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經江逐風這麽一提醒, 沈春眠頓時便想起來了,這位看上去仙氣飄飄的仙尊不是旁人,而正是反派的師尊, 也就是沈溫如的另一位生父, 懷楚。

懷楚一生只收了兩位徒弟,一是他,其二便是沈溫如,而江逐風因為是以劍入道, 所以跟了劍修沈弦驚。

不說旁人待那位反派如何,只說這位懷長老,哪怕是後來他叛出師門、惡貫滿盈、無惡不作, 在最後得知沈春眠被江逐風斬殺之後, 還是悲痛欲絕,偷偷替他收斂了屍骨,藏于青雲派沈春眠的舊居之中。

後來這件事被江逐風發現,也恰巧成為了他誤殺懷楚的導火索。

不過這些都已經是後話了,沈春眠刻意別開目光,低垂着眼沒去看他,只是語氣冷淡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雖然現在可以暫時先不管人設值,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為所欲為, 懷楚既然如此疼愛反派, 那他也就可能會無比痛恨他這個搶了反派身份的冒牌貨。

而且他既能出關, 想必已然是突破了化蟬之境, 從元嬰往上走,每一境界都走的無比艱難, 因此境界之間的差距也越來越大。

按照原著裏的描述, 就是眼下的沈春眠和離恨全教, 加起來也不夠懷楚一鞭子抽的。

懷楚緩步向他走近,而後忽然朝着沈春眠伸出了手,沈春眠下意識便以為他要打自己,因此迅速避開。

可那一掌落下,卻只是輕柔地碰了碰他的發頂:“為師......”

“罷了,”他稍稍一頓,而後嘆聲道,“反正你如今也不願認我。”

“我送你的鳳凰翎羽呢?那發簪與你屬性相合,于你的修為有益,你該日日帶着才是。”

沈春眠沒想到他專程來此,不為替沈溫如尋仇,也不是來訓斥他這個逆徒,而是冷不丁地問起那只發簪。

沈春眠不冷不淡道:“那破簪子已被我送人了,既是與青雲派有關的物件,我還留着做什麽?”

懷楚卻從錦囊中取出了那只鳳凰翎羽,不疾不徐地替他簪入發間:“就算要送人,也不該送給那樣一個魔物——你知道那姓連的是個什麽東西嗎?”

沈春眠摸了摸發間那只失而複得的鳳凰翎羽,有些驚訝:“他難道不是被大天劫所傷,沉睡了千年的魔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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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修?”懷楚冷笑一聲,“這世上何來修士能沉睡上千年而不滅?他是先天魔物,一出世便是生靈塗炭,先聖們聯手将他鎮壓在天封之下,千年後大封松動,誰知那只魔劍竟被你這無知小兒給撿走了。”

沈春眠:……

不是他,他沒撿。

懷楚俯下身,看向他的目光中頗有幾分無奈,那是長輩在對待小輩時才會有的寵溺之意:“旁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嗎?他向你要那翎羽,你也不作斟酌,這就随意贈予他了?”

他稍一頓,而後又恨鐵不成鋼道:“我在那翎羽中放了一道劍意,關鍵時候能救你一命……那日他來青雲派,要向沈弦驚奪回他的魔骸,二人打鬥之中,這道劍意忽然碎了,你知道那時我究竟……”

有多擔心嗎?

懷楚沒有繼續往下說,可這其中的意思卻已然呼之欲出。

那日他尚在閉關,不知青雲派中與修真界的變故,可他暗藏在鳳凰翎羽中的劍意甫一出鞘,他便從入定中驚醒過來了。

緊接着他也顧不得還要養傷,急匆匆便往劍意所指處趕去,不過他沒找到沈春眠,只見到了一只才醒不久的魔物。

在與沈弦驚聯手将那魔物逼出青雲之後,他便連日趕來了離恨教,他只怕沈春眠是叫那魔物給害了,這鳳凰翎羽才會落到他手中。

沈春眠眼下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他見慣了旁的角色對自己的恨與懼,他們要麽想要自己的命,要麽便是有求于他,從他手上要走一些東西,可卻沒人是像懷楚這樣的。

“我……”沈春眠目光躲閃,莫名被他那些話激出了幾分委屈情緒來,“他太狡猾了,我一不小心就上了當。”

“罷了,不過一道劍意而已,”懷楚垂下眼,細細掃了他一眼,“近來消瘦了不少,聽說你已跨入了洞虛之境,可怎麽臉色瞧着還不如從前好?”

沈春眠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答,懷楚便轉頭看向他旁側的江逐風:“逐風。”

江逐風漫不經心地系好了那半敞的衣裳,并不欲替沈春眠解釋:“懷長老有話問他便是,何苦要我傳話?”

“我不叫你傳話,只是有一言,”懷楚道,“你在離恨的時日不短了,沈弦驚他到底是你師尊,你再如何,也不該不知會他一聲,便孤身來到離恨……”

江逐風卻打斷他道:“知會?沈仙尊料事如神,如何不知道我要做什麽?長老這話連自己都騙不了,何必還要拿來唬我?”

他合上衣衾,卻也并不打算離去,貼坐在沈春眠身旁,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懷楚也不欲再管他,只又回頭看向沈春眠,悄沒聲息地探出靈氣,查探了一番他身上的靈脈,随後便皺起了眉:“你中毒了?”

