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心魔?”沈春眠應聲問, “劍修最忌心魔,若非是心志堅定之人,只怕還未迎來天雷, 便會走火入魔, 喪失自我,你……”
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住了,片刻後才斟酌道:“這心魔跟了你多久了?”
江逐風避開他的目光,翻身下榻:“不記得了。”
沈春眠的腦子一時還有些混沌, 又見他不欲多談,因此便點到即止,并沒有再多問什麽。
江逐風坐在他身側, 沉默地穿好了靴子, 而後不緊不慢地走出寝殿,喚來了綠玉。
眼下窗外的天已經要亮了,沈春眠按了按酸脹的太陽穴,他隐約記得他醒來的時候,江逐風似乎是抱着自己的,至于他那時又是怎麽暈過去的,沈春眠已經并沒有太多記憶了。
似乎當時他的耳邊充斥着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警報聲,想必這一場昏迷, 便是那虛空對他刻意暴露身份的懲罰。
綠玉推門進來的時候, 沈春眠立即便感覺到她身後除了江逐風, 還跟了另一人, 他擡頭看了眼,發現來人是沈溫如。
沈春眠眼下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面對他, 因此只是匆匆地看了他一眼, 便悄無聲息地移開了視線。
只見那一身素衣襯得他愈發瘦弱, 看向他的時候,依然是紅着一對眼眶,不同之處只有眼下那兩抹淡淡的青色。
“教主,昨夜沈公子不知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聽說您昨日回來之後便病了,便硬要過來,”綠玉緩聲道,“屬下想着您還未醒,不好叫他進來叨擾,要他回去等天明了再來,可他不肯,非要在門外侯您一夜。”
綠玉略一沉吟,随後又道:“這會兒聽說您醒來了,他便想進來看您一眼,屬下就自作主張帶他進來了,還請您莫要見怪。”
沈春眠稍一點頭,算作答應。
沈溫如卻扭頭看了看後頭跟進來的江逐風,緊接着又眼巴巴地看向了沈春眠,低聲問道:“他在這裏……陪了你一整夜?”
沈春眠一聽見這種問句,頓時便又開始頭大,這兩人不想和對方談戀愛便算了,還一個兩個的非要來惱他才高興。
見沈春眠不欲回答,沈溫如便垂眸傷情道:“我不該問,是我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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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模樣看上去,真是要多傷心便有多傷心,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他稍稍一頓,而後又關切地問他:“你現下怎麽樣了?”
沈春眠有氣無力地回答道:“還成,只是有些頭暈。”
綠玉立時上查看他的脈象,又看過他身上的靈氣脈絡:“教主身上的靈脈比昨夜要好些了,想是江公子替您理了一夜靈氣的功勞,這法子若一直有效,再堅持半月想必也能好透了。”
沈春眠還未表态,站在他床邊地沈溫如卻忽地臉色一暗,詢問她道:“連熬半月,不知江師弟的身子吃不吃的消?我也是水系靈根,不如以後還是我與江師弟輪換着來吧?”
綠玉毫不留情道:“江公子已是凝丹九層,沈公子只凝丹二層,洞虛期的靈脈複雜萬分、千變萬化,只怕沈公子難以駕馭,況且沈公子天生體弱,別再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才是。”
沈春眠心裏也是想要拒絕的,只是沒想到綠玉會将這拒絕說的這樣不委婉,見沈溫如看起來就快要哭了,沈春眠立即又往回找補道:“你的身子還未好全,這兒有江……師弟便好,你的心意本座心領了。”
可這不說還好,一說出口,那沈溫如看起來卻比方才更難過了。
沈春眠若是能早些預料到剛清醒過來,便要面對這樣尴尬的場面,想必他一定會再裝睡一會兒,等把這些人都熬走了再睜眼。
四人之間莫名尴尬了半晌。
沈春眠努力岔開話題,問綠玉道:“符樂呢,去了一夜了,怎麽還不見他回來?”
