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看守登聞鼓的禦史, 看着突然闖過來将人抱住的男人,開口呵斥:“大膽,此人敲擊登聞鼓, 需要受三十杖打。你是何人,竟敢阻攔。”

身後的晨晖趕緊上前,怒斥道:“我看你才是大膽, 此乃郢王世子殿下, 還不行禮。”

聞言, 周圍衆人目瞪口呆, 包括兩側拿着殺威棒的人, 紛紛跪下。

“參見世子殿下。”

這位殿下一向深居簡出,行蹤神秘,沒想到今日居然能在此處見到他。

此時監察禦史悄然擡起頭, 看向正前方的男子, 只見他穿着一身蒼藍色錦服, 在陽光下華貴耀眼,似乎将天地間的光芒盡數斂與一身。

只是他此刻臉上居然帶着一副銀色面具。

傳聞中郢王世子,因不喜旁人盯着自己的臉, 時常會戴面具出行。只是因他行事太過低調, 這件事也一直是個傳言。

如今瞧見, 衆人倒也不曾太過驚訝。

“太.祖設登聞鼓與應天門,是為了讓百姓直言, 上達民情,監督官僚, 更申令過, 不許官員從中阻擾。你們如今先将敲鼓人杖打三十, 豈不是違背太.祖之意。”

謝珣懷抱沈绛, 低頭怒斥道。

雖然他臉戴面具,可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面具之中,他盛怒的模樣。

監察禦史立即道:“回殿下,杖打三十,并非下官定下的規矩。而是當年……”

這下監察禦史可是為難了,因着前朝時候,百姓總是拿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敲登聞鼓,甚至有人還因為懷疑自家雞下的蛋被鄰居偷了,跑來敲登聞鼓鳴冤。

是以便定下一條規矩,但凡敲登聞鼓者,要先被杖打三十。

這樣雞毛蒜皮小事者,定不敢再随意亂敲。

至于甘願受杖打三十的人,那必然是有天大冤屈,畢竟若是體質弱些的,連這三十殺威棒都過不去。

誰會為了幾顆雞蛋,丢了自己的性命呢。

可是這話監察禦史不敢再說,因為制定此規矩的,正是眼前這位世子殿下的曾祖父,若是說出來,只怕還要被定個什麽大不敬的罪名。

監察禦史為難道:“殿下,此乃既定的規矩,這位姑娘要想觐見皇上,這三十殺威棒便是無法避免。您即便要責怪下官,下官也只能領罰便是。但是既是規矩,便該依規而行。”

這位禦史此刻倒是不卑不亢。

此時靠在謝珣懷中的沈绛,意識已經有些清醒,她眼皮微掀,看着頭頂銀色面具。

原來救她的人是郢王世子。

并非程嬰。

沈绛心底說不出的失落,雖然她不想讓三公子再卷入進來,可是在離開之前,沒有得到他徹底平安的消息,沈绛還是有所失落。

若是這次她堅持狀告皇子,觸犯天顏,有死無生,她亦不後悔。

她唯有擔心三公子,擔心他的身體。

“殿下,請放我下來,我要得受完杖打,”沈绛輕聲道。

謝珣想也不想否決:“不行。”

沈绛輕笑:“我雖與殿下萍水相逢,但殿下今日救我,沈绛感激不盡。可是我有自己該做的事情,還請殿下不要阻我。”

謝珣垂眸望着懷中人,哪怕她此刻發鬓額角,全都是虛汗,臉白如紙,可她這雙始終澄澈如水的清麗雙眸中正盛開着一簇灼灼烈火。

烈焰焚燒,雖死不悔。

這簇不滅火焰,也蔓延至他的心頭。

哪怕他滿盤布局又如何,到這一刻,他還是護不住她。

這世間,唯有權勢才能對抗權勢。

他們頭頂上都有一道邁不過的天塹,威威皇權,要壓折他們的脊梁。

可是謝珣卻不能将她放回去,哪怕将她抱在懷中,她依舊疼的牙關緊咬,再讓她生受剩餘的殺威棒,她還能活着進入金銮殿嗎?

