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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閣一如既往的熱鬧, 最新推出的秋冬口脂和香粉,剛一上市,便賣的七七八八。眼看着供不應求, 沈殊音一直在盯着作坊,讓他們盡快趕工。
自打姚羨去了一趟江南, 将朱顏閣的貨賣到了江南,揚州、金陵、臨安等地, 千金難求。
可以說如今朱顏閣是日進鬥金。
沈殊音以前從未親自賺過銀子,沒想到和離之後, 竟找到了一條前所未有的路。
不過她打理朱顏閣生意, 也沒刻意瞞着別人, 一些從前有過交際的貴夫人,竟還親自光顧朱顏閣。
有些人自然是懷揣着看沈殊音笑話的心思,一個原本高高在上的國公府世子夫人,居然淪落到當街做買賣。
商賈何等低賤。
這些勳貴世家豈會将這樣身份的人看在眼中。
昔日的高門貴女, 如今卻一遭零落成泥。
誰人不嘆呢。
沒想到,沈殊音本人卻是絲毫不在意, 不僅沒有惱羞成怒, 反而在對方來的時候, 溫言細語,叫人覺得如沐春風, 待她多誇上幾句, 看笑話的人居然忘記初衷, 打開荷包, 将店裏的胭脂水粉包攬的七七八八。
今個沈绛前往楚家退婚, 本來她是一定要跟着去。
沈绛卻不許, 說這是她自個事情, 先前楚家人上門為難,已讓沈殊音受了委屈。
退婚這事兒一定不會愉快,何必讓她再跟着受一次委屈。
沈殊音這一早上,來了朱顏閣,在二樓賬房裏坐着,心就沒靜下來。
往日裏外面聽着生機勃勃的攤販叫賣聲,此刻也覺得吵鬧不休。
她站起來,正琢磨着,是不是該派人去楚家瞧瞧,沈绛畢竟是個姑娘家,萬一吃虧呢。
“春柳。”她喊了一聲。
誰知沒人應,這丫頭估摸又去後院了。
朱顏閣跟京城裏大多數鋪子都一樣,是‘前店後宅’的經營模式,雖然手工作坊那邊制作大多數的口脂,但是這邊後院也會晾曬一些原料。
在店裏做事的姑娘,沒事兒也愛琢磨口脂。
沈绛曾許諾過,若是誰能做出受人歡迎的口脂,必有重賞。
她此時推門,正要出去,沒想到一打開門,有個店裏的侍女正好上來,說道:“大小姐,樓下有位客人,說是您的舊故,想要見您。”
沈殊音沒有驚訝,這些天她還确實有不少舊故。
有确實與她交好的人,過來關心她。也有特意趕來看她笑話。
于是她跟着侍女一同下樓,剛到樓下就看見一個身着鵝黃色衫子的少女,雲鬓雪膚,臉上蒙着一方白色面紗,雖瞧不模樣,可端看身姿,想來也是個容貌出衆的少女。
“大姐姐。”沈芙绫上前,眸光閃動,極激動的模樣。
沈殊音卻也沒想到是她,許久,才低聲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随我上樓吧。”
誰知沈芙绫卻搖頭,她說:“大姐姐我與你好久沒見面,不如咱們去外面茶樓坐一坐,我有好些話,想要跟你說。”
沈殊音想了想,點頭應允。
很快,兩人一前一後,去了不遠處的一家茶樓。
到了樓上,進入包廂之後,沈芙绫請她先坐,還低聲說:“大姐姐,我這麽久沒來找你,你不會生氣吧?”
“怎麽會,你如今寄居在你外祖家中,不方便出門,我能明白。”
沈芙绫臉上閃過松了一口氣的笑意,顯然對于沈殊音這個大姐姐,她習慣性想要讨好。
直到她小聲問:“我聽說爹爹的案子要重新再審了?”
這件事早已經傳遍京城,沈芙绫的外祖也還在朝中為官,她不會到現在才得知消息。
至于她為什麽此時,才來找自己,沈殊音并不想多問。
對她而言,她唯一的妹妹是沈绛。
沈芙绫只是因恰好與她同姓了沈而已,兩人從前哪怕同住長平侯府內,也比不上遠在千裏之外的沈绛,在她心底重要。
“是的,皇上已經命令大理寺、都察院還有刑部,進行三司會審,爹爹的案子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
沈芙绫笑了起來,說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們一家人很快就可以團聚了。”
沈殊音跟着笑了下,輕輕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大姐姐,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突然沈芙绫小聲問道。
沈殊音不解:“你為何這麽問?”
