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煎熬
“怎麽回事?”張成斌跑過來,看到昏迷不醒滿頭是血的葉随他也吓了一大跳。
蔣峥智自己臉上還留着血,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抱起葉随:“等會兒解釋。現在最要緊的是葉随。”
莫亦侬腳上手上都是傷,膝蓋處的褲子都被磨破了洞,她艱難地支撐着自己。三人都不同程度受了傷,但是很明顯,葉随的情況最糟。
“別問了快叫救護車!”莫亦侬顫抖着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想去觸摸葉随,可是葉随的血流個不停,鮮紅的血滑過她蒼白的臉,顯得更為觸目驚心。最後莫亦侬實在不忍去看葉随,只是在一邊抹眼淚,她希望救護車趕快過來,也祈禱葉随千萬不要有事。
與此同時,宋雨安洗完澡,伴着一盞臺燈,坐在書桌上正在整理她的課題研究資料。剛動手不久,就聽見扔在床上的手機在震動。她捋了捋耳鬓的發絲,站起身去接電話。
“喂,張成斌。”
“宋老師您現在方便嗎?能不能到醫院來一趟?”
“我在家。醫院?”宋雨安最近對這兩個字特別敏感。她本想整理好一部分資料就早點休息,這幾天發生的事讓她有些疲累。
“葉随傷得很嚴重,現在我們在救護車上,我……我有些不知所措……”說實話,張成斌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頓時也懵了。
一聽葉随傷得很重,宋雨安霎時感覺全部的血液都被抽走了,渾身發涼。她先是腦中一片空白,而後止不住開始焦躁不安。
“我馬上過來,哪個醫院?”沒有猶豫沒有過多地詢問,此時在宋雨安的眼裏,什麽課題研究,什麽睡覺休息都已不是重點,趕緊到葉随身邊去才是當務之急。
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一個人孤獨地開着車穿梭在深夜的馬路上,宋雨安的手緊握着方向盤,無意識地咬着下唇,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停顫抖的身體和興風作浪的擔憂與害怕。
張成斌和莫亦侬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蔣峥智一手握拳抵着牆,對着慘白的牆壁深陷于無盡的自責與憂心中。張成斌十指交叉在一起,一張不算成熟的臉上也是難掩憂色,如果他動作再快一點,或許葉随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莫亦侬簡單地處理了一下手上和膝蓋上的傷口,身上披着張成斌的外套,她看上去雖然沒什麽表情,但是剛才湧着的熱淚還有一些餘韻在眼裏,透露着她此刻複雜的心情。
深夜的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三人同時看去,只見宋雨安正往這邊跑來。
“怎麽樣了?”宋雨安因奔跑而氣息混亂。
張成斌指了指緊閉的手術大門和亮着的“手術中”三個字:“還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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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雨安靜靜地靠到牆上,并未顯露出過多的情緒,只是問出的話卻帶着冷意,甚至還有一絲狠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莫亦侬說:“回寝室的路上遇見了幾個外國留學生,其中有一個和我有些過節,他們就想對我們倆……”她沒有說下去,但在場的人都懂她的意思。
“後來我經過就想阻止他們,在打鬥的過程中,有個老外想拿石頭砸我,葉随她……她替我擋了一下,結果頭上就……”蔣峥智回答,話裏的愧疚任誰都聽得出來。
宋雨安沒有再說話,誰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莫亦侬特意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宋雨安這樣沉默的時候讓人有種莫名恐懼感。
上次鐘夢穎出事也沒見她這樣,似乎只要和葉随扯上的事,宋老師表現得總有些不一樣。莫亦侬在揣測,宋雨安對葉随是不是那種感情。畢竟,太暧昧了。
過了一會兒,醫生出來了,護士推着葉随往病房走。莫亦侬三人急着去看葉随的情況,一同往病房跟去。宋雨安只是在葉随經過的時候蹙着眉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她就覺得眼眶發熱。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這樣為一個人心疼擔心到想落淚了。
