這件事,你怎麽知道?”
怎麽可能?
許昌全死了的事情,最早也是今晚才會在京城傳開,因為他們的計劃中,是在中秋宴會上,将急報送到皇上的案桌。
在此之前,除了錦衣衛之外,不可能有別人知道有關許昌全的事情。
畢竟在別人看來,如今許昌全乃是西北大營主帥,是衆多皇子都想要拉攏的實權人物。
“他死了?”沈绛答非所問,反而是一個勁望着傅柏林。
傅柏林此刻眼底的笑意早已褪去,他一張臉緊繃着,甚至還不自覺用餘光打量院子四周,似乎在查看此地是否有埋伏。
突然,沈绛笑了起來,她端起眼前酒杯,一口喝下。
“師兄,你怕了?你居然怕了,難道你以為我會派人在此處伏殺你嗎?”沈绛搖搖頭,最後竟是有種抑制不住的想要大笑。
“虧我竟還對這皇權抱有一絲希望,我早該想到的,在他的眼裏,臣子怎麽可能比得上自己的親兒子呢。況且爹爹兵權在手,只怕那人早就想要借機拿下他。虧得我爹一生保家衛國,可他的赤膽忠心得來的是什麽?他所付出的一切,都被別人踩在了腳下,視作無物。”
“灼灼。”傅柏林喊了一聲。
是為沈绛,也是為他自己。
雖然她未說出這個他是誰,可是傅柏林卻聽的分明,她這是在指責聖上,那個高坐在皇位之上,執掌天下的人。
沈绛霍地站起身,她望着傅柏林,說道:“你可知許昌全做了什麽?”
傅柏林一怔。
錦衣衛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是只聽命帝王的天子近衛。
之所以臭名昭著,就是因為不管什麽髒活,只要天子發話,他們都必須義無反顧的去執行。
至于暗殺這樣的事情,他們只要執行,不需要知道此人為何而死。
許昌全确實是在自己的人手中,但是錦衣衛也确實不知道緣由。傅柏林只知道,他們在追查歐陽泉的時候,截獲了一封歐陽泉傳給許昌全的信件。
這樣的信他立即轉呈給了指揮使大人,并未打開信,也不知其中內容。
畢竟他在錦衣衛這些年,也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所以每每截獲這樣的密信,他們不會拆開,直接交給指揮使大人便好。至于這些信的內容,需要他們知道的,自然會知道。
不需要他們知道的,就不該知道。
這封信送回京後,傅柏林就接到指揮使尹晉,發來的密信,假裝北戎人,除掉許昌全。
傅柏林雖不知那封信上,究竟有什麽。
但他知道,一定是牽扯甚廣的大事。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遠在京城的沈绛,竟全都知道。
傅柏林問:“你跟此事究竟有何關系?”
沈绛微咬牙:“你以為我入京是為了什麽?我是為了救爹爹,我從頭至尾都不相信,我爹會犯下這樣的大錯。他征戰漠北二十年,靠着自己的戰功被封為長平侯,何以會為了一點點功勞,就拿着幾萬将士的性命開玩笑。哪怕天下人都罵我爹,我信他。”
傅柏林怔怔看着她。
沈绛這才發現,說着說着,她居然又落淚了。
她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枉死邊關的将士,是為了那些為了保家衛國征戰沙場,至死都不知自己因何而死的英靈們。
“是魏王。他私自從西北糧道運送芙蓉醉原料,在大江南北肆意斂財,卻不想他座下的那條狗歐陽泉卻是個北戎探子。許昌全在他們的錢財和美色的利誘下,私自替他們運送原料,大概許昌全都沒想到,歐陽泉最終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徹底在賊船上下不來。北戎王庭要攻打大晉後,歐陽泉立即捏住許昌全的把柄,讓他将我爹的行軍計劃,洩露給北戎王庭。”
傅柏林驚的早已坐不住。
他左右又看了眼,此刻庭院中,只有他們兩人。
“灼灼,你可知此話,若是傳出去,只怕全天下都要嘩然。”
沈绛望着他,說道:“師兄,你與我說實話,自從仰天關戰敗之後,皇上究竟有沒有讓你們徹查?”
許久,傅柏林低聲說:“本來仰天關一敗傳出來,民怨沸騰,沒人敢提替長平侯說話。後來長平侯府被抄家奪爵,倒是有人上書,只是上書之人皆被皇上斥責。這半年來,皇上似乎并不着急處置長平侯。”
沈绛哼笑:“看來他也想要粉飾太平。”
“灼灼,聽我一句勸,朝堂黨争,實非你能涉及。如今皇上既然無意處置長平侯,你爹性命無憂。倒不如等上幾年,待風波漸定,再請人上書替長平侯求情。”
傅柏林這番提議,已是最穩妥的法子。
可是沈绛卻并不想,她道:“師兄,我知道你是為我着想,可是如今我明知我爹爹是被冤枉,你讓我走,走往何方?倘若我真的走了,我的心就會日日受此煎熬,一刻都不能安寧。”
傅柏林長嘆一聲,說道:“如今歐陽泉和許昌全都死在漠北,你已無人證。”
哪怕要翻案,也是無望。
沈绛強忍着,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傅柏林離開之後,沈绛在院中坐了許久,直到夜色微涼,這才起身回了房中。
只是她沒想到,她剛卸下釵發,準備上床之後,屋外傳來一聲脆響。
阿鳶轉頭看了眼:“外面什麽聲音?”
“沒有吧。”沈绛眨了眨眼睛,就讓她趕緊回去睡覺。
等阿鳶被打發走了,沈绛立即起身,彎腰将窗子打開,就見外面出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這位公子,夜探姑娘的閨房,只怕不太好吧。”她努力語調輕松,沖着他輕笑。
謝珣站在窗外,兩人隔窗而站,直到他輕輕擡起手,一股馥郁濃香傳了過來。
待沈绛看清,驚呼:“桂花?”
此時尚在八月,竟已有桂花盛放。
謝珣微微一笑,深邃長眸落在她臉頰:“偶然得來,借花獻佛。”
說完,他傾身靠近,月華清輝溫柔從窗棂傾瀉進來,籠在兩人身上,沈绛微低頭,就感覺他的手指落在她耳鬓處。
待她再擡起頭,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笑意,黑眸中眸光閃亮,竟如綴在漫天的星光般,清泠耀眼。
只要與他在一處,她便是這樣肆意明豔。
“等我一下。”沈绛從窗口消失。
很快她從房中跑了出來,奔向廊下的男子。
待她到了謝珣跟前,她瞧見自己披散在胸前的青絲,這才想起,方才她已經卸了釵發。一時,她咬唇,開口竟問:“你今晚吃月餅了嗎?”
“尚且。”謝珣并不喜歡月餅。
沈绛立即笑道:“我讓阿鳶給你留了,本來想讓人今天給你送去的。不過你說你今夜有事,我就給你留了。”
“阿绛。”謝珣喊道。
明明他知她小字,卻更喜歡喊她阿绛。
沈绛仰起頭,臉上的笑意漸消,此刻她那些強裝的不在意,都徹底消失殆盡。
謝珣皺眉,許久,他說:“許昌全死了。今日聖上在中秋宴上接到急報,說許昌全死于北戎暗殺之下。”
沈绛事先得知此事,此刻心境也不如方才那般絕望。
她點點頭,輕聲說:“我知天道不公,但我不會放棄的。”
謝珣望着她,低聲說:“他們算什麽天道。他們想要遮天蔽日,我就與你一起,把這天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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