此刻大殿上。

端坐在明黃皇座上的帝王,雖衆臣有些距離,可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他的怒氣。

帝王一怒,浮屍千裏。

這并非狂言,帝座上的永隆帝,乃是在上一朝勝出的最後贏家。他經歷過血腥而殘酷的争鬥,在他贏得勝利,順利登上皇位後,毫不留情的清洗整個朝野。

誅殺親王黨羽,牽連九族,無人幸免。

哪怕最後就連他的親兄弟,都難以逃脫。先帝一共十二個兒子,最後死的死慘的慘,如今尚能算得上好下場的,唯有郢王一人。

大概也只是因為,郢王乃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當年郢王是唯一站在他身邊的人。

況且太後尤在,永隆帝算是純孝,自然不會為難自己的親弟弟。

此刻站在帝王開口道:“你既說有內幕,那邊如實禀明。”

溫辭安跪地道:“據臣所知,京城之中商賈富甲之流,甚至還有部分世家權貴之中,都流行一種名為‘芙蓉醉’的密藥,此藥據說服用之後,可使人陷入癫狂,形容可怖,最關鍵的是此藥一經過服用,便終身上瘾,不得解脫。與當年太.祖所禁之五石散,有異曲同工之效。”

突然有個雲雁補服的官員,越衆而出道:“皇上,這位溫禦史顧左右而其他,這豈不是浪費朝議時間。”

溫辭安朝他看了眼,是個四品官員,想來也是魏王手中的馬前卒。

他并未在意,只是說道:“回禀聖上,此事原委頗為冗長,還容臣細細道來。況且這位大人,你又怎麽知芙蓉醉與仰天關之敗無關呢。您此時跳出來,難道是因為你知道其中原委?”

雖說溫辭安平時裏看起來不善言辭,可此番他上了金銮殿,卻言辭鋒利,猶如尖刀。

“此芙蓉醉乃是一個名喚歐陽泉香料商人,從南越運原料入大晉,從而煉制而成。而之之所以這種香料會與西北大營扯上關系,是因為這種原料是從利用西北糧道運送入京。”

“荒唐。”此時兵部尚書蘇懷志開口說道。

他說:“皇上,西北糧道一向是漠北要道,從來都是只運送軍糧,怎麽會運送一個什麽不知名小香料商人的原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溫辭安卻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歐陽泉此人利用芙蓉醉大肆斂財的同時,收買陝西府衆多官員,從陝西府的布政使、提督、參政,竟無不是此人座上賓。而且他更是搭上了西北大營當時主帥沈作明的副手,建威将軍許昌全。”

“許昌全收受歐陽泉的賄賂,卻不想歐陽泉明為南越商人,實際上他卻是北戎暗探,他利用手上抓住了許昌全的把柄,要挾建威将軍,讓其将長平侯的行軍作戰計劃偷給自己。許昌全受其脅迫,只能同意。于是之後的事情,震驚朝野,震驚天下,一向骁勇善戰的長平侯,竟會在仰天關慘敗北戎八部。”

溫辭安慷慨陳詞,一番之下,滿殿皆驚。

此時魏王謝仲麟上前,拱手道:“父皇聖鑒,仰天關之戰本就是長平侯貪功冒進所致,這位溫禦史也不知是聽了誰的蠱惑,竟欲将此事推卸到兒臣身上。況且就算他剛才這一番言辭聽下來,又與兒臣有何關系呢。我看他分明就是濫用禦史職權,随意踐踏皇族尊嚴。”

魏王開口便是皇族,就是在提醒皇帝,這溫辭安不僅僅是在挑釁自己,更是在挑釁整個皇族。

永隆帝本就不是綿軟和善的地方,相反他手段強硬,是少有的鐵血帝王。

可是再鐵血的人,卻有自己的軟肋。

若是他年輕時,他或許會追查到底,可此時,他卻有所猶豫。

溫辭安卻并不被魏王之言所呵退,他仰頭,目光灼灼盯着上首的帝王:“方才臣确實還未說完,之所以說涉及魏王,是因為他本就是芙蓉醉一事的罪魁禍首。歐陽泉确實是不入流的商賈,若是沒有魏王殿下在後撐腰,這人豈能買通陝西府諸多官員,又能與建威将軍搭上關系。”

“你所說之事,都不過是你一面之詞罷了,可有人證、物證。”

溫辭安道:“臣有,而且臣的人證此刻就在宮門外。”

誰知此刻殿外突然有人急急進來,立在皇上下首的內侍,立即道:“大膽,廷議要地,豈容擅闖。”

“回皇上,臣乃看管登聞鼓的監察禦史。此番前來,是因今日有人敲響登聞鼓,擊鼓鳴冤。”

自從登聞鼓敲響,便要被杖打三十的規矩出來之後,甚少有人再敢敲登聞鼓。

永隆帝微眯雙眼,緩緩道:“敲鼓者何人,所為何冤?”

