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男人腰下衣襟濕了一片,身後又跟了一個低着頭略顯淩亂的小姑娘。

這情形怎麽看都會惹人多想。

傅景之黑着臉上了馬車,枝枝慢吞吞的跟在後面。

到了馬車上,她努力貼緊馬車壁,盡力的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穿過一片熱鬧的街區,馬車最終停在了一處院落前。

院落的牆面很高,在城區占了很大一片地方,門前樹了一塊大大的金色匾額ーー沐景園。

附近的人都知道裏面住了一個大人物,有人說是富商,有人說是大官的外宅,衆說紛纭,卻從來沒人知道這座宅院的主人究竟是誰。

今日看到來了眼生的,而且派頭也很大,不由得惹人紛紛往這邊看,猜測這究竟是誰。

只見一個穿着雍容華貴的公子快速的進去,又從裏面下來一個夫人,在車夫的護衛下進了院。

沐景園不僅外面看起來貴氣,裏面假山流水,精致的很。枝枝卻來不及也沒心情欣賞,只顧跟在傅景之的身後。

男人的步子很大,明顯是非常不悅的,她的小步子幾乎是磕磕碰碰跟緊了在後面的,突然磕在一處硬物上。

她疼的一瞬間蓄滿了淚,茫然的擡頭,可憐巴巴的看着他,我見猶憐。

好像他欺負了她一樣。

傅景之只覺得心底的像裹上了一團亂麻,讓他煩躁的想扔掉這種陌生的情緒。

他大步進了屋子換了一套幹淨的衣衫,又直直的從院子裏出去,中途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也沒有給她什麽交代。

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院落中。

枝枝知道今日将水潑在了他身上,是她粗手粗腳的做錯了事,惹得他不快。

但是也是他先不聲不響的出來,她又不是故意的。

可是轉念一想,如今這樣子把她扔在宅子裏,是不是代表他已經厭煩了她,要遣散她了?

還記得梨花姐姐曾說過,六殿下對于不喜歡的美人,遣散時都會給給些傍身的田産,還會贈予千兩黃金做遣散費。

不說別的,就算什麽都不要,能讓她回去與父母團聚也是極好的。

如此一想,她心底又從委屈中生出歡喜,臉上的愁雲也散開了,嘴臉微翹,烏黑的眼瞳裏乍現暖暖的笑意。

可惜這歡喜很快就被打散了。

沒過多久,冬至就帶了兩個小丫頭到她面前。

兩個小丫頭恭敬的行了個禮,道:“奴婢聽雪,奴婢清歡。”

冬至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語氣也是一成不變:“姑娘,在這兩天就由這倆丫頭伺候您了,有什麽需要都可以跟她們說。”

枝枝耷拉着腦袋點頭:“知道了。”

冬至走後,枝枝問兩個丫頭:“這兩天我住哪裏。”

清歡似乎是個活潑的,眼睛笑起來像月牙,指着傅景之方才換衣衫的屋子道:“姑娘,您和主子都住在這個院子的。”

聽雪去開了房門,道:“外面冷,姑娘穿的單薄,早些進屋吧。”

屋子裏的碳爐比營帳裏只多不少,這不由得讓枝枝想起來聽得傳聞。

這六殿下莫不是真的是一個病秧子?

屋子裏這麽熱,怕是比夏天的溫度都要高了,一般人哪裏受得了。

進屋後,聽雪和清歡服侍着枝枝除去了厚厚的披風,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一旁,像兩座石像。

枝枝百無聊賴的坐在窗前,晶瑩剔透的雪花從天而降,經過陽光的折射,看着就像七彩斑斓的小蝴蝶。

她童心倏起,用手接了兩片。

雪花一瞬間化外手心,變成了幾滴小小的水珠。

枝枝還要去接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道:“姑娘,雪水寒涼,小心傷了身子。”

