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品位

周三這天下午，易學佳在從家門口走向電梯門的時候，想到很久沒運動了，便選擇放棄坐電梯從消防通道的樓梯往下走，因為她沒有帶幾件衣服過來，所以這會兒穿着周禮諾的黑毛衣和黑大衣，沉重的單反相機依舊像個健身器材似的斜挂在她的肩膀上。

昨天晚上，為了陪梁楓去面試，易學佳要先得到周禮諾的同意，在開口之前她還有些忐忑，結果周禮諾聽了，都沒細問就說：“可以。”

見到易學佳一臉驚訝，周禮諾也一臉驚訝地問：“你到底有沒有弄明白，我之前生氣不是因為你和梁楓一起出去？”

易學佳積極地點頭。

“我看你……是不明白。”周禮諾無奈地撫着額頭說，“你要出去，只要時間、地點，幾點回來說清楚就行，盡量不要一個人外出，尤其是晚上，注意安全，早些回家。”

易學佳再一次小雞啄米般地點頭，總之不管她說什麽，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口答應就對了。

周禮諾說什麽都是對的，也是為她好的——易學佳對周禮諾的盲目崇拜，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她蹦蹦跳跳地下着樓梯，看着眼前一幕幕重複的畫面，灰色的牆壁，灰色的臺階，黑色的鐵皮扶手，像身陷在一個不斷重複，永無出路的循環迷宮之中。

日複一日，就是她最近在過的日子。

每天睜眼醒來，無所事事地刷刷網頁，維護一下微博，用過去的舊照片更新，然後做飯等周禮諾回家——如此安定而循環往複——這是她以前在廣州沒有經歷過的日子。

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她天性自由自在，本能地意識到這樣的生活不适合自己，但如何打破這面灰牆？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一份能四處奔波的攝影師工作。

終于見到了底層的最後一扇門，推開的瞬間，戶外的自然光亮與樓道裏閃爍的白熾燈的光完全不是一回事兒，柔軟而綿密的陽光迎面而來，易學佳深吸一口氣，朝小區門口跑去，梁楓站在車前沖她招手。

“易學佳。”梁楓邊幫她拉開副駕駛座的門邊問，“怎麽這麽慢？”

“我走樓梯下來的。”易學佳邊跳上座位邊回答。

梁楓一愣，自言自語道：“那可是有23層呢。”

“我以前在廣州的時候，每天都能為了拍照片走十幾公裏呢，一點兒都不累。”易學佳邊系上安全帶邊自鳴得意道，“現在不走了，歇了好幾天，好不習慣，反而覺得呆在家裏睡覺更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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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楓微微一笑，坐上駕駛室說：“還跟小時候一樣好動。”

“切，彼此彼此。”易學佳笑着用拳頭推一下梁楓結識的胳膊，“你還不是把精力都消耗在健身房裏了，我比你劃算，走走路，免費的。”

梁楓看着她被黑色毛衣包裹的燦爛笑顏，誠實地說：“黑色……真不适合你。”

易學佳一愣。

梁楓繼續說：“太成熟了，小孩子還是穿彩色的好。”

易學佳白眼一翻，“閉嘴，開你的車。”

億鎏服裝在北京并沒有設置工廠，但是經貿談判的會議往來都在主公司辦公樓裏進行，這棟樓占地面積不大，位于WE阿産業園內，只有三層樓，但樓前有一大片小廣場大的院子，被利用成員工停車場之餘還有許多空間，正中間擺放着一個黃銅雕塑，小鳥兒站在月牙上。

下了車後，易學佳徑直走向雕塑，感慨道：“真可愛。”

負責接待的小胖子陳決從遠處邊小跑過來，邊介紹道，“這是我們的品牌logo，是最近才完成的形象換代。”

停好車的梁楓走過來，與陳決打招呼，并接話道：“嗯，聽說億鎏以前是做中老年服裝的。”

陳決的圓臉盤上的驕傲之情油然而起，他笑眯眯地介紹道：“是，我們的頂頭老總年紀大了，産業升級以後，有些顧不上來，把大量股份都均給了兒子——就是我們的老板——老板想要革新，創立了兩個嶄新的年輕人品牌，男裝statics和女裝fight。”

“你們老板這麽厲害？真看不出來。”易學佳鼓起掌來，“他看起來好像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陳決雙手揮了揮，為自己老板辯駁，“因為每天等他決策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一旦不辦公事兒大的時候，他的腦子就需要休息，看起來才好像不靠譜的樣子，本來我們廠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了，是他接受之後力挽狂瀾的哦。”