“回皇上,敲鼓者名喚沈绛,乃沈作明之女,前來為沈作明仰天關之敗伸冤。”

‘嘩’地一聲,猶如水滴入了滾開的熱水之中。

整座金銮殿再次沸騰。

宮門外。

沈绛執意要下來,身受杖打,卻不想頭頂的男人問道:“姑娘,你這般堅持,是想要見陛下?”

“是,如今殿內已有人為我爹爹伸冤,我要入宮面見皇上。”

本來她可以直接當做溫辭安的證人,随他一起入宮,但是她之所以要敲擊登聞鼓,就是要以身作筏,就是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爹爹是被冤枉的。

她抱着必死的決心來做這件事。

謝珣道:“你若是想要入殿作證,便該保護好自己,若是待會聖上召見,你豈不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說完,謝珣把腰間的玉佩摘下,扔給監察禦史。

“你拿着此玉佩,入宮自然不會有人阻攔你。你只管禀明皇上,此處有人敲擊登聞鼓鳴冤。”

監察禦史不敢反駁,只得入內。

待他離開後,原本強行站着的沈绛,腿腳發軟,險些癱軟在地。

謝珣連忙去扶她,沈绛身體往外一讓,躲開他的手臂,低聲道:“謝謝殿下。”

她這一讓,也叫謝珣明白,此刻在她眼中,自己是郢王世子,而并非她的三公子。

若是此刻程嬰在這裏,她不會躲開。

沈绛手掌強撐着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她單手頂開瓶口的瓶塞,直接就将瓶口對準自己的嘴,正要擡手将底部藥丸倒出來。

謝珣突然将她的手腕捏住,問道:“你吃的是什麽藥?”

“殿下,這是我的事情。”沈绛望向他,不卑不亢道。

可是謝珣卻沒放手,依舊望着她。

沈绛輕嘆了口氣,擡起另外一只手,輕輕掰開他的手掌:“殿下救我,我本不該這般不識擡舉,只是今日我确實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哪怕結果可能并不好,但是這是我的選擇。所以還請殿下不要攔我。”

謝珣一個出神,沈绛已将手中藥瓶舉起,藥丸落入她口中。

很快,她的臉頰慢慢紅潤了起來,不像剛才那般蒼白。

謝珣在她一打開藥瓶,聞到裏面藥味時,就清楚這裏面裝的是什麽,畢竟這種藥他一直在吃,對這樣的味道,早已經熟悉的深入骨髓。

沈绛身上的痛楚仿佛都在慢慢消退。

她強撐着讓自己站起來,哪怕滿身血污,她也要站在這裏。

待內侍帶着監察禦史重新回來,內侍一瞧見沈绛和謝珣,當即道:“給殿下請安,殿下今個怎麽有空入宮,可是來見太後她老人家的。”

“彭福海,你可是來接這位沈姑娘的?”謝珣沒搭理他的奉承。

這內侍便是永隆帝身邊的總管太監,彭福海。

此刻彭福海彎腰道:“回殿下,方才禦史大人禀明沈姑娘之事,如今皇上傳沈姑娘入殿問話。”

“沈姑娘,請您這就随我去吧。”

沈绛微微俯身行禮:“謝公公。”

于是一行人前往金銮殿,待到了殿外,彭福海瞧了一眼謝珣,低聲到:“殿下,可是要一同進入?”

“我是不能入殿嗎?”謝珣輕笑道。

彭福海一哽。

要說入殿,謝珣自然是有資格的。他雖在明面上并無官職,可是他乃是有品級的王世子,身份尊貴,廷議确有資格出席。

于是彭福海帶着兩人一同入殿,也不知為何,謝珣突然腳下竟是一滑。

險些要摔倒,還幸虧站在外側的一位官員,扶了他一把。

待兩人站定後,便齊齊向頭頂的皇帝拜倒。

衆朝臣一見,不僅有個女子上朝,還有個頭戴銀色面具的男人,這是何情況?

