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指引你到來(完)
二〇一五年的春天,葛家的父母再一次委婉提了希望葛逸能夠盡早交女朋友并且結婚的事,畢竟到這一年了,葛逸三十二歲,年紀也不輕了,連他最小的表弟家都剛生了小孩,葛逸的父母越看就越着急,但他們也不敢逼得太緊,怕葛逸反感,而葛逸倒是沒表現出很煩的情緒,只是每次都說不急。
這一年春暮,葛逸聽說以前讀本科時最敬重的一位老師因腦溢血去世了,家屬按照老師的遺願把他的骨灰送回了老家安葬。
葛逸知道得晚,那已經是在老師去世的兩個多月以後,跟他提到這件事的學妹,恰巧就在老師的老家工作,學妹說:“學長,你過來的話通知我,我帶你去老師那裏。周老師留下了很多照片,其中一張是你和周老師單獨照的,剛好可以給你。”
兩百多公裏的路,高鐵一個小時就到了。
那天是個陰天,快入夏了,風有些潮熱。
拜祭了老師,學妹和葛逸一起沿着臺階往下走,學妹看見葛逸很難過,便安慰他說:“其實學長你不用太難受的,老師自己都說過,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他的病來得突然,人走得很快,但相比那些被疾病折磨了很久才離世的人,這何嘗不是一種運氣?”
葛逸彎了彎嘴角:“道理我們往往都懂,能看開卻很難。”
“确實如此。”學妹點頭,然後她忽然想起了別的事,“哦,對了,照片!”
學妹從包裏拿出一個小信封遞給葛逸。
忽然起風了,葛逸去接的時候沒接穩,信封被風吹走了,信封一路翻滾,葛逸連忙跟在後面追,被吹出老遠去,幸而最後被他及時伸手按住了。
穿着細高跟的學妹氣喘籲籲追了上來:“謝天謝地,還好撿回來了。”
葛逸笑着應道:“是啊。”
看見許蘅的名字,就在那擡眼的一瞬間裏。
葛逸遽然一驚,呼吸頓住。
黑白的照片,甜美的梨渦,一張窮盡一生都不可能忘記的臉……
那一天,在學妹驚詫的目光中,向來沉穩的葛學長卻忽地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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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學長,你怎麽了?”
“我認識這個人,很久不見了,沒想到他會在這裏。我想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太陽漸漸西沉,夕陽是美麗而蒼涼的。
學妹走出很遠,回頭看時,想:“那個沉睡在這裏的年輕人,或許是葛學長非常在乎的人吧?真是可惜,那麽年輕就不在了。”
……
許蘅生日那天,秋雨冷涼。
符修帶着花去墓園,是一束美麗的白玫瑰,他站在墓碑前,歉意地說:“對不起,雨下得太大,把園子裏的花都淋壞了,我沒辦法把你最喜歡的花帶來。”
有人撐着傘沿着石階走上來,祭奠的人也在這附近,那黑傘黑衣的身影越來越近了。
符修轉過頭看那停下的人,滿目驚疑,但慢慢地,他起伏的心緒平靜了下來,臉上不由得有了無奈的笑意:“還是被你找到了?世上的事,果然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又不免感嘆:“或者說,他仍愛你,希望你來。”
葛逸看向被雨淋濕的墓碑,他的眼睛也隐隐變得潮濕:“對,我仍然深愛他,因而上天給了我重新找到他的機會。”
許蘅的墓碑前多了一束潔白的馬蹄蓮。
花店老板告訴葛逸,馬蹄蓮的花語是“愛無止境”,所以葛逸選了它。
兩個人默默在雨中站了很久。
後來,符修給了他們獨處的時間,先行離開了。
回到車裏,旁邊的座位上零散放着一些喜帖,雨越下越大,雨點大顆大顆地敲在車窗上,很快就彙聚成一股股飛快落下的水流。
“我要結婚了。”
符修獨自在車中喃喃,這原本是剛才就應該告訴許蘅的,也許他會聽到,也許不會。
明明是喜事,想笑,嘴角一彎,卻又忍不住心酸。
許蘅活着的最後一年,在這個安逸的小城市裏度過,符家父母在這裏買了一棟小別墅,是預備留給符修做新房的,符修說了很多道理,終于說服許蘅搬到這裏,別墅前有一小塊空地,許蘅在那裏種了忍冬花和月季——忍冬是他很喜歡的花,而月季常開,能使人感受到生命的蓬勃不休——許蘅仍舊畫畫,有人輾轉聯系到許蘅,約他為雜志畫插畫,他答應了,直到後來疼得實在拿不起畫筆了,他才開始休息。
許蘅不想拖累別人,他制止了準備辭職的符修,說,如果是那樣,他就不住在這裏了。
許蘅很獨立,他獨自生活,把別墅打掃得幹幹淨淨,花圃修整得漂漂亮亮,使得沒人住過的房子富有生機,而他自己的生命卻在一點點流逝。
夜間的疼痛和失眠越來越多了,許蘅食欲不振,面色蒼白,身體日漸羸弱,終于有一天,符修沒再收到他報平安的短信,電話打過去,響多久都無人接聽,符修慌了神,立刻丢下工作,驅車百裏趕了回去……
最後九天,許蘅是在醫院裏度過的,但只有前六天他是還能在清醒時說說話的,他第一次醒過來,對守在病床邊的符修笑着說:“我就說嘛,一定會等到你的,我一定不會突然就死了,那座房子很漂亮,我可不想弄髒它……還有啊,謝謝你把我舊居的東西都放在了那裏,看到它們,我經常有錯覺,以為還是過去,很溫馨……”
最後一次清醒,許蘅說起去草原之前,他有動過念頭去青海看鹽湖,但那裏的地勢太高了,他走到一半就出現了高原反應,最後不得不放棄。
“如果我死了,你就選一座山,把我的骨灰撒在那山上……”
許蘅沉沉睡過去,再也沒有醒來過。
符修有私心,沒有遵從許蘅的遺願,他把他留在了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而立之年,為人子女,不能完全不顧父母的感受。
他選了衆多女孩中的一個,那個女孩溫柔可愛,也有甜甜的梨渦,符家父母領她來別墅的時候,她真誠地稱贊了許蘅留下的畫作,以及那滿園盛開的月季花,符修想,就是她了吧,他會盡力愛她,盡全力當好一個丈夫,等将來有了孩子,他也會努力地做一個好爸爸。
“而你永遠會是我最愛的人,即使你現在已經不在了。”
這将成為剩餘的半生中,埋藏最深刻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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