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有罪之人
符修,符修。
葛逸記得這個人。
很多年前,樓下的602搬來了一戶人家,符修是那戶人家的小孩,符修的媽媽應該是與許蘅媽媽關系很好的同事,要不然也不會一聽說對面房子有意出售,就立刻買下搬過來與許蘅家比鄰而居……
但是葛逸也隐約能想起,符修和許蘅并不十分親近,那或許是因為不在一起長大,符修又比許蘅高一屆的緣故,他們有各自的朋友圈,沒有必要締結更深的友誼。
可是——
如今符修俨然是許蘅非常要好的朋友,他熟知許蘅的一切,而且竟還可以對自己斷言說出“許蘅不需要你而且我也會照顧好他”這樣的話來!
葛逸氣惱至極,或者說,是嫉妒不甘心至極,因為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許蘅身邊會出現一個足以頂替他的人,哪怕……當初是他自己選擇的離開。
用了很多辦法,托了很多關系,葛逸查到了許蘅的學生檔案。
許蘅的檔案裏有休學一整年的記錄,原因一欄寫着“車禍受傷、家庭變故”,并附有公安機關的證明,以及醫院出具的收治記錄。
在車禍中,許蘅的身體多處遭受重創,曾深度昏迷六天……
醫生建議的完全康複期為十一個月,前提是病人積極配合治療。
“……當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體和精神都遭受了極大創傷,痛苦到不想活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夜深人靜的時分,葛逸從噩夢中驚醒。
符修憤恨的斥責聲回響在耳邊。
葛逸不住顫抖,他捂住臉落淚,心中滿是愧疚和悔恨:“是我……都是我的錯……我應該留在你身邊的……”
葛逸想,許蘅或許早已對他失望透頂,所以不願意再多看到他,但是自從知道他們的距離竟然這麽近以後,他卻不由自控地想要重新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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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逸查清楚了許蘅的課程表,只要一有空,他就會出現在許蘅附近,可他不敢上前,怕引起許蘅的反感,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每次遠遠跟在許蘅後面:許蘅在學校裏的生活過得非常簡單,無外乎上課、吃飯、自習三件事;許蘅人緣很好,似乎也有不少的女孩喜歡他,那些女孩子經常會借機送小禮物給他;除了偶爾有人陪着,多數時候許蘅都是一個人,他最常去的地方是圖書館三樓的一個自習室,那裏很安靜,适合看書和學習……
許蘅不是瞎子,時間久了,自然會發現葛逸的存在。
葛逸總想彌補些什麽,因此他精心準備禮物送給許蘅,但是許蘅接到那些莫名其妙的禮物後根本不會拆開看,而是随意丢棄在宿舍樓下的垃圾桶裏,好不容易後來被室友撞見,室友覺得可惜,替他撿回去,許蘅幹脆就直接轉送給室友。
快要放寒假的時候,葛逸買到了幾本很好的書,托認識的學弟送去給許蘅,但是不多久,學弟就很無奈地把那幾本書送回到了葛逸的手裏:“學長,你的那個親戚表弟應該還是在生你的氣吧?他請我轉告你,不要再送任何東西給他了。”
葛逸接回書,尴尬向學弟道了謝。
寒假的時候,葛逸回到很久以前居住的那座城市。
許蘅檔案上留的家庭住址仍舊是以前那個小區,葛逸不确定許蘅會不會回去,但他還是想碰一碰運氣,然而逗留了兩天,無論按多久的門鈴,都沒有人來開門,而對面符修家也早就搬走換成了陌生的老奶奶居住,老奶奶說,對面的孩子有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整個寒假,葛逸都很想念許蘅,這使得他性情大為轉變,變得有些郁郁寡歡。
葛逸提前回了學校。
半個月以後,放假的學生都陸續返回了學校,投入到新學期的懷抱中,葛逸也終于能夠再看見許蘅了。
新學期伊始的某一天下午,許蘅的專業舉行籃球賽,許蘅的室友有參加,室友強烈要求許蘅去給他加油助威,免得女朋友不來,連個關注他打球的人都沒有,畢竟在班上默默無聞,怎麽響也響不出一個水花,室友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許蘅再不好澆他冷水,于是答應了下來。
許蘅坐在籃球場邊的長凳上,守着半堆衣服和幾瓶水。
葛逸隔着草坪站在樹蔭下,看許蘅很認真地在那裏看比賽和加油鼓掌,驀地心裏很難過——
許蘅以前也是很愛打籃球的,要不是在車禍中受了那麽重的傷,他原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又蹦又跳,而不是去害怕會與人發生肢體碰撞,從而造成新的不可挽回的傷害。
許蘅一個人坐在那裏,周遭是熱鬧的,也偶有人會來與他言談,但他的背影,仍舊顯出一種冷清孤獨的感覺來。
葛逸想,那或許是自己的心理感受,因為他知道許蘅沒有爸爸媽媽,只剩一個人了。
心裏倏忽一陣銳疼。
葛逸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忍不住想要去和許蘅說說話。
“蘅蘅。”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過許蘅了,許蘅愣怔,霎時間,他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見了。
許蘅沒有回頭。
葛逸站在身後輕輕問道:“寒假的時候,你沒有回家嗎?”
許蘅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很早都過世了,許家父母的兄弟姊妹之間因為上一輩的某些原因,關系淡薄鮮少往來,葛逸認為,許蘅也不可能會去麻煩那些人,他真的不知道,許蘅一個人大過年的會到哪裏去。
許蘅想,葛逸這樣問,八成是去舊居找過他了,忽然之間他覺得諷刺和可笑。
離開那麽多年都不曾想過要回去,現在是發的哪門子的瘋終于記起了他許蘅?
“和你沒有關系。”許蘅說。
“蘅……”
“許蘅。如果你想稱呼我,請完整叫我的名字,畢竟,我和你不是很熟。”
葛逸目光一顫,神色驟然灰敗,臉上顯得極為哀傷。
許蘅瞥了他一眼:“勞駕你不要再來找我了,說實在話,我一點兒也不想看見你。”
葛逸滿身森寒如澆冰水。
強撐了笑顏,葛逸小心地說道:“如果有什麽需要,你随時可以來找我,我是文物與博物館學系……”
“不會有任何需要。”許蘅毫不客氣打斷他道,“就算有,我也不會去麻煩你。”
葛逸心中難過,靜默片刻,讷讷說道:“那好……你,你照顧好自己……”
葛逸眼眶紅熱,他迅速轉身離開。
直到走了很遠,才敢停下來大口喘息。
“是我罪無可恕……是我……”
自知罪孽深重,卻根本不知該怎樣去彌補。
胸口壓抑地疼,好像快要喘不過氣來。
葛逸蹲在路邊,低頭捂住了濕淋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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