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如玉

天色随着月亮被烏雲隐去而顯得更為陰暗,雨勢漸小，但仍是細細密密地織成一張網覆蓋在天地間。宋雨安的頭發被雨水浸濕的緣故都貼在了臉頰上，發尖甚至還在滴水。即使如此，也未能阻擋她尋找葉随的步伐。

宋雨安越走越遠,腳步在草叢中穿梭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她很累,很想休息，但是對葉随的擔心卻支撐着她繼續往前走。

“葉随……”宋雨安不是很洪亮的聲音卻被淹沒在雨聲中。走着走着她發現自己也不認得路了,手上那點微弱的手電筒的光和遠處稀薄又無能為力的路燈燈光,根本不足以讓她在這一片雜草叢生的荒蕪中找到葉随。葉随若真是想躲，她連掙紮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盡管知道找到葉随的希望并不是那麽大，宋雨安仍是不想停下腳步。只有這樣不停歇地前進,才能稍稍壓制下自己心中那些随時都有可能讓自己失去理智的胡思亂想。

冰冷的雨水透過衣服全數浸染到皮膚上,這種蝕骨的涼意提醒着她不要停歇不要放棄,同時心中也在無數次地哀求與祈禱葉随不要出事。

此刻，葉随蜷起身子倚坐在大樹下，腦袋暈暈的，視線還有些模糊。這些日子她吃不好睡不好，瘦了很多，身體本就虛，加上今夜的淋雨整個人都處于一種要得重病的狀态下。只是幸好不是雷雨天，否則做了這麽多蠢事，在樹下躲着她八成得被雷給劈死。

無人的野外在夜裏總是顯得特別寂靜，淅淅瀝瀝的雨滴打在樹葉上、打在溪水中彈奏出一曲叮咚悅耳的曲子。葉随的思緒随着随風而走的雨飄忽到記憶裏那個久遠的角落裏，而手心裏的那塊東西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記起某些事。

“那就明天再見了，我要回家了。”稚氣的童音從眼前這個小女孩的口中出來，宋雨安望着她，頓時有點晃了神。

“你怎麽了？”見宋雨安不說話，葉随蹙了蹙眉，感覺大姐姐今天怪怪的？

宋雨安一邊的嘴角因為她略顯勉強的笑容而微微向上揚起，她彎下腰，努力讓自己的視線與葉随平行。

“明天你不用來找我了，也不用等我。”

“為什麽？”葉随的小臉因為宋雨安的一句話而皺成了一團，“你讨厭我嗎？”孩子的思維總是很單純，你讓她明天不要來找你，她下意識地就會認為是你讨厭她。

葉随最後一句話帶着濃濃的委屈與難過，猶如一顆炮彈直擊宋雨安的心髒，她的指尖撫上葉随柔嫩的小臉蛋，眼中帶着憐惜與好笑：“我有說讨厭你嗎？”

“那你為什麽明天不讓我見你？”宋雨安沒有讨厭她，這讓葉随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宋雨安不再彎着腰，她直起身卻背對着葉随，心裏的話猶豫醞釀了好久才有勇氣開口：“因為……我今天就要回家了，所以以後不能繼續陪你了。”遠處天際的火燒雲的光映襯着宋雨安的臉龐，眉宇間暈染了幾分雨季少女特有的憂郁，而這絲憂郁來自于要離別的愁緒與心中莫名升騰起的情感。

葉随小小的身子因為她的話變得僵硬起來，雖然只是相處了幾天，但是她很喜歡和宋雨安待在一塊兒，盡管宋雨安的話并不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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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你還會來嗎？”葉随怯怯地問，低落的話語裏隐藏着淡淡的哭腔。

宋雨安回頭，心中從未有過的難過與不舍強烈到讓她想哭，那種心上的抽痛感快要壓得她透不過氣來。一向沉靜如水的自己會因為一個見面才幾天的孩子而心亂，這并不是什麽好事。同時，她似乎也開始意識到有什麽不太好東西在她心底萌芽騷動。為了制止異樣的情緒瘋長，宋雨安望着葉随，說出了幾個字：“應該不會了吧。”

斷了葉随對她的不舍，也不要給自己留後路，她不喜歡現在這樣的自己。

否定的回答讓葉随更為失落，眼眶裏熱熱的，眼淚仿佛就要止不住溢出來。可是自尊心不允許她在宋雨安面前輕易地哭，小嘴倔強地嘟着，努力去抑制排山倒海的情緒。

宋雨安看在眼裏，內心不被觸動是假的，但她就那麽看着，最後也只是伸出手極為輕柔地撫了撫葉随的頭：“再見吧。”

葉随站在原地不動，憋屈的雙眼看着宋雨安的身影：“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一直以來，因為一開始宋雨安的難以接近，葉随都稱她為姐姐，也沒有問她的名字。

宋雨安想了想，從自己脖子上解下了那塊玉：“送給你。”

望着她手心那塊透着溫潤光澤的玉，葉随只是搖頭：“不要。我為什麽要收你東西？它不屬于我。”

“給你就拿着。”

葉随将手背到身後以示拒絕，宋雨安拿她毫無辦法，好像自從遇見葉随後，她對周遭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緒都變得無法控制。

“你以後真的不會再來看我了嗎？”失去了一個“好朋友”，這對一個幾歲的孩子顯得有些嚴重。于她而言，眼前的人叫什麽名字，她要給自己什麽東西那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她以後還能不能看到宋雨安。

