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思念不休
葛逸沒有立刻退掉公寓,那座公寓離他的母校不太遠,他選擇住在那裏複習,需要查閱資料的時候,還可以回學校圖書館,他覺得挺好的。
直到又考進母校的文博系,即将攻讀博士學位,葛逸才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零零碎碎的,也不是都非要帶走不可,有一些舊衣服、舊書籍,是不要了的,他都一一裝好。
擺在櫃子上的照片,從來沒有移動過。
雖然已經分開很久了,但葛逸還是會常常想到他,甚至有好多次,他做夢夢見了許蘅,有一段時間,他頻繁地夢到他,夢到許蘅住在他家樓下,童年、少年、青年……他一路陪着那個所深愛的人長大,在夢裏,他們沒有別離。
葛逸輕輕嘆息,伸手取下了照片,放進自己的行李箱裏,因為是反扣在折疊好的衣服上的,葛逸發現了相框背後夾着的紙條。
那并不是什麽普通的紙條。
葛逸打開,看到了一張三十萬的定期存單,戶名處是他的名字。
葛逸驚詫萬分,他可以肯定,他沒有存過這筆錢,而且他也不曾手上有過三十萬塊的時候,他拿起那張照片,看着照片上梨渦淺淺的許蘅,忽然間什麽都明白了。
符修接到葛逸的電話,對方要求他到公司樓下的小花園裏來見面。
符修似乎不大樂意有人來打斷他的工作,所以一見到葛逸他就說:“有什麽話快說,我四點半還要開會。”
“不用說很多,我只是希望你替我把這個還給許蘅。”葛逸将那張銀行存單遞給符修,“順便再幫我帶句話給他,請你告訴他,他不欠我什麽,沒必要這樣做。”
符修低頭打開那張紙條,一時間,驚愕呆住。
葛逸轉身走了。
符修擡起頭,讷讷道:“我沒辦法幫你還給他。”
葛逸停下腳步。
“他不在了。”符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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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逸恍了恍神,不是很明白他說的話:“‘不在’……是什麽意思?”
符修捏着存單,低下了臉:“許蘅死了。”
葛逸一瞬間就僵住了,失神了好半天,他說:“這怎麽可能……”
符修也曾無數次這樣想過,怎麽可能,怎麽會?但是,許蘅死了,那的确是事實。
“骨癌,一檢查出來時就已經是晚期了。”
葛逸腦海裏一片空白,懵然地問:“什麽時候發現的?”
符修欲言又止,沒有回答他。
葛逸心間窒痛,想到存單一事,更加悲傷難抑:“很早?在和我分手之前?因為……因為知道自己生病了,所以才急于離開我?”
符修沉默不言。
“他葬在哪裏?”葛逸問。
符修沉默着搖頭。
“什麽意思?”
“我不會告訴你。”
猝不及防地,葛逸的拳頭砸到了符修的臉上,此刻的葛逸是暴躁而沖動的,他顫聲命令道:“我要你告訴我!”
符修跌倒在地上,但仍舊不肯松口,他盯着葛逸,一字一句地重複了剛才的回答:“我、不、會、告、訴、你!”
葛逸紅着眼吼道:“他一定是希望見到我的!”
符修爬起來,憤恨着狠狠一把推開他:“你少自以為是了!或許是自從病了,許蘅才看清愛你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深呢?所以他才要離開你,那是真正的厭倦!”
“我不信!”葛逸痛聲斥責,他撲上前扯住了符修的領口,“我再問你最後一遍,許蘅,他葬在哪裏?”
符修冷冷地笑,毫不畏懼:“你永遠別想知道!你們的感情已經結束了,他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找啊!”
葛逸不肯放棄,執著地想要找到許蘅,他找遍了整個城市的墓園,之後又回到以前居住過的小城市,又一座墓園一座墓園地去查,許蘅甚至都沒有葬在他爸爸媽媽所在的那座墓園裏。
世界上少了一個許蘅,而其他人的生活卻還需要繼續過下去。
有時候葛逸會騙自己說,許蘅沒有死,他在很遠的地方好好生活着。
謊話說多了,連自己都有點信了。
有一次,導師布置了任務,研究課題是有關古揚州的,葛逸和同學們就一起到了揚州,一到揚州,其中一位同學就興奮揮斥方遒道:“‘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哈哈,古江都城,我來了!”
彼時正是農歷三月,萬物複蘇,揚州風和日麗。
葛逸聽到同學念的那兩句詩,心裏有些傷感——
這揚州,原也打算過要與許蘅一塊兒來的,因為許蘅看到書上說,瓊花很美,他就想親眼看看到底有多美。
站在人群裏的葛逸飛快收起了悲傷的情緒,同伴們說要去找車,他笑着應承了。
揚州虹橋,是必去的地方之一。
那天去看那座“彩虹卧波,丹蛟截水”的虹橋,瘦西湖風光旖旎,一幫人吵鬧着要去坐船,葛逸不想去,和另外一個會暈船的同學留在了岸上,他們找了一家能喝茶的地方待着,會暈船的同學又坐不住,捧着相機就跑出去了,隔了一陣子跑回來,手裏多了一疊東西。
“哎,葛逸,你看這是什麽?”同學興高采烈,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寶貝,“書簽!鐵質的書簽!怎麽樣,沒見過吧?我數着我們的人頭數買了一些,每張都不一樣,給你先選!”
葛逸興致不大,沒有去挑選,但還是笑着說:“謝謝啦,哪張都好,哪張我都喜歡的。”
同學一聽他這樣說,有些難辦,他想給他挑一張,但又覺得每一張都很好,猶豫不決間,他倒有了個主意,把所有書簽收起來,像紙牌一樣輕輕推開:“那就看緣分吧,你随意挑一張。”
葛逸微微笑着,從左邊取了一張——
“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
坐在對面的同學開心極了:“葛逸你運氣真好,一挑就挑中了那麽應景的,你瞧,從這裏看出去,正好能看見王漁洋稱贊過的‘紅橋’啊!”
幾百年前的文人,幾百年前的詩句。
“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
葛逸摩挲着書簽上兩句詩,低語着想起許蘅學畫,也曾畫過一座春日裏的紅色木橋,橋上有行人,橋下過畫舫,臨岸則開滿了雪白的瓊花,許蘅一面念着王漁洋的這兩句詩,一面問他:“你看我這張畫畫得好嗎?我在畫古時候的揚州。”
那個時候,葛逸還故意笑話了他:“天底下長得像的橋數不勝數,誰知道你畫的是不是揚州。”
許蘅和他争執起來,說:“你看這瓊花,揚州的瓊花最有名,這就是揚州!”
葛逸又逗他:“也不是所有人都認得瓊花嘛。”
那仿佛還是昨天的事。
葛逸始終無法勸服自己相信,許蘅是那麽早早地死去了,他才二十六歲,往後應該有很長的人生才對啊。
因為符修的一番言語,葛逸也多疑想過,許蘅或許是厭倦了他,所以将最後的日子留與符修共度,他曾有過怨恨,但怨恨過後,只會更加無法自拔地思念那個已經不在的人。
揚州春風細暖。
葛逸從窗口看出去,虹橋上游人如織,十足的熱鬧,他的心裏卻截然相反地堕入無邊的孤寂裏去,多想再有機會啊,親口道一句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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