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庭院內擺着的水缸裏的幾尾小錦鯉, 此刻似乎也羞澀的潛入水底。

微風輕拂,水波輕蕩,一股清幽的香氣也被這陣風,帶到他們身側。

沈绛這才發現自己有多思念眼前這個人, 這是她第一次毫無顧忌的表達自己的心意, 在經歷了幾乎生死考驗之後,她早已明白三公子對她的意義。

他幾乎為了她送了性命。

而她也是從鬼門關闖了一圈, 再次回來。

“三公子。”

她微仰着頭, 望向他,眉眼輕彎, 眼眸清澈瑩亮,如同發着光般, 眼波流轉間更是仿佛有濃蜜在緩緩流淌着, 周身也随之充盈着一股甜蜜的氣息。

“你怎麽都不說話呀。”

沈绛瞪着眼睛, 巴巴望向他, 似乎在期待着他能說出什麽話。

終于謝珣眼眸低垂,問道:“誰允許你寫那麽一封信給我,就一個人跑去敲登聞鼓的。”

沈绛錯愕。

他居然還要追究之前的事情, 于是她小聲問:“我們能既往不咎嗎?”

“不能。”謝珣絕情道, 他說:“如果這次輕易放過,那麽下次說不定你還會做這樣的事情。”

沈绛呆呆看向他,張嘴否認:“我不會了。”

可是謝珣絲毫不為所動,沉着臉,一副要教訓人的模樣。

沈绛卻不怕他,反而嘴角翹起:“三公子才不會生我的氣。”

“我會。”謝珣态度決絕, 一副任由她如何說, 自己都不為所動的模樣。

直到沈绛微垂着眸, 低聲說:“你都不先關心一下我的傷勢嗎?”

随後她幽幽輕嘆了一口氣,似乎是真的傷心,可她濃密修長的眼睫卻眨了又眨,出賣了她的小心思。

謝珣明知她是故作可憐,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可他卻不忍心。

那日他趕到應天門,就看見她那樣一個柔軟嬌弱的姑娘,身受杖刑,板子落在她身上,她似乎痛的連哀呼聲都發不出。

那樣的場面,謝珣這一世只怕都無法忘記。

“如今身子上的傷都養好了嗎?”他低聲問。

沈绛眼尾上揚,一副計謀得逞的小狐貍樣,奈何謝珣卻吃足了她這一套。

“太醫院的名醫聖手,豈是浪得虛名,我的身體早就好了,而且太醫還說不會落下病根的,”沈绛笑容粲然,仿佛想要徹底打消他心頭的顧慮。

方才故意說起她的傷口,轉移他的注意力。

現在為了讓他不擔心,反而把之前的傷勢最小化。

謝珣從頭至尾都了解她的傷勢,怎麽會不清楚呢,她的傷勢最嚴重時,整夜整夜無法入睡,還是他讓太醫給她熬了點安神的草藥,才讓她熬過了那段時間。

想到這裏,謝珣輕揉了下她的發頂。

“少女的發髻可不能随意弄亂,”沈绛語氣調皮道。

誰知她這麽一說完,謝珣反而又在她頭頂揉了下。

或許是沈作明的事情漸漸明朗,她的性子也有些跳脫了起來,不像之前那般走一步都要思三步,小心謹慎到連夜半窗外起的風,都能将她驚醒。

這會兒沈绛轉頭才發現,沈殊音和阿鳶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沈绛這才發覺不對頭,她小聲問道:“方才大姐姐她們是不是都瞧見了?”

沈殊音和阿鳶兩個人四只眼,俱都好好的,自然不可能沒看見。

謝珣點頭。

“那你現在和我可是扯不清的關系了。”沈绛笑嘻嘻道。

謝珣被她的話一噎,輕聲道:“不許胡說。”

不過沈绛想了下,還是問道:“三公子,我有件事想要問你。”

謝珣颔首,輕聲說:“你想問什麽?”

“你是不是不止在給朝廷做事?”沈绛小心翼翼道。

她在永寧殿養了這麽久的傷,當然也不是日日都在睡覺,時常也會将這些事情翻來覆去想想。

比如郢王世子和三公子之間的聯系。

之前她與三公子在護國寺躲避方定修時,曾經躲在佛寺的密室中,這樣的秘密之所,極少會有人知道,除非是對佛寺格外了解。

還有種種巧合,沈绛便隐隐猜測。

或許程嬰是在給郢王世子做事。

那位殿下表面上看破紅塵,但也并非全然不關心朝堂,畢竟他身為親王之子,想躲也躲不開。

如此一想,似乎就全對上了。

正因為三公子乃是世子殿下的人,所以那日世子才會出面救她,全是因為三公子去求了世子。

謝珣一怔,反問道:“你為何會這麽問?”

沈绛見他不答,便覺得自己心底猜測,只怕已是差不離了。

他與郢王世子想要做什麽?