宋雨安跌入到葉随那雙孩子特有的清澈眼眸中，而後不留痕跡地移開了視線，輕聲應道：“嗯。”

“那我可以去找你嗎？”葉随問，含着她最後小小的要求。

“不要，我應該不會再見到你了。”宋雨安搖頭，這個孩子讓她感到害怕。

“為什麽？”葉随固執地陷入自己憂傷的世界裏，“那以後我們再也不是朋友了嗎？”她小聲念叨着，在一起時明明很開心，為什麽不會再見面了？還不允許自己去見她。尚且年幼的葉随自然不會明白，因為她，宋雨安敏感的心飽受折磨。

宋雨安保持緘默，也不想過多解釋，說：“總之，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葉随傷心無比，小嘴撅起十分委屈，宋雨安的行為分明是有讨厭自己的意思，還偏偏不承認。

她越是這樣，宋雨安的情緒就越煩躁，看着手裏的玉，問：“最後問你一次，要不要？”

“不要！反正以後不會再見面，要它做什麽？”葉随的話裏除了難過還有生氣。

宋雨安垂下眼想了想：“那我也不要。”轉而将手心的玉扔進了樹洞，“我要走了，再……”原本想說“再見”，可宋雨安轉念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話，還是默默咽下了後一個字。

葉随沒有哭，但心情卻是低落到了極點，唯有安靜地看着宋雨安離去。

“對了——”宋雨安停下腳步，說了最後一句話，“你要的答案在樹洞裏。”

……

葉随張開手，那塊玉安然地躺在掌心。仔細看，玉的背面“宋雨安”那三個字仍是清晰可辨。幾乎被遺忘的往事現在想來倒是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以往讓她如此難過的人，在時間的長河裏最終也是被湮沒了。回憶起幾年前在大學裏宋雨安與她的點點滴滴，原來一切都不是巧合。

曾經她以為最狠心的人原來才是那個堅持最久的，而當時覺得受傷很大的自己，只不過是一時難過。若非是今天到了這裏，恐怕她怎麽也不會想起她與宋雨安的之前竟然認識。宋雨安如玉，至純至美，高潔傲然又不乏靈氣，更難得的是對自己，她向來溫潤如玉。

葉随閉上雙眼，将臉埋進雙臂，不知是不是發燒了她的頭很痛，人也昏沉沉地，身體裏的力氣正一絲絲地被抽離。任憑意識再模糊，葉随只有一個念頭——再也不要離開宋雨安，再也不要忘記她。

“葉随……”宋雨安恰巧從這裏路過，充滿焦慮的聲音回蕩在周圍。聽到宋雨安的聲音，葉随本該回頭了，只是她現在聽力幾乎為零，加上雨聲的幹擾和疲累的身子，宋雨安的聲音并未入她的耳。終于，她支撐不住，身子癱軟下去眼前一黑暈倒了。

更糟的是葉随又背對着宋雨安，瘦弱的身軀在夜裏被樹和草叢遮去了大半，黑燈瞎火的，宋雨安也未注意到葉随就在她的不遠處。

“葉随你在嗎？”宋雨安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可仍是無人應答。

冰涼的雨水滴落在葉随的頭上衣服上，同時也落到了宋雨安的心裏，越找不到葉随，她的心就越涼。她向四周張望了一會兒，不見人影也就只能離開。

走了一會兒，莫亦侬和葉媽媽拿着雨傘雨衣過來了。

莫亦侬為宋雨安打着傘：“宋老師，有葉随的下落嗎？”

宋雨安緊抿着嘴唇說不出任何字，只能無力地搖頭。

“她會沒事的，而且鄰居也在幫忙找，葉随現在肯定是害怕呢，不敢出來面對阿姨，所以悄悄地躲起來了。”暫時找不到葉随，莫亦侬也只能盡力地去安慰宋雨安，“畢竟葉随對這裏熟，從小玩到大，一定沒事。”

“從小玩到大？”宋雨安疑惑地問。

“她小時候差不多就是在這裏長大的，後來雖然不住在這裏了，但是每逢節假日都會回來看看，住上幾天。”葉媽媽眼含淚水地解釋，想起葉随從小到大也沒給她惹過什麽事，想來都是乖孩子，卻沒想到如今為了宋雨安這個女人做出離家出走這樣幼稚的事。一方面擔心女兒的安危，另一方面又為她的“不懂事”感到生氣。

宋雨安雙眉糾起，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從莫亦侬的傘下脫離向前不顧一切地奔去。莫亦侬和葉随的母親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了。

“宋老師你去哪兒？”

宋雨安充耳不聞，自顧自地憑着記憶在泥濘的路上奔走。期間由于路太難走和她橫沖直撞的急切腳步，她還摔了幾次，膝蓋上擦傷了。只是她顧不得這些，拼命尋找着記憶中那棵樹。

“宋老師你要找什麽？告訴我，我和你一起。”莫亦侬問。

宋雨安拒絕回答，除了她和葉随，其他人是不會明白的。如果葉随還記得，那她或許就在那裏！

宋雨安百轉千回，終究是被她找到了。她的步履有些蹒跚，甚至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樹下。

她顫抖地伸出手，指尖觸到了粗糙的樹皮，多年前離別的場景而今回憶起來似乎就在昨天，葉随稚嫩的臉與長大後的樣子反複在她面前裝換。宋雨安微微側臉，眼前的景象卻幾乎讓她窒息。

作者有話要說：我終于放暑假了╥﹏╥...暑假完結，快結尾了但願我能日更或者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