沈芙绫拿起手帕,輕輕擦了下眼角,似低低抽泣了下,“大姐姐,自打爹爹入獄之後,咱們就沒在一處說過話。就連你和離的事情,我還是從旁人處得知的。”
“又不是什麽好事,何必與你這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說,只是讓你平添擔心罷了。”
沈殊音耐着性子說道。
沈芙绫小聲說:“是我沒用,不像三妹妹那樣,能處處幫到大姐姐。”
此刻沈芙绫提到沈绛,眼神中帶着真誠。
“說起來,我還一直沒見過三妹妹呢。”
沈殊音并不知道她在撒謊,因為沈绛也确實沒有提及她與沈芙绫之間的糾葛,只當她們兩人真的未曾見過面。
所以此刻沈殊音絲毫沒有懷疑,還道:“以後三妹妹就在京城中,你與她有的是見面的機會。”
“我聽說,這次爹爹的事情能重審,是因為三妹妹抓到了四皇子的證據?”
這件事在京城早已傳遍,沈家三女沈绛,不畏皇子強權,尋得證據,替父伸冤。
這般驚心動魄的場景,便是話本子上都少見。
京中酒館說書人,都将這一段編成了故事,每回說的時候,都能贏的滿堂喝彩。
“灼灼來京之後,一直都在暗中調查仰天關之戰的真相,蒼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讓她找到了。”沈殊音以為她是好奇此事,便多了兩句。
這些都是衆所周知的消息,沒什麽好隐瞞。
“原來是這樣,”沈芙绫手中的絲帕,再次被輕拽着,上面的并蒂蓮花都被扯的微微變形,直到她輕聲說:“四皇子被囚禁,都是拜她所賜呀。”
沈殊音聞言,秀眉輕皺,覺得有些不對勁。
直到她再想端起茶盞,卻發現自己的頭似有些昏沉,手臂猶如千斤重,竟是擡不起來了。
“這茶……”沈殊音心知不好,卻已中招,無力回天。
京城。
崇文門碼頭,乃是五河交彙處,水道四通八達,從這裏南下,半月內可抵達江南揚州、杭州等地。
此刻碼頭上熱鬧非凡,人群密集,不少底層漕工,正忙着卸貨裝貨。
哪怕是秋日,這些人身上只穿着赤膊短打,身上汗水密布。
而在另一側有一群身着着裝統一,軍容整肅的軍士,列隊而來。碼頭上衆人對此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這個碼頭乃是水路都會,入京的貨船多半是在此處裝卸。
因此北大營的軍用物資也會從此處運輸,一個校尉模樣的将士正帶領自己的士兵,在處理新到的一批軍糧。
江南雨水豐沛,糧食産量豐富,京師位處北方,再加上黃河今年澇災,所以這些日子,總是一船一船糧食抵達碼頭。
林度飛本是最不耐煩做這些瑣碎之事。
他習武從軍,為的是保家衛國。要是他能選,恨不得現在就前往西北大營。
自從長平侯下獄之後,西北大營一改以往主動出擊的姿态,如今只能處處被動防守。北戎蠻子,秋天之後,糧草不足,就會南下搶掠邊境。
這陣子西北大營軍報,接連傳來,壓在皇上的案頭。
連帶着他們京城的北大營,私底下都在罵娘。
大晉多少年都沒受過北戎蠻子的窩囊氣,如今居然被人家打的不敢還手,這都叫什麽事兒。
林度飛沉着一張臉,盯着軍士們卸貨。
因為之前有漕工在卸糧的時候,悄悄偷糧,所以後來就幹脆讓軍士來卸糧。
“大人,要不您先去旁邊歇會?”旁邊的小吏讨好說道。
林度飛搖頭,往前走了幾步。
誰知正好一旁還有一條貨船,看起來正在裝貨,裝貨的夥計兩兩合力,将一個個木箱,往船上搬去。
正好有兩個夥計從他身邊走過,林度飛往旁邊一閃。
原本他只是給這兩人讓路,誰知目光恰好落在他們微弓着的背,還有格外吃力的步伐上。
林度飛擡頭望向那艘船,突然問身側碼頭小吏:“那艘船是哪家的?”