“醫生你好,我是她的班主任,請問我的學生怎麽樣?”宋雨安更關心的是醫生對葉随的情況怎麽說。
“頭部傷口縫了針,具體情況還真不好說。不過唯一可以放心的她沒有生命危險。”醫生摘下口罩說。
宋雨安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但是也許會有腦震蕩的情況,這個要拍片等後期具體診斷……”醫生向宋雨安大概說了一下狀況,後面又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
醫生走後,宋雨安打了電話給葉随的父母。發生這麽大的事,她必須通知家長。随即她才往病房趕去。
蔣峥智臉上的傷經過處理,讓他看起來有些虛:“亦侬,你和張成斌回去吧。今天很抱歉,是我沒用……女孩子需要好好休息,況且你也受傷了。”
“瞎說什麽?亦侬可以回去,還想讓我回去?要回你自己回去。”張成斌有些不滿,他怎麽說也是班長,這個時候讓受傷的人守着受傷的人自己卻回去休息,太荒唐。
莫亦侬剛想開口,就聽見宋雨安的聲音:“你們都回去,我在這裏就行了。”她站在門口,而後走了進來。她的視線落到葉随臉上:“醫生說情況不算嚴重,我通知了她爸媽,明早就會到。”
“宋老師……”
蔣峥智話剛起了半句,就被宋雨安略顯怒意的話打斷了:“我說了你們都回去!”幾人被她如此失控的情緒和聲音吓了一跳,頓時都愣住了。
宋雨安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情緒過于激動了一些,況且這裏是病房,葉随還昏迷着。她調整了一下,話語軟了下來:“對不起我……你們明天還要上課,莫亦侬和蔣峥智還有傷,所以回去吧。”
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半天沒說話。直到莫亦侬說:“既然宋老師這麽說,那我們就先回去了。”說着她扯了扯張成斌的衣服,意思是說“宋老師都這樣了你還不答應嗎”?張成斌這才傻傻地回過神,站起身:“對……對啊,那宋老師您自己小心,我們先走了。”
蔣峥智戀戀不舍地看了看葉随,對宋雨安打了招呼才離開。
人都走了之後,宋雨安坐在床邊,表情沉靜如水。過了好久,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緩緩伸出手,想要去撫觸葉随。只是她猶豫了好久,伸在空中的手卻募地握緊了拳,最終還是頹然放下了手。
誰都不知道她的內心究竟是如何地煎熬,誰都不知道她對葉随的情愫從她十七歲開始一直到她現在二十六歲,都如一根發絲般纖細脆弱,甚至讓她自己無數次地去猜測去懷疑那份若有似無的情愫是否真的存在,還是說,一切都僅僅是自己錯誤的感覺而已。
時間回到宋雨安十七歲那年,那還是十月份的長假。宋雨安聽從爺爺的話,準備到宋氏旗下一家小小的度假村随着長輩一點點參與企業的管理。宋家老太爺對宋雨安的期望與栽培任誰都看得出來,年紀不大就讓她逐步涉足各種家族事務,這是肯定要把大半個事業都交給宋雨安的樣子。
“怎麽了?”見司機開了半天,車卻不再往前開動,坐在後座的宋雨安便問。
司機說:“小姐,後車胎好像陷入泥潭裏了。麻煩您在車上等一等,我下去看看。”距離度假村還有一些路,那時的路正在修繕,有一部分路下了雨之後就坑坑窪窪全變成了水潭。
宋雨安坐在車裏,百無聊賴地望着車窗外。臨近度假村,這裏卻顯得比較荒蕪。到了秋天,路邊原本綠油油的草木被秋意染成了枯黃色,随着秋風微微擺動。
“小姐……”司機走過來,朝四下看了看,都沒人,“情況比較麻煩,我想我需要找人幫忙推一下車。我離開一會兒,您坐在車裏不要亂跑等一會兒好嗎?”
宋雨安淡淡地說:“你去吧。”
等了好久,宋雨安都不見司機回來,她無趣得實在是熬不住了。開了車門,宋雨安伸出腳準備下車,可看到那路時她還是在不經意間蹙了蹙眉。猶豫再三,她還是下了車。
宋雨安穿着白色的連衣裙,一個人小心翼翼地看着腳下的路,生怕弄髒自己的鞋和裙子。她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走走停停,偶爾還看看路邊的景色。
十七歲的宋雨安仍帶着些許雨季少女的稚氣與淡淡的憂郁,一張臉雖然标致漂亮,可不知是從小過于自傲獨立,總是給人一種難以接近和冷冰冰的感覺。她白色的裙擺随着風微微擺動,宛若一只美麗的白色蝴蝶。
走了好一段路,宋雨安停下了腳步,因為面前的路實在過于泥濘。她皺着眉看了看路,又低頭望着自己腳上白色的涼鞋。說實話,宋雨安也算是嬌生慣養,她很怕髒,對着前方這灘泥濘,她既不願意向前邁步,又不想輕易離去,她就這麽倔強地伫足在原地久久不願移動一步。
就在她猶豫不決時,卻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你要過來嗎?”