今個這朝會當真是奇怪,先有禦史鬥膽彈劾皇子,後有姑娘為救親爹,甘敲登聞鼓,這怎麽還來了個面具男子。

“朝堂之上,豈容你無理,還不快快摘下面具。”郢王爺轉頭,低聲斥責。

誰知跪在地上的謝珣,朗聲道:“回禀皇上,臣因誤食河鮮,出了紅疹,形容慘淡,怕摘了面具,冒犯聖顏。”

“罷了,罷了,你先起身吧。”皇帝倒是沒怪罪。

朝臣見狀,心底紛紛大駭,卻又加深了一層念頭,皇上對這位郢王世子殿下,果然是寵愛至極,居然連這等冒犯之事,都如此輕描淡寫。

戴着面具上朝,這可是大晉開朝都沒見過。

當然大晉想要出家的王世子,他也是頭一個。

這麽一想,大家也就見怪不怪。

謝珣站起來之後,便退去一旁,站在了郢王爺身側。

此時皇帝垂眸,看着底下的少女,她微伏在地上,後背上竟還有被板子杖打過的痕跡,如此柔弱女子,明明看起來不過是一根柳枝而已,只能随風搖擺。

可偏偏她卻有敢敲登聞鼓,為父伸冤的膽識。

“溫愛卿說,你乃此案的人證,你可有什麽證據?”永隆帝問道。

沈绛立即道:“回皇上,臣女身上有歐陽泉和許昌全往來的書信為證,證明建威将軍受北戎人所威逼利誘,通敵叛國,将我父親當初的作戰計劃,全都洩露給北戎。這才致使仰天關大敗,使得大晉五萬好兒郎的性命,被葬送在邊關。”

“呈上來。”

沈绛立即從懷中掏出書信,雖然她将賬冊都交給了溫辭安,可是對于她來說,這封真正事關重要的信件,她只相信她自己。

所以也只有在她親眼見到皇上的時候,她才會交出如此重要的證據。

待皇帝看完,許久未說話,直到他将手掌按在扶手,忽而間身體前傾,雙眸盯着下首之人,似乎要将跪在地上的這個少女看穿。

此刻魏王卻緊急開口說:“父皇,這個沈氏女為了救父不擇手段,她就是知道如今建威将軍已經身死,被北戎人所害。所以這才策劃出這樣的驚天陰謀,企圖将沈作明之過,推到建委将軍身上,推到兒臣身上。”

他突然轉頭,陰恻恻看向溫辭安,低聲道:“還有這個禦史,誰知他們是不是事先勾結我,陷害與我。我看此人分明是為了要立功心切,想要拿兒臣這個皇子開刀,成全他剛正不阿的名聲,還請父皇莫要聽信此人讒言。”

他不提許昌全還好,一提許昌全之事,皇帝卻早已經惱火不已。

許昌全是誰殺的,永隆帝心中比誰都要清楚。當初錦衣衛在去漠北的路上,截到了那封信,才讓皇帝下定決心除掉此人。

當初永隆帝就是要維護皇室尊嚴,才會如此包庇自己的兒子。

卻沒想到,這事還是被翻了出來。此刻在殿上,在群臣面前,溫辭安和這個沈绛來勢洶洶,看起來鐵證如山。

哪怕皇帝此刻再想要包庇,但是群臣的眼睛盯着,即便他身為帝王之尊,也不免要考慮悠悠之口,若是此事處置不妥當,連累的就是他自己的聲名。

永隆帝雖然手段狠辣,可是在明面上,他從未坑殺過任何一個兄弟。

哪怕那些親王最後還是死的死,慘的慘,但是他就是不想讓史書将他寫成一個殘害手足的帝王。自然,他也不會日後青史之中,将他寫成一個為了包庇自己兒子,而置忠臣清白與不顧的帝王。

只是他剛說完,卻看見溫辭安臉上絲毫沒有驚慌,反而有種坦然。

似乎就是在等着這一刻。

溫辭安道:“皇上,魏王殿下說臣與沈姑娘勾結,臣雖位卑,卻并不敢茍同。臣手中有歐陽泉将‘芙蓉醉’斂財所得之後的銀兩,進獻給魏王殿下的賬本。”

此時內侍又将賬冊呈給皇帝。

魏王卻堅決道:“父皇,兒臣從未從什麽歐陽泉手中拿過什麽好處。他們既然打定主意陷害兒臣,此賬冊也一定是捏造的。”

皇帝将賬冊看完,這才擡頭看着溫辭安,問道:“既然一直提到這個歐陽泉,此人可在?”