“是南城王家的,他家的京綢,在江南那邊都十分好賣。”小吏輕笑說道。
“喂,前面兩個。”突然,林度飛出聲喊道。
前面兩個夥計,突然步履一頓,卻沒立即回頭。
兩人握着箱子兩邊的把手,依舊将箱子擡到半空。
林度飛闊步走上來,原本站在船邊的王家管事,眼看着自己的人被這個校尉模樣的武官攔住,也急急趕過來。
“大人,不知有何吩咐?”管事一臉賠笑。
林度飛雖依舊是少年人的身量,可身上卻已有了成年男子的氣勢,此刻冷臉抿嘴,不笑時,叫人生畏。
他擡手指着箱子:“你這箱子裏裝着何物?”
管事作勢抹了把虛汗,笑道:“我還以為大人問什麽呢,這不就是綢緞,咱們王家的綢緞在京城也算是遠近聞名了。”
“打開。”林度飛冷聲道。
管家讪讪一笑,說道:“大人,這些綢緞都是被檢查過的,上面還有東家親自貼上的封條呢。這不到揚州那邊,小的自個是不能私自打開的。”
說着,管家從袖中掏出一疊銀票,壓着聲音道:“我知大人今個在此處受累了,這點銀票,不成敬意,就是請大人喝個酒。”
林度飛冷眼望着他,管家這才發現,這位似乎與自個以前遇到的都不一樣。
最後管家跺腳,讓兩個工人将箱子放下,他上前打開。
箱子蓋掀開到一半時,林度飛已瞧見裏面碼着整整齊齊的絲綢。
他上前一步,正欲查看,誰知一旁卻響起吵嚷聲,待定睛一看,竟是軍士們搬的糧食包散了,顆粒飽滿的糧食灑的滿地都是。
軍糧可是大事,林度飛忙不疊,過去查看。
等他處理好軍糧的事情,回頭就發現王家那條船的貨物已經搬運結束,此刻已揚帆起航。
沈绛得知沈殊音失蹤的消息,已是兩個時辰之後。
“什麽,大姐姐一直沒回朱顏閣,也沒回家?”沈绛氣急道:“為何現在才與我說?”
閣裏的丫鬟,此時害怕不已。
“哭什麽,若是哭有用,大姐姐這會兒就能回來了?”
沈绛心底沒怪丫鬟,卻是在怪她自己,一個四皇子倒了,她就以為天下太平,失了警惕。
她趕緊将店裏的人聚集起來,詢問沈殊音離開前發生的事情。
有個侍女告訴她,有個姑娘今日來找大姑娘。
“你可瞧清楚她的模樣?”沈绛頭疼。
朱顏閣是賣口脂水粉的鋪子,有女子來找沈殊音,并不奇怪。
侍女搖頭:“那位姑娘戴着面紗,奴婢并未瞧清楚她的模樣。”
沈绛面露急色。
一旁謝珣,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沉聲道:“那個女子與大姑娘交談的內容,你們可有誰聽到?”
侍女們面面相觑,終于有個侍女,猶猶豫豫道:“大姑娘與那個女子見面時,我正在旁邊招待另一位女客,我好像聽到那個姑娘,叫了大姐姐。”
沈绛瞪大雙眼。
大姐姐?
這個稱呼,除了她之外,只怕就剩下另外一個人叫了。
沈芙绫,沈绛在心底咬牙般叫着這個名字。
沈绛轉身就往外走。
謝珣追上去,拉住她的手掌,低聲問道:“你知道大姑娘在何處?”
“你沒聽到嗎?侍女說那個女子叫大姐姐,所以肯定是沈芙绫。除了她之外,再沒旁人了,先前她就想要害我。我早該跟大姐姐,早該提醒大姐姐要堤防她的。”
只是沈绛一直以為,沒了歐陽泉這個爪牙,沈芙绫掀不起風浪。
她不明白,沈芙绫為何要處處為難自己,如今還綁架大姐姐。
哪怕她們關系并不親密,可說起來,她們不都是姓沈,她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做這樣的事情。
好在有了線索之後,沈绛很快在茶樓,找到了春柳和車夫。
原來這兩人都被綁上了,只是讓沈绛沒想到的是,還有個丫鬟。
竟是沈芙绫的丫鬟。
春柳哭喊着說道:“三小姐,奴婢當時被綁着,但是聽說話的人,讓你帶一萬兩銀子,乘船到臨州碼頭,把大姑娘和二姑娘贖回來。”
綁票?