綠玉立即接口答道:“不知是出了什麽變故,昨夜屬下連發了幾次千羽傳書,都是無功而返,方才已派人去尋了,現在暫時還沒有消息。”
沈春眠擡手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有消息要立即通知我,別是叫人尋仇給捉去了。”
他雖然巴不得符樂上一邊涼快去,可也不希望教中的這些人真有什麽生命危險,符樂就是再怎麽傻楞,道德感低下,他也是為了自己而去的靈市。
綠玉應聲道:“是。”
緊接着,沈春眠又望向了衆人,然後嗓子有點癢地幹咳了兩聲,委婉送客:“沒什麽事的話,你們就先回去休息吧。”
綠玉并不打算久留,很快帶着依依不舍的沈溫如離開了。
沈春眠不禁在心裏感慨,綠玉這人能處,不僅态度不冷不淡,絕不做多餘的事,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還很懂事,知道什麽時候該将他不想見的人帶走。
綠玉和沈溫如離開了,可江逐風卻依然杵在那裏,沈春眠一看見他,便下意識将衣襟拉緊了些,接着便又想起自己方才在昏迷中都與江逐風的心魔做了什麽事,又記起他醒來時江逐風說他“說了許多夢話”。
沈春眠不确定那夢話的內容堪不堪聽,因此多少有些尴尬。
“你也回去休息吧,”沈春眠沒看他的眼神,目光落在面前的虛空處,“熬了一夜,想必也累了。”
聽他開了口,江逐風終于動了,不過不是往外走,而是朝他這裏走了過來。
沈春眠下意識往後一退,方才在雪原之上的面對另一個江逐風時那種惶悸的感覺又回來了。
江逐風褪去靴子,毫不客氣地坐回到床塌上,沈春眠複又往後一躲,有些不知所措道:“昨夜多謝了,你若想要什麽,只要是離恨有的,我都可以補償給你。”
江逐風不置可否,只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沒頭沒尾地問:“你為何只對沈溫如的死耿耿于懷?方才連他的眼睛也不敢多看,待他說話,也比待旁人溫柔許多,你對他有意?”
沈春眠甩開他的手,警惕道:“這都什麽和什麽……昨夜在雪原中,你方才說那是你的心魔,那你心魔所見所感,你也一并看到了?”
要不然怎麽解釋他剛知道了沈溫如在劇情後期會死,又怎麽會知道他對沈溫如之死的反應呢?
江逐風卻不以為意道:“他就在我的內府之中,我如何會不知曉?”
“那我醒來時,你怎麽還要故意問我一句,在你內府之中都看見了什麽?”沈春眠莫名有些憤怒,“既然心魔住在你的心裏,那想必你也能操縱他吧,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江逐風卻低下眉:“他是前世的我,也是欲望和痛苦被放大的我,我并不能操縱他,只能跟随他的欲望。”
沈春眠:“說的那麽好聽,可你只需将你內府關上,我不就進不去了嗎?”
“抱歉,”江逐風誠然道,“我只想有人能聽聽我說話,此處唯有你不是’天道‘筆下的空殼,我只能将這些說與你聽。”
沈春眠默然片刻,這才反應了過來:“那你說就說,昨夜在內府裏,為什麽非得……那什麽。”
究竟是什麽,他也不好意思說出口,只紅着臉道:“我在說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
他頓了頓,而後又反應過來道:“不對,我對沈溫如如何,又關你什麽事?”
江逐風面上又露出了方才雪原小屋中,與那位心魔如出一轍的委屈情緒來,沈春眠最是吃軟不吃硬的人,一瞧見他這樣一張臉,頓時又說不出重話來了。
如果那內府中的心魔給他看的回憶全是真實的,那江逐風的前世,是真的過的再苦不過了。
這一生都是所謂的“命中注定”,無論他如何掙紮,也掙脫不出這命定的牢籠。
若他只是個至多活到百歲的凡人,或是他再愚笨一些,他也許便不會發現自己住在這“牢籠”之中,也不會為之痛苦。
正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生不知朝夕,或是夏生秋死的寒蟬,亦不知這世上還有春秋,沈春眠猜想江逐風大概寧願自己只是一個無知凡人。
他神識清醒地住在這個被操縱的軀殼裏,不知自己的喜怒與哀樂,被迫去愛、去恨,愛自己不愛的人,殺自己不恨的人。
最終還要一個人清醒地去面對那片荒蕪的雪原,孤獨地度過一個又一個百年,故事的最後,在他行将飛升之際,又被他自以為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所陷害。
這既可笑又可悲的一生,孤獨又寂寞的千年歲月,沈春眠只是稍稍代入自己,便已經覺得難以承受了,若他是江逐風,只怕會比他還要瘋。
“那你今後打算怎麽辦?”沈春眠忽然放柔了音調,斟詞酌句地說,“你知道的,我也不自由,這次的昏迷便是一次警告,但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也會盡力幫你。”
江逐風怔了怔,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異樣的情緒,他稍低下頭:“不用你幫我什麽,只要你讓我跟着你便好了。”
他話音未落,便見殿外一人忽地穿牆而入,那人身着白衣,襟口邊緣的一圈月白色像是月光投向湖面的一痕波光。
還不等沈春眠反應過來,那人便嘆氣似地喚了他一句:“春眠。”
沈春眠:……
這人又是誰?
等等,他好像在江逐風的回憶裏見過這個人!
還不等他記起這人的名姓,便聽江逐風先他一步開口道:“懷長老,您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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