此刻魏王心底恨不得大笑。

果然,他殺了歐陽泉就是最正确的一步。

溫辭安未說話,反而是沈绛說道:“回皇上,歐陽泉此人目前就在護國寺。”

“不可能。”魏王失聲道,他驚恐的望向沈绛。

沈绛立即說道:“為何他不可能在護國寺,是不是因為魏王你以為他已經死在了漠北,可惜你卻不知道,死在漠北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歐陽泉,而是我們故意放出去轉移你視線的棋子罷了。歐陽泉年輕時,因為好賭,所以左手拇指被斬斷。只要聖上派人去查,一瞧就能辨別他身份。”

魏王臉色發白。

歐陽泉如此明顯的特征,他自然知道,所以他也知沈绛并不只是在吓唬。她手裏可能真的藏有歐陽泉,難怪他派出去的人回來說,歐陽泉和他的護衛自知跑不掉,燒死在房中。

原來漠北死去的人,是為了掩飾這個秘密。

他如此變臉,卻引得一衆朝臣議論。

他派去殺沈绛和謝珣的人,并未回來,因此他并不知道,歐陽泉其實已經被他的人殺死在了護國寺裏。

此刻沈绛如此說,他竟信了一半。

只能說命運弄人,明明沈绛覺得自己失了歐陽泉,已是輸了一半。

可沒想到魏王卻并不知道這個消息,反而又被沈绛反将了回來。

魏王絕望的看向皇帝,只盼着他的父皇能再包庇他一次。

就在此時,沈绛突然又跪地,深深一磕頭,請罪道:“還請皇上恕罪,方才民女有一事未曾來得及禀明。歐陽泉在昨日護國寺的流民之亂中,已身死。”

這是什麽話?

滿朝文武再次震驚,還有這護國寺的流民之亂,難道又和魏王扯上關系了?

昨夜皇上還因為流民之事,震怒不已,連夜将內閣、戶部等大臣召進宮中,就是為了商讨流民之事。

“昨日護國寺中流民突然暴動,并非是流民之過。而且是有人故意要借流民之手,沖擊護國寺,對我下手。歐陽泉就是在當時被那些殺手殺死,只是那些殺手也同樣被護國寺的武僧殺死在當場。如今屍體在何處,想必皇上只要一查便知。那些殺手身強體壯,手持統一兵器,與流民區別之大,一眼便可看出來。”

“還有之前歐陽泉別莊血案,殺手嚣張,膽敢在京畿皇城之地大開殺戒。哪怕歐陽泉死有餘辜,但是當初在場的其他人卻皆是無辜。可是這些殺手為了滅歐陽泉一人之口,竟如此兇殘,這背後若是無人指使,無人撐腰,豈敢如此。”

“而這一切,都是魏王所為。”沈绛手指指向魏王的方向。

她咬牙望向魏王,眼中烈火,猶如要将他焚燼。

“陛下,我父親入獄之後,我只身赴京,就是因為我不信我父親會因為貪功冒進而導致這樣的慘敗。只是我父親的案子遲遲不見下文,我不得已,只能自己追查。當初歐陽泉血案那日,我就潛藏在歐陽別莊。這些證據就是我從歐陽泉別莊的密室中拿到,若是皇上不信,也可讓錦衣衛去調查。”

“我父親長平侯半生鎮守邊關,遠離故土,遠離京城繁華。民女不敢保證別的,但是卻敢保證我父親忠君愛國之心。特別是父親在被封長平侯之後,曾說過,聖上封他長平侯,是為了讓他長保邊境平安。他一生都在堅守這個信念。”

“仰天關一戰,何等慘敗,五萬将士戰死,山河同悲。如今若是不能查清仰天關之敗的緣由,豈不是愧對這些死戰邊關的将士們,豈不是愧對他們的父母、妻兒。那些戰死的英靈,如今還要帶着貪功冒進的戰敗之名。皇上,漠北的英靈在哭泣。”

漠北的英靈在哭泣。

這一句帶着啜泣的聲音,叫同殿朝臣莫不感懷。

特別是那些武官,此番戰事之敗,讓本就被打壓的武将,越發在朝中沒了地位。如今沈绛這一句話竟是叫有些人忍不住落下淚。

因為他們也想到自己所帶過的兵,自己的袍澤。

最痛的大概不是打了敗仗,而是敗了都不知是為何。

也不知是誰先跪下來,緊接着一個又一個朝臣,紛紛下跪,齊齊呼道:“請皇上徹查仰天關一案,還長平侯公道,還邊關将士公道。”

這一刻,那些朝野鬥争仿佛都不存在。

唯有一片赤忱,只願還枉死者公道,還冤者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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