沈绛怎麽都沒想到,居然不是沈芙绫将大姐姐綁走的。
而是有人将她們兩人綁走,讓自己帶銀子去贖。
沈绛深吸一口氣,當即回鋪子裏,不管怎麽說,她要在最短時間,湊集這筆錢。
好在朱顏閣這段時間內,日進鬥金,在錢莊也格外有面子。
錢莊的掌櫃也是極神通廣大之人,居然真的在一個時辰內,給了她一萬兩白銀。
沈绛和謝珣一起,帶着這筆銀子,前往崇文門碼頭。
這裏商船停泊的最多,所以想要最快速度租船,就得在這裏。
謝珣出面,他有京兆府的腰牌,行事方便,果然沒一會兒就把船租到。
待他們前往碼頭,沒想到正巧與一隊正往外走的軍士撞上,為首的是一個看起來極年少的少年,穿着一身校尉軍服,身姿挺拔,眉眼燦若星辰,明亮而耀眼。
仿佛一輪正懸挂在烈日驕陽。
“沈姑娘。”林度飛停下腳步。
沈绛也沒想到,能在此處,再次偶遇這位未來少年将軍,她颔首,道:“林校尉,真是沒想到在此處見到你。之前的事情,一直想要多謝你,卻無緣得見。”
先前林度飛救了大姐姐,她本打算感謝他,并且趁機交好一下這位。
畢竟在她的夢裏,他可是既爹爹之後,第二個将北戎蠻人踩在腳下的将軍。
西北大營在他的帶領之下,再次大敗北戎蠻人。
可惜她之前忙着對付四皇子,後來又養傷半個月,竟是将親自道謝這事拖延了下來。
“沈姑娘,客氣了,”林度飛笑了起來,他這人渾身透着明亮的英氣,就連笑容似乎都融進了陽光。
沈绛扭頭看向謝珣,低聲解釋:“先前我不是與你說過,救大姐姐那日,還有位校尉大人。”
謝珣知她是怕自己誤會,輕聲一笑:“我知道。”
沈绛剛要與林度飛道別,畢竟大姐姐的事情,才是最重要。
不過她腦海中,猶如閃電般閃起一個念頭。
“林校尉,您先前是不是一直都在這個碼頭,可遇見什麽奇怪的事情?”
這幫綁匪讓她拿銀子,乘船前往臨州。
可見他們應該也是乘船南下,否則走陸路的話,說不定還沒她先到。
林度飛皺眉,有些不解,問道:“沈姑娘,此話是什麽意思?”
“林校尉可否上前一步。”沈绛客氣道。
林度飛聞言上前,就聽沈绛道:“我大姐姐今日被人綁架,綁匪讓我乘船前往臨州碼頭,贖回我大姐姐。”
對于林度飛,沈绛并無隐瞞。
連謝珣都有些驚訝。
他深知沈绛的性子,哪怕是對他,沈绛也是過了許久,才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
此人,有何特別之處?
原本還未将林度飛放在眼中的謝珣,倒是多打量了此人幾眼。
林度飛此刻卻忽然道:“先前有個綢緞莊的夥計,兩人擡着木箱,我瞧着那木箱甚是沉重,按理說絲綢這等物件,兩個年輕力壯的男子,不至如此吃力。”
這也是當時林度飛,讓這兩人放下箱子的緣由。
只是後來軍糧出了點小意外,他搜箱子的舉動被打斷。
如今想來,只怕軍糧的意外,也不僅僅是意外。
沈绛沒想到她随口一問,還真問出了端倪。
“多謝林校尉,今日之事,我日後定登門致謝,”沈绛福身,就要離開。
待她與謝珣上了船,只是他們還随身攜帶了一萬兩銀子,船夫哪怕盡力,這樣多的銀子,搬都要搬上一陣子。
謝珣道:“我讓清明先乘輕舟,趕往臨州。”
“清明一人可以嗎?”沈绛不放心道。
謝珣安慰:“無妨,他素來機警。”
其實他還派了幾個暗衛,随清明一同乘船離開,自然這個事情,他并不能說。
畢竟一個京兆府七品推官,如何養得起暗衛呢。
“你說此事可是與四皇子之事有關?”沈绛站在船頭。
謝珣握住她的手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是有關,也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他的聲音清冷,在這揚起的秋風下,有種讓人安心的淡然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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