邊說着，他在前面領路，帶着兩人走進辦公大樓。

樓裏空間相當敞亮，四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窗，上班的員工都沒有穿商務套裝，每個人和陳決一樣穿着休閑服和球鞋。穿過一樓的大廳之後，可以見到許多間寬敞且未安裝大門的工作間，裏面有設計師正在端着咖啡走動，打版師趴在堆滿布料的桌子上又劃又剪，穿着半成品服飾的人臺遍地都是，公司內氣氛非常活躍，大家一邊幹活兒一邊有說有笑的，有些人因為性子急還會公然在安靜的走廊裏跑起來。

陳決沒有帶易學佳和梁楓往樓上走，而是朝着一樓深處的一間工作室走去。

遠遠的已經聽到那個絡腮胡男人在說話的聲音了，易學佳才想起來要問：“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們老板叫什麽呢？”她總不好對着一個給梁楓提供工作的人一直叫“小胡子”。

“沒告訴你們嗎？”陳決往前走着，回頭說，“很有意思的名字哦，他叫：柯英雄。”

柯英雄？這個名字猶如一道帶着雷鳴聲的閃電般劃過易學佳的大腦，她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梁楓，激動地“喂！”了一聲，但梁楓卻只是回以她不明所以的表情。

“老板！人來了。”陳決對柯英雄打招呼的聲音打斷了易學佳和梁楓的交流。

柯英雄今天也是一頭亂發，胡子拉渣的樣子，他穿着厚重的開衫長毛衣和牛仔褲，但是腳下卻是一雙拖鞋，他擡頭沖梁楓一挑眉說，“來了，你們好啊。”接着，看向易學佳，露齒一笑，“小瘋子，今天穿得這麽嚴肅啊？”

易學佳一愣，笑着回應：“但是你也穿得有點兒太不嚴肅了吧。”

柯英雄茫然地低頭看一眼自己，似乎并不能理解自己的打扮有什麽問題，于是聳聳肩，擡頭指着梁楓對身邊的女士說：“小金，這人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你覺得怎麽樣？”

陳決立即附在梁楓耳邊介紹：“這位是我們的副總經理，金幼安。”

金幼安三十五歲，因為皮膚很好，底妝在臉上貼得非常勻稱，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歲，梳着高馬尾，穿白色毛衣闊腿褲，可能是整棟樓裏唯一穿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她的站姿非常挺拔，從流暢的身體線條看得出來有健身的習慣，她的視線坦蕩而又挑剔地上下打量着梁楓，端着下巴道：“還可以。”

柯英雄繼續俯身看着桌面上的設計草稿，懶洋洋地說：“就簽他吧。”

金幼安驚訝道：“太随便了吧？”

“随便嗎？穿着我們的衣服只要好看就行，他的外形夠用了，我們的産品才是主角，他就是個會呼吸的衣架子，難道你還想考他語文跟數學？”柯英雄笑嘻嘻地看着金幼安，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須說，“你信我的直覺，不管是談生意，還是看人，我簡直就是開天眼的神算子，一發就中，從不走眼。”

金幼安一言不發，只是兇狠地凝視着柯英雄。

在眼神交戰之中敗下陣來的柯英雄幹咳一聲，對梁楓說：“嗯咳，那個誰啊……我們副總要面試你。”

金幼安筆直走向梁楓，嚴肅地問：“你對時尚怎麽看？”

梁楓似乎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時尚就是跟風。”

在場所有人都楞了一下，柯英雄爆發哈哈大笑，金幼安于是猛然回頭瞪他一眼，于是他趕緊踩剎車般收住笑聲，因為太着急，被口水嗆到咳嗽，這回輪到易學佳拼盡全力來憋笑，柯英雄邊揉自己的胸口，邊用手指着她，示意她不準笑。

梁楓見到金幼安似乎對自己的答案不太滿意，便繼續補充：“看見別人一身衣服穿得好看，自己也照搬一身，但是卻沒那麽好看，因為世上沒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每一個人都應該去找适合自己的那一套衣服。”

對這段話算是有些認可的金幼安點了點頭，繼續發問：“你對我們的statics有什麽看法？”

梁楓認真地作答：“我認為statics的品牌理念是以不變應萬變的意思，不跟風，不盲從，選擇合适自己的，做真實的自己，等風來。”

沒料到這種漂亮面孔的“衣服架子”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金幼安以指尖捂着嘴，滿意地回頭看了一眼柯英雄，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然後洋洋自得地對自己比出一個大拇指。

易學佳也很驚訝，她沒想到梁楓會說出一段這麽——

這麽周禮諾的臺詞——

這是以前只知道吃喝拉撒打籃球的梁楓，絕對不可能觸及的思考層面。

哪怕是只有十六歲的周禮諾說出這樣的漂亮話來，也絕對不會叫易學佳像此時此刻好像見到大象彈鋼琴般震驚。

果然這兩個人是在一起了啊，易學佳想，梁楓在時光變遷之中被染上了周禮諾的思想顏色，他逐步成長、成為了一個好厲害的男人，是成熟的男人啊，已經不是那個傻憨少年了，成為了一個配得上周禮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