如今朝堂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卻暗潮洶湧,內有黨争不斷,流民作亂,外有北戎八部,虎視眈眈,這天下早已有萬馬齊喑之勢。

仰天關之敗,不就是皇子黨争的一個縮影。

魏王為何不顧一切斂財,因為只要足夠的財富才能收買人心,帶來權勢,讓他足以抗衡太子和端王。

皇上或許心底還不服老,可是他真的老了。

若他正值壯年,怎麽可能忍受如今這樣的局面,正因為他到了暮年,只能平衡各個兒子之間的關系,讓他們不至于一家獨大。

他甚至在畏懼自己的親手冊立的太子,看着如今如朝陽般的太子,他心頭不是喜悅,而是嫉妒。

總該有人破開這朝局混沌,還天下河清海晏。

“不管三公子想要做什麽,只管放手去做。”沈绛擡眸望着他。

待晚上,沈殊音特地讓人做了一桌子的菜,也算是為了慶賀沈绛身體康複,還有她爹之事。

“對了,姐姐,我已經求過皇上,準許咱們探視爹爹。”沈绛想起這件重要的事情,趕緊與沈殊音說了下。

沈殊音驚的險些筷子,都要掉了下來。

她趕緊道:“你怎麽不早說,我得給收拾些東西給爹爹。”

見她現在就要站起來,去收拾東西,沈绛趕緊按下她:“大姐姐,你先別着急。我們還得等大理寺和都察院那邊的消息,畢竟現在他們正在查案子。”

“這件事我可以去問問,既然三姑娘有聖上的口谕,應該很快能見到。”謝珣跟着說道。

這才叫沈殊音重新坐了下來。

待晚膳之後,謝珣先行離開。

沈绛讓阿鳶給自己拆頭發,原本還昏昏欲睡,卻從銅鏡中瞧見身後的阿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把玩着剛拆下來的珍珠發髻,笑着問道:“怎麽了,這幾日我不在家,受氣了?”

“小姐,本來大小姐不許我告訴你這件事,”阿鳶憋不住開口。

沈绛轉頭看着她:“究竟什麽事,你吞吞吐吐的?”

阿鳶說:“還不就是三姑娘你的婚事,先前你在金銮殿上為侯爺伸冤,消息一傳出來,就有人說您得罪了皇上,被關押宮裏。那個昌安伯府,就立即找上門,跟大小姐說要退親。還說什麽本來咱們家敗落了,這門婚事早就不般配了。”

沈绛敲登聞鼓這事,在整個京城都傳遍了,特別是她在金銮殿上指認四皇子。

剛開始她被留在宮中,因着消息不通,外面都以為她是指認四皇子之事,惹怒了皇上,這才被關押在宮中。

所以哪怕沈作明有一定機會東山再起,可是這麽個兇悍的姑娘,誰家敢要來當兒媳婦。

于是昌安伯府馬不停蹄的找到沈殊音,要将兩家婚事退掉。

沈绛眉梢一挑。

要是阿鳶不提起這個,她倒是忘記了這個昌安伯府。

畢竟她來京城之後,先是創辦朱顏閣,後一直追查爹爹案子,壓根沒顧得上處理自己的婚事。

況且那位楚凜楚公子,這會兒還不知道私奔,有沒有回來呢。

不過這大半年的日子,确實是拖得夠久。

“大小姐怕姑娘你傷心,不許奴婢說,”阿鳶顯然也不服氣,她道:“那個楚公子帶着別的姑娘私奔,昌安伯府的人以為自己瞞住了,就再無旁人知道嗎?”

“而且奴婢覺得,退婚正好,本來小姐你也不喜歡那個楚公子。如今你有三公子,退了婚事才正好呢。奴婢覺得你和三公子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阿鳶可是一路上,瞧着沈绛和謝珣相處下來的。

謝珣在她眼中,早已經是自家的未來姑爺。

那個什麽楚公子,誰稀罕誰要去吧。

沈绛問道:“楚凜與別人私奔的事情,你可有跟大姐姐說?”

“小姐你不是吩咐,誰都不許說的。”阿鳶眨眨眼說道。

沈绛被她逗笑,扶着面前的桌子,站了起來,伸手揉了下她的臉頰:“乖阿鳶,果真是聽小姐的話。”

很快,沈绛去了沈殊音的卧室。

沈殊音這會兒也剛換上中衣,準備歇息。

“灼灼,你怎麽過來了?”沈殊音奇怪道。

沈绛開門見山問:“大姐姐,昌安伯府的人是不是來找過你,想要跟我退婚?”

“阿鳶這丫頭。”沈殊音眉頭微皺,有些不悅,她說:“畢竟兩家親事是由長輩定下,如今爹爹還在天牢,我的意思是等到爹爹出獄之後,再做打算。”

“這種小事,何必勞煩爹爹。”沈绛不在意道。

沈殊音被她的話,驚得瞪大雙眸,忍不住道:“這婚姻大事,豈有不驚動長輩的。”

“可是大姐姐你和離,不也是咱們兩個就決定了。”沈绛沖她眨眼睛。

沈殊音愣住。

“所以退婚這種小事,讓我自己來就好了。”

饒是習慣了沈绛驚世駭俗的處事風格,沈殊音依舊目瞪口呆,就像那日在定國公府上,她拿着刀挾持徐氏,逼着方定修與自己和離。

這樣的事情,可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能做出來的。

沈殊音不由想着,她的親妹妹在衢州,到底是怎麽長大的。

許久,她幽幽問道:“你打算怎麽退婚?”

“放心吧,哪怕是退婚,我也要讓昌安伯府知道,我們沈家,還沒淪落到誰都能上來踩上一腳呢。”

哪怕是退婚,也該是她沈绛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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