宋雨安依聲擡頭,只見一個留着垂肩黑發的小女孩站在她對面。
“嗯。”宋雨安不是很喜歡與無關的陌生人接觸,面對小女孩的提問,她也是能簡單地回答就簡單地回答。
之後兩人之間無言,宋雨安冷着臉似乎對小女孩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她移開視線,望着路邊枯萎了一半的草木。
小女孩也不說話,目光卻落到了穿着一身白色的宋雨安身上,而後又轉移到她白色的涼鞋上。她似乎是明白了什麽,她踮着腳尖,走到了宋雨安那邊。
“我可以幫你過去。”說着,小女孩蹲下身去解兩只腳上套着的鞋套。
“你……”宋雨安微怔。
“爺爺說下了雨走這條路會把鞋和褲子弄髒,所以就給我套了兩個鞋套。雖然有些難看,但是還挺管用的。”小女孩蹲着自顧自說,“本來我有雨鞋,可惜雨鞋被我不小心扔在沙灘上,後來被海潮卷走了。媽媽說我對事情太不走心,所以暫時都不準我買雨鞋,就讓我套着這倆東西出門。”望着腳上套着的有些大的鞋套,她說得有些無奈和委屈。
宋雨安不喜歡孩子,她對親妹妹都愛理不理,可這孩子怎麽……
“好了。”小女孩依舊蹲着,她擡起頭,對着宋雨安笑。
宋雨安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一雙黑眸很純淨,頓時讓她失了神。
“擡一下腳。”
宋雨安依言做了:“你要做什麽?”
女孩把一只鞋套小心翼翼地套到了宋雨安腳上:“你的鞋很好看,弄髒了可惜。”她剛才其實就猜到了宋雨安的心思。
宋雨安單腳站着,顯得有些滑稽和不穩,她臉一紅,天哪,發生了什麽?她讓一個孩子在給她戴鞋套?臉上盡是不自在與微微的羞赧,宋雨安最終說:“行了!你……你起來,我自己可以。”
女孩也不堅持,站起身,對宋雨安露出笑容。一向高傲的宋小姐此時竟不敢去看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她接過另一只鞋套穿好。
“那你呢?”宋雨安原本是不打算接受的,她又不是非過去不可。哪知女孩已經先一步脫下了鞋套,她也不好意思拒絕。
“鞋子髒了可以洗。”
宋雨安想了想:“我抱你過去吧。”
見女孩不說話,宋雨安感到窘迫,有種自作多情的感覺:“可……可以嗎?”她又确認了一遍。
女孩子看着她只是笑,那笑裏純粹得沒有一絲雜質,而後點頭:“好啊。”
宋雨安松了一口氣,她略微吃力地抱起她,很是小心地走過了那條泥濘的路。
“你也是來度假的嗎?”
“算是吧。”宋雨安回答,“你呢?”
“到爺爺家住幾天,放完假又得回家去了……”
宋雨安沉默。
“姐姐好漂亮。”
“嗯?”宋雨安擡眼,撞入女孩黑色的眼眸裏。自從遇見了這個孩子她也不知道尴尬與害羞了幾次。
……
兩人在那條路上越走越遠,背影也越來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見。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宋雨安趴在床邊從夢中驚醒,氣息不穩。她捂着臉,逐漸平息了翻湧的思緒與回憶。正好護士進來了,見宋雨安剛醒來:“吵醒你了?”
宋雨安搖頭,天已經亮了。她看了看睡在床上的葉随,幾年前的小女孩如今已然長大,只是對自己的那種熱情與純粹,是不是也随着時光的流逝而消失不見了?
思及此,莫名的憂傷與失落湧上她的心頭,讓她眼中幾乎泛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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