她是真不算什麽正經主子,小時候和弟弟在雪地上還打雪仗呢,也沒見傷了身子。可是想到如今大家都是伺候人的,枝枝也不想為難別人。

她收回了手,半靠在軟塌,懶懶的眯着眼睛困覺。

一連兩天的時間,枝枝除了吃喝,就是窩在窗前的軟塌上犯困。

清歡在檐下小聲的問:“聽雪姐姐,你說姑娘是不是有了,為什麽這麽能睡。”

聽到清歡語出驚人,聽雪的雙眸微微瞪大,愣了一瞬間,神色怪怪的看了一眼在窗戶上睡得正香的小人兒。

女人玉骨冰肌,落下的雪都不如她的膚色好看,睡顏恬美,好像做了什麽夢,嘴巴微嘟着吧唧了兩下。兩頰也慢慢泛紅。

這樣的絕色,說是殿下心喜,也是說的過去的。

聽雪謹慎的說:“主子的事,莫置喙。主子讓我們照顧好姑娘,我們就照顧好她便是。”

清歡靠在檐下的紅色柱子上,看着屋內的人笑着說:“南枝姑娘睡覺的時候,可真好看。”

“她什麽時候睡的?”

突然有人說話,清歡下意識回道:“午膳後就睡下了。”

直到聽雪拉了她一下,她才反應過來,猛的跪地:“主子。”

傅景之從窗戶看了一眼那個睡得沒心沒肺的小人兒,沉着臉進去。

正在做夢打雪仗的枝枝突然覺得後脖子涼嗖嗖的,她翻了個身,充滿孩子氣的捉住那雙冰涼的手,奶兇奶兇的哼了一聲道:“陳瑾,你再過分,我就不客氣了哦。”

但是她越摸那雙手越覺得不對勁,弟弟的手沒這麽大,這至少應該是一雙大人的手了。

她睜開烏溜溜的大眼睛,後知後覺的把現實和夢境分開。用剛睡醒的軟軟的聲音低低喚道:“殿下,我不知道是你。”

男人将她抱起來,自己又靠上去。

單人的軟塌塞了兩個人,變得擁擠得多,兩個身子緊緊的貼在一處,幾乎沒有縫隙。

他身上的涼氣也透過衣服穿過來。

傅景之淡淡的問:“陳瑾,是誰?”

枝枝的身子一個哆嗦,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吓得。

半晌,她才小聲的回道:“陳瑾,是我的弟弟。”

傅景之又道:“那是在杏花樓的,就是他吧。”

男人的話是疑問,但是口吻是肯定的,明顯已經查過了,就等着她自己老老實實交代呢。

枝枝低着頭,不敢看他的目光,“是他。”

“那為什麽不說實話?”

為什麽不說實話?

其實只要她直說,這是她弟弟,當日的困窘就迎刃而解。知府大人肯定不會為難他,甚至不用自己低聲下氣的求傅景之。

但是她就是不想。

大概是不想讓自己的家人和他有交集,不想讓別人口中說出,陳家的女兒成了貴人的玩物,讓陳家蒙羞。

甚至她心底還隐隐期盼,有朝一日,與他完全劃分界限。

半晌,枝枝都找不到一套能夠敷衍這個男人的借口。

這時她卻聽到發頂上已經趨于平穩的呼吸。

她長舒了一口氣,暗自歡喜這次終是蒙混過關了。

腦袋卻突然被男人往懷裏摁了摁,聽他道:“別亂動了,陪本王睡會兒。”

這麽一睡,直接到了第二日晨起。

枝枝中間醒了幾次,又被熱醒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床榻上,原來開着的窗戶也已經關上,屋子裏碳火燒的噼裏啪啦,熱的異常。

她剛動彈一下,就被男人更緊的裹回去。

就像粘人的妖精。

枝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去看他精致的面容,眉目如畫,确實像。

像男妖精。

她的目光移到眼睛的時候,突然就看到了一雙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睛正看着她。

枝枝心虛的移開目光,聽男人道:“既然醒了,我們就回去吧。”

她愣住了。

兩日閑散的日子,她差點都要忘了,自己還要去那個讓她心驚膽戰的兵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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