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也是”

拿到檢查報告的時候,許蘅一度認為是醫院弄錯了。

“骨癌?”他非常不相信地問醫生,“醫生,我……我怎麽可能會得這樣的病?”

醫生看看他,再看看檢查報告,推了推眼鏡說,再檢查一次吧。

許蘅還很年輕,年輕到連醫生都為他可惜,不希望他得那麽惡劣的病。

第二次檢查報告出來,醫生惋惜嘆氣,說:“你還是告訴家裏面吧,彼此都提前有個準備。”

Ⅳ期……

許蘅恍惚地問:“我還能活多久?”

醫生安慰說:“年輕人,你不應該問這麽悲觀的問題,癌症這種病,即便是到了晚期,能活多久,主要還是看個人的心态和意志力,有些人一聽到這個病,首先就自己吓死了,而有些人即便被診斷說只能活半年,卻因為心态輕松,積極配合治療,最後多活了三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你還年輕……”

“醫生,”許蘅臉色蒼白地笑了一聲,“第四期……我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了。我家裏只剩我一個人,你告訴我實話吧,好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安排好自己的身後事。”

醫生望着他,目光中透露出幾分哀憫,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我經手的病患,到了這個程度,最長的,能活一年半。”

許蘅在醫院的小花園裏坐了很久,然後他回家,查了很多的資料。

骨癌,惡性骨腫瘤……發展到晚期,肌肉會逐漸萎縮,然後人會癱瘓……

突然間,許蘅想起了他的爺爺。

爺爺過世的時候,他還很小,似乎才是小學一二年級的樣子,那時的爺爺和照片上的爺爺判若兩人,照片上的爺爺精神矍铄,是個胖乎乎的老頭,懷裏抱着小許蘅,咧嘴笑得慈祥和氣,而記憶中的那時的爺爺,瘦骨嶙峋,卧床不得起來,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

許蘅模糊地記得,他去看爺爺,爺爺總在喊疼……骨頭疼……疼得恨不能立刻死掉……

許蘅害怕難受,捂住臉壓抑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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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逸回家時發現許蘅的眼睛有點紅,他問發生了什麽事。

許蘅默了默,然後想到了做飯時失神摔掉的那只碗,他搖頭,擦擦眼睛說:“下午打碎了一只碗,本來不會的……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葛逸揉了揉他的頭發,然後一臉寵溺地摟住了他:“傻瓜,一只碗而已呀。”

晚上洗完澡,葛逸收到通知說,他的策劃書通過了,第二天可以給長久沒放假的他補休一天。

葛逸非常開心,他去告訴正在房間看書的許蘅,許蘅也陪着他開心地笑了。

卧室裏的床頭燈光線正柔和,許蘅穿着淡藍的棉衫,未全幹的短發有一點淩亂,他膚色白淨,映着溫柔燈光,樣貌愈顯得婉麗軟媚,加之笑容又甜美,一雙梨渦直攪得葛逸心裏癢癢的,他突然很想要……

這一夜的感受和以往都不相同,那是從未有過的激情澎湃,許蘅的肌膚是光滑而灼熱的,葛逸一觸碰到那樣的質感和溫度,就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沖動,還有那熟悉的、時隐時現的微香,是許蘅獨有的氣息……

幽暗中,葛逸摸索到許蘅的下颚,他探身過去,溫柔地與身下的人接吻,那個吻甜蜜綿長得幾乎要令人窒息。

“蘅蘅。”

“嗯?”

“我愛你。”

“我也是。”

……

淩晨三點,葛逸累極了,早已沉沉入睡。

許蘅渾身酸痛,他睡不着,躺在床上,反複想了很多事情,然後他悄悄起床,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卧室。

沒有開客廳的燈,借着路燈的光輝,許蘅摸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喝。

其實他不是很渴。

水是涼的,它能令紛亂的人心鎮定下來,許蘅需要這份鎮定,因為有那麽一瞬間,他差點忍不住搖醒熟睡的葛逸,想告訴他說,他快要死了。

許蘅在客廳裏坐了很久,他的雙眼習慣了夜的黑,能毫不費力地看清這間屋子的陳設,他曾經想過,要買一所房子,布置得就和這裏差不多,那樣的話,就像從來沒有改變過——

年輕的時候和葛逸住在幹淨漂亮的房子裏,等老了,還是一樣,甚至到了老糊塗的那一天,他一覺睡醒,或許還會想,怎麽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多棒啊。

葛逸的手機擺在桌子上,很忽然地,屏幕亮了。

提示有一條訊息。

許蘅并沒有翻看葛逸手機的習慣,但是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伸手過去……或許只是下意識好奇,在這樣的淩晨,是否還有跟他一樣沒睡的人?

點開收信箱,有三條未查閱的短信,最新的一條,來信人顯示兩個字:媽媽。

短信不長,不用打開也能一眼看完所有的內容。

“小逸,給爸爸媽媽打個電話吧,回家來看看我們吧。”

那是一種幾乎于請求的口吻。

許蘅退出收信箱,輕輕将手機放回原位。

——沒有父母是不心疼子女的。

許蘅回到房間,孤自坐着,床頭矮櫃上放着他的手表。

“以個人有限的時間,去探索這個無限的世界。”

這曾是爸爸對他的寄語,爸爸沒有要他成為多麽了不起的人物,爸爸只是希望,他可以全心全意地體會這個世界的精彩,不能白走這一趟。

“爸爸,對不起,我做不到了……”

雖然有點兒不舍,但終究,一家人還是很快就要團圓了。

不知道另一個世界是什麽樣子的……

清早,葛逸起床,許蘅在煎蛋。

早飯端上桌,葛逸也洗漱完畢,他一坐下就看向許蘅,然後十分驚訝,問許蘅是不是一夜沒睡覺。

許蘅刷牙的時候也發現了,鏡子裏的自己精神憔悴,眼睛裏有紅血絲,他也早就找好了借口,這個時候便可以若無其事地回應說:“可能是昨天下午喝過一杯咖啡的緣故,晚上怎麽都睡不着,幾乎是睜着眼睛到了天亮。”

葛逸促狹地笑:“那麽累你都睡不着?”

許蘅愣怔,忍住了要潑他滿臉熱牛奶的沖動,重重将被子擱在了桌上:“拿去喝!”

這是很平凡的一天。

他們沒有外出的計劃,選擇待在家裏。

早上九點一刻,許蘅出門買了菜,他炖了湯,做了午飯和晚飯,每一頓都有兩葷兩素,葛逸對他的廚藝贊不絕口,飯後,很自覺地提出要洗碗。

平凡的一天,安靜,美好。

……完滿得就像是一個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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