沈春眠稍一點頭,而後轉移話題道:“沈溫如就住在不遠處的琉光殿,你不去看看他?”

“誰給你下的毒?是那只魔物?”懷楚立即接口問,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問話。

沈春眠心裏暗自吐槽道:你能不能稍微關心一下你親兒子!怪不得沈溫如會離家出走,這兩個生父只怕沒一個是有心的。

“左護法已給我瞧過了,說是好生養着,不日便能好,”沈春眠道,“反正是沒什麽大礙。”

懷楚卻皺了皺眉:“他知你是火靈根,還給你下這樣烈的藥,只怕另有圖謀,他若搶不回那半具骸骨,想必又要折殺回來,再對靈氣漸虛的你下手。”

沈春眠立即道:“我與他立了血契,我贈他幾具合适的軀體,他也不會再來惱我……”

“什麽?”他話音未落,懷楚便截口打斷他道,“你與他立了血契?”

還不等沈春眠答話,懷楚便劇烈地咳了起來,幾聲咳嗽過去,他便嘔出了一口血,滴落在那月白色的襟口,像是落入月池的紅色海棠。

沈春眠怔了怔,心說這父子兩個,怎麽都愛咳血,這難道這咳血症也是個遺傳病?

他趕忙起身扶住懷楚,可誰知起的太急,眼前一黑,在懷楚鼻梁上重重碰了一腦袋,差點火上澆油,将懷楚磕倒在地。

好在江逐風在身後拎了他一把,那剛咳了血的懷楚也一把撈住他。

沈春眠頓時尴尬地無地自容,等站穩了他才發現,那原本就咳血的懷楚又讓他給碰出了一行鼻血。

沈春眠:……

他連忙去找那塞在衣襟裏的帕子,卻聽懷楚淡聲開口道:“別忙了,你還是躺着吧。”

說完便自己從袖口處取出一張白帕,拭去了鼻下唇角的血污。

“你怎麽……”

“并無大概,只是強行出關,又被那魔物所陰,”懷楚輕描淡寫道,“我已是化蟬期,這點小傷礙不着什麽。”

他稍一頓,随後又道:“你簽的那什麽血契……還在你手上麽?”

沈春眠搖搖頭:“讓他拿去了——但是起誓之前,我曾認真看過條款字目,并沒有暗藏什麽。”

懷楚很輕地嘆了一聲:“你又如何會知道他這魔物沒有在那底下藏一張暗契?那日他重傷而逃,此事想必還得待我尋到他,再看看如何替你消解。”

沈春眠欲要啓唇,便見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死死黏着沈春眠的江逐風:“我去看看溫如——春眠,從前是為師沒有教好你,旁的話你可以不聽,但有句話,你不能不放在心上。”

“無論是對誰,總得留着幾分心眼。”

他分明是在對沈春眠說話,可目光卻分毫不離江逐風,就是再蠢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他的隐射了。

懷楚來時無聲,去時也了無聲息。

“和之前不一樣了,”江逐風忽然在他耳邊道,“上一世,在你死之前,懷楚并沒有來過離恨。”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沈春眠聽着卻有些不舒服:“說話要說清楚些,上一世死的人又不是我。”

江逐風卻有些不近人情道:“都一樣。”

“一樣個鬼,”沈春眠不清不重地招呼了他一下,“沒事別把死字挂在嘴邊,呸呸呸。”

沈春眠懶洋洋地往下一躺,打算再閉眼歇會兒,不料這江逐風卻再次賴着臉皮貼了過來:“你為何要勸他去看沈溫如?”

沈春眠被他煩的不清,閉着眼敷衍道:“我有病呗。”

“你如此關心沈溫如,還說對他沒有情意?”

沈春眠睜開眼,倏然轉向他道:“是,沒錯,我就喜歡沈溫如,你想怎樣?”

江逐風目光稍暗,提醒道:“你們是師兄弟,不可為不倫之事。”

“你與我不也是師兄弟,什麽不倫之事,你就少做了嗎?”沈春眠立即反唇相譏。

“我是沈弦驚之徒,你是懷楚的弟子,你我結合,不算不倫。”

沈春眠:……

這都什麽歪理!

沈春眠見和他說不清,幹脆也不和他辯解了,随口便道:“我管你,我就是不倫,我就是愛沈溫如了,你又能如何?”

就聽江逐風在他耳邊,輕描淡寫道:“那我就殺了他。”

沈春眠頓時被吓清醒了,捉住他的手道:“你有病嗎?那再怎麽說……也是你同門好友,活生生的一個人!”

“活生生的人,”江逐風冷笑一聲,“活人會如同地縛靈一般,兩世都做一樣的事,說一樣的話麽?”

沈春眠冷不丁被他問倒了,是了,在江逐風眼中,這些人都只不過都是被命運之筆操作的一縷無意識的亡魂。

兩人頓時都沉默了下來。

沈春眠思忖了好半刻,而後才道:“我去歇會兒,你就在這裏陪我。”

語罷他便拉過他的手,不輕不重得攥在手心裏,生怕這瘋子趁他睡着,提着劍再去戳沈溫如兩下。

江春眠雖然不言語,但卻也躺在他身側,乖乖将半只手交給他,半